“在下狐鳴山東方錦城,煩請姑娘讓個路。”
“在下東方錦城,姑娘日後若是經過狐鳴山,便順道來做個客吧。”
相同的聲音,說着相似的話,但站在我面前的卻是兩個不同的人。我怔怔的看着眼前自稱“東方錦城”的男子,呼吸越來越急促,周圍的聲音也似乎都在遠去。
我看見他似乎和我說了什麼,看見他對我笑了笑,看見他登上馬車漸行漸遠。我想要出聲,卻怎麼也張不開口,甚至連動都動不了。
腦子裡混亂的出現一幕幕的畫面,我彷彿回到了第一次見到東方錦城的時候。那時候他也是笑的那般溫潤可親,讓我一下子就看上了眼。我要劫了他上山壓寨,他卻無奈的要我讓他一條路。
那溫潤好看的眉眼彷彿就在眼前,一轉眼,玉顏染血,那猙獰的恨意刺的我心口一頓。
不對,不對,怎麼會這樣……
他說好了要娶我的,爲什麼會娶別的女子……
不對,不對,他已經死在了我的懷裡,又怎麼會……
怎麼會……
意識似乎在逐漸遠去,驀地,我的肩膀一痛,緊接着下巴被人強扭了過去,南柯烏黑鐵青的臉正對着我,咬牙切齒的,鼻孔彷彿都噴着熱氣。
“人都走了,你還看什麼看!那小白臉全身加起來都沒小爺一根眉毛好看……”
“喂!你居然還看傻了麼!矮搓搓的,瘦仔雞一樣,哪有小爺身板好!”
我愣了愣,本已現混沌的靈臺漸漸在他一聲比一聲高的抱怨下清明瞭起來。看着南柯猶自氣咻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數落我沒“品位”,我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如此欠扁自大的話,估計也就南柯能這麼大言不慚的說出來,不過,被他這麼一攪合,方纔心中升起的那些驚濤駭浪卻俱都消散了開來,冰涼的心口也漸漸暖和了起來。
南柯冷不丁的被我笑的一愣,仔細的看了我好一會兒後,忽然道:“怎麼,終於發現還是小爺長的最好看,最合你心意了?”
我聞言笑意更深,故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太糙了,看不上眼。”
話音一落,南柯果不出所料的炸了毛:“小爺哪兒糙!!小爺哪兒糙了!!!”
忍不住輕笑出聲,心口那一點壓抑俱都別他這番久違的模樣化散開來。哼了一哼,南柯忽然伸手將我整個人抱了起來,臉對着臉,雖是一副氣的不行的表情,晶亮的貓眼兒裡卻都是滿滿的笑意。
“糙就糙吧,糙纔是爺們呢,你看不上也無所謂,小爺看的上你就是了。”
不待我說話,南柯忽地一把將我的頭按到他的肩膀上,身子一起一落間,人已經上了他來時騎的那匹黑馬。
“走,給小爺暖牀去!”
被他這劫匪式的一句話給嗆了一口氣,我想要掙開他卡在我身上的手臂,卻不想被他更用力的按進了懷裡,霸道的真是讓我氣的說不出話來。
罷了,這小王八蛋,你和他擰,他能比你更擰。喪氣的將腦袋靠到他身上,聽着熟悉的心跳聲,心中忽然一陣酸澀。我本以爲那日以後今生再也不會再見到他,如今卻能靠在他身上,親暱的彷彿還是昨日一般。
眼眶熱熱的,我知道,我想念他。再寒山境的時候我或許可以欺騙自己,或許可以將所有的情緒都鎖在心底,但如今,他就在我身邊,我那份想念卻是再也控制不住的宣泄了出來。
真的,真的,很想念,很想念。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情緒一般,南柯忽然降下了縱馬的速度,不緊不慢的帶着我前進,手臂卻緊緊的攬着我,安靜而張狂的傳達着他的情感。
我在心底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縱然自他下山的那一刻他便和我在沒有關係了,他卻還是他,霸道野蠻,表達的感情的方式依舊直接而乾脆,這樣的南柯,讓我讓覺得心安卻又不知該如何面對。
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南柯將我帶進了一處獨門的宅院,才一進去,我便發現了這裡隱着不少人,其中一個似乎正是東塘。顯然,以他的功夫,他這是在特意表明身份。我略有些不解,但更讓我不明白的是,南柯才下山短短几天,哪裡來的這股勢力在手呢……
似是完全沒察覺到我面上的疑惑,南柯將馬將馬牽到馬廄拴好後,一臉興奮的對我道:
“餓不餓?”
我的思緒立時被拉了回來,略帶驚悚的瞪着他:“要是你做,就不餓。”
“……”
“……”
默默的對視了一番,南柯最終不甚高興的哼了一聲道:“出去吃!”
