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毫不意外的成了個人形糉子,三指粗的麻繩把我從頭到腳纏的那叫一個結實,而那手法更是熟悉的令我哭笑不得。
“醒了?”
愉悅的嗓音,誇張的動作,小師叔那張不老童顏瞬間飛到了我的面前,大手一伸把我從頭到腳胡擼了一遍,“小江河,你可真能作!”
忍不住抖了抖,我開口,聲音卻軟的像棉花糖一樣:“小,小師叔,你怎麼在這兒?”
話音一落,只見他的兩眉愁苦的向下一掃,連兩撇刻意留來裝老成的翹鬍子也耷拉了下來。“還不是因爲那個討厭的小江山!還不是因爲你!”
“不是小師叔說你,你下山就下山嘛,做的乾淨利落點,別讓你二師兄發現呀!結果害的師叔我千里迢迢的跑來追你,我好不容易纔訂到了十味齋的位子,這下全泡湯了……”
我被小師叔說的一陣心虛,不由扭頭別過了視線,然而下一刻卻又被扭了回去。
“不過小江河,還好我來了,不然你這回玩兒這麼大怕是沒法收場了呢!”
叉腰笑了兩聲,小師叔得意的揚了揚腦袋,我先是一笑,但腦海裡隨即翻涌出一片血色,刺耳的狂笑聲和絕望的哭喊聲在耳邊陣陣迴盪,撕扯的我頭痛欲裂。
額際滲出冷汗,我搓了搓手指,上面彷彿還殘留着那種血液冷凝後的黏膩感,讓我感到分外噁心。
閉上眼睛,苦笑了一聲。“小師叔,我……”
“哎哎,你讓小師叔說你點什麼好,雖然只有十幾個俁軍,但你這也算是公然挑釁朝廷了,小江山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如重錘落胸,頓感雪上加霜的我僵直着臉不知所措的望向小師叔。還未開口,卻見他笑眯眯的拍了拍我的頭,道:
“還好,小師叔明智的給你找了個替罪羊。”
“替……替罪羊?”
小師叔信心滿滿的樣子讓我心中十分不安,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要知道,從小到大,印象中小師叔做事從來就沒有靠譜過,但凡他保證過的,沒有一件不是讓人捶胸頓足的。
“嗯嗯,就是你最後打傷的那個人,看起來不是俁軍,而且還留着一口氣兒,現成的……”
他的話未說完,我已然變了臉色。
雖然發瘋時的記憶我留存的並不完全,但在最後我確實記得隱約聽見了南柯的聲音。
如果……如果,小師叔說的那個人是……
我不敢在想下去,一個挺身跳下了牀,倒把一旁的小師叔嚇的一愣,以至於他就那麼看着我殭屍一樣的蹦了出去,而後拍在了地面上。
滿臉是土的被翻了過來,我哀怨的望向小師叔,恨不得把他那對兒漂亮的小鬍子給一根根拔光。
“你給我吃了什麼!爲什麼我提不起內勁兒?”
“嘿,嘿嘿,化功散。”小師叔訕笑着扶我起來,在我強烈的眼神暗示下不情不願的解開了繩子。“放心,對你來說也就暫時失去內力個把個時辰而已。”
忍不住翻翻白眼,什麼叫暫時失去內力個把個時辰而已?這是重點麼!關鍵是誰會喂自家的師侄吃化功散啊!!!
扒拉開小師叔略帶歉疚的帥臉,我心急火燎的奔了出去,然而出去之後我才發現,這周圍除了我剛剛跑出來的那棟破茅屋什麼都沒有。
“人呢?!”
小師叔被我吼的一愣,委屈的撇撇嘴道:“什麼人啊……”
“你剛剛說的那個人!就那個,就那個替罪羊!”
“啊……”小師叔眨眨眼,“嗯……這會兒應該在俁軍大營裡吧……”
俁軍大營……啊……俁軍大營!!
跳起來一把揪住小師叔的衣領,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用我那有限的表情拼湊出我此刻的心情:“要麼馬上恢復我的武功,要麼你立即去把人給我帶回來!”
“冷靜,小江河你冷靜點!師叔要喘不過氣來了!”
側頭避過小師叔手上的銀針,我氣惱的將地上的麻繩丟到他腦袋上:“我沒瘋!”