我點點頭,功力深厚如我,能抗住化功散,卻扛不住他的三口土豆絲,南柯不去跟着小師叔學醫毒之術真是浪費了。
華燈初上,街上仍然很熱鬧,南柯拖着我,四處走走停停,半天也沒見他進到一家飯莊酒樓,似是看見哪個都不滿意一般。
我知道他這是公子病又發作了,想要開口讓他速度選個地方吃飯了事,但話到嘴邊便卻又被我嚥了下去。
周遭是熙熙攘攘的往來人羣,有牽着孩子的婦人,有熱鬧叫賣的商販,有說笑吵鬧的少壯男子,也有三五一羣巧笑嫣然的妙齡姑娘。這麼走在這人羣裡,我彷彿也只是他們當中普通的一人,簡簡單單,快快樂樂。
牽着我的手緊了緊,我回神,擡頭便見了南柯眸色深深的望着我,脣邊噙着一抹淡笑,我愣了愣,昨日的少年彷彿在一瞬間起了變化,再不是那個毛躁的惹禍小子,而是個沉穩有度的英挺男子,是這樣的讓我陌生卻又熟悉。
“看呆了?還說看不上眼,口是心非的女人。”
“……”
輕咳了一聲收回視線,我不自在道:“不吃就回去吧……”頓了頓,我想問解藥的事,南柯卻似看透了我要說什麼一般,一句話岔開道:“吃,走吧,就這家了。”
無奈的嘆了口氣,我心緒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南柯究竟在打什麼注意,從他下山決定開始走他早就擬好的那條路開始,一切便已開始不同。縱然我們看上去仍舊親密如昔,但卻實實的在漸行漸遠。
這番下山,除去爲二師兄拿到解藥,我其實是帶了一份私心在的,我想再見一見南柯。
齊玉那天的話我雖然想當做沒聽見就那麼過去,但卻過不了自己的心。我那幾日想了許久,發現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他說的那樣,喜歡南柯,不同於對子侄的喜歡,而是男女間的喜愛。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南柯之於我的確是不同的。對他,我可以氣的跳腳卻又不會真的生氣,原諒他總是那麼容易,縱容他屢屢“犯戒”,對他,我總是比對別人要細心也耐心的多。
我曾想,我是不是真把他當兒子來疼了,可是想來也不是的。如果是,我不會在他對我總是又親又抱的欠揍情形下還仍舊對他親密有加。我甚至不知道,我屢屢推開他的懷抱,究竟是因爲憤怒,還是因爲心虛。
我想來想去,卻始終不敢確定,南柯已經下山,我們此生都不會再見,縱然我確定了什麼又能怎麼樣呢?
如今他就在我面前,我確實的感覺到了再見他時心裡那份不同尋常的想念。歡喜,卻也讓我悲傷。不過還好,這一次,我可以有機會和他好好道一聲別,而我這一份越界的感情也可以深深的埋下心底,也算是我自己對自己的一番道別。
心思有些沉重,我吃的並不多。南柯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的望着我發呆,眼中流光婉轉,卻辨不出其中的神色。
“南柯……”
“江河……”
同時出聲,我和南柯皆是一愣,我搖頭笑了一下,示意他先說,他望了我一眼,倒也不客氣,直接道:“我們成親吧。”
抿着的一口茶倒嗆了回來,我咳的撕心裂肺。伸手揩了下眼角不小心咳出的淚水,我瞪大了眼睛望向他,卻見一向臉皮厚的可以當鐵板用的他竟微紅了臉龐,然而一雙眼卻仍是死死的盯着我,又重複了一遍道:“我們成親吧。”
臉上驀地一陣熱,我不自在的錯開他的目光,一巴掌拍開他的臉道:“胡鬧什麼!解藥呢!”
“解藥!你來就是爲了解藥嗎?!那個石頭臉對你就那麼重要麼!”南柯呼啦一下子站了起來,俯身撐着桌子居高臨下的瞪着我。他身子本就生的比一般人高,如此一來,我幾乎整個人都罩在了他的陰影下。
眼皮跳了跳,我望了眼南柯忽然板起來的臉,本能的想要往後扯開距離,卻不想他忽然站直了身體,一言不發的將銀子往桌上一丟扭頭就走。
全然沒想到南柯居然會這麼做,我一時愣着竟沒反應過來,待我追出去的時候,熙攘的人羣裡已然沒了他的身影。
這,這叫什麼事兒啊!
我心煩意亂的吐出一口氣,後牙癢癢的恨不得立即把這小王八蛋抓出來胖揍一頓,然而氣着氣着心裡卻又升起了一股子難言的心酸。
深深的吸了口氣,兀自將眼眶的熱度壓下去,我邁步走向人羣,周遭的人依舊熱鬧,但他們的熱鬧卻再進不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