“沒瘋你要我救那個人幹嘛!他是你什麼人,看你緊張的那個樣子!”
“他是我……”我張了張嘴,忽然沒了聲音。好一會兒才哀嘆着吐出兩個字來。
“債主……”
“債主?”小師叔挑高了音調,看我的樣子像是在看妖怪。“小江河,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良心了?”
我被他盯的渾身不自在,不禁想要別開頭,但聽了他後半句卻又忍不住黑了臉:“我什麼時候沒有良心了!”
似是被我嚇到了一般,小師叔委屈的努努嘴:“你發瘋的時候就沒有……”
我一噎,隨即扯了下嘴角:“是啊,我那時候若有良心就不會打傷他了,更不會讓你把他當成替罪羊送到俁軍的手上……”
嘆了口氣,我閉着眼睛穩定了下心神,苦澀道:“小師叔,你還記得四年前我被狐鳴山追殺而後失蹤的事麼?”
“那時候,我走投無路,冒險躲到了軍營裡,豈料卻被當做奸細給抓了起來。”低頭看了眼手心的紋路,若那個時候我有如今的功夫,或許之後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那個將軍沒有殺我,也沒有趕我走,他說,他可以幫我,但要我欠他一個人情。”
“那個將軍就是你說的那個南懷遠?”小師叔摸了摸他那引以爲傲的小鬍子。“那小子是他兒子?長的不像啊,不是親生的吧?”
“……”
小師叔,你能不能把你的腦袋放到正常人會關注的重點上!
“那,那現在怎麼辦?”或許是我的目光過於陰森,小師叔縮着脖子望着我的樣子看上去分外可憐。“或許現在人都已經掛在城門上了……”
“閉嘴!”
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我頭上的青筋忍不住又是一陣暴跳。想想兩個月前,我那日子過的,平靜到我恨不得天天羊肉火鍋的來上上火,可在看看如今!
人啊,永遠也別嫌棄自己現在過的多不好,沒準兒將來的日子還不如現在的呢!
不想再和小師叔雞同鴨講下去,我乾脆的駕着他的脖子,問一句便讓他答一句。
然而當我得知,那個什麼化功散唯一的一份兒解藥,因爲他聞着挺香一時嘴饞給吃了的時候,我真心覺得不想在這世界上再看見這張臉了。
“你,你去把人給我帶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我害怕……我不去麼……”
“呵呵……”冷笑了一聲,我故意將指節捏的嘎嘣脆響。“可以,只要你可以保證我在恢復內力後不剃掉你的小鬍子。”
噌的一下,小師叔滿臉驚悚的跳出了老遠,水潤潤的大眼睛直望着我,不知是在考慮我這句話的真實性,還是在暗暗腹誹我的心狠手辣。
“好嘛……你們就會欺負我。”不情願的哼唧了一聲,小師叔終於點足而去。
我略鬆了口氣,但心中還是十分不安。擡頭望了眼忽然就陰了的天,我在心中一陣哀嘆。南懷遠這前腳剛託了孤,後腳我就打傷了他兒子,還陰差陽錯的給人送到了他仇人那裡,看這天陰的,可別是他要來道天雷劈了我。
轉了轉,思摸着小師叔那不靠譜的性子,我忽然覺得頭頂上已經隱隱有了雷聲。
罷了,不過是暫時失去內力,招式還在,小心些不成問題。
沒有馬,沒有輕功,我尋了小師叔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然而沒跑出二里地,我便黑着臉停了下來,縱我二十年的言語我也形容不出我此刻的心情。
小師叔,你這是去軍營的方向麼?
爲什麼我面前會是個斷崖?!
爲什麼啊這都是!!
泄了氣力,我一屁股坐在了懸崖邊,腦子一會兒混亂,一會兒空白。一種聽天由命的無力感讓我備受打擊。
呆坐了片刻,我起身往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便是有心,也是無力。但願南懷遠能發發神威保佑下他的兒子吧,不然爺倆倒是可以一起投胎做兄弟了。
摸出懷中南懷遠留給南柯的那枚玉簪,我嘆了口氣,再一擡頭,我不禁被眼前所見嚇的險些叫了出來。
難,難道,南懷遠還真顯靈了?
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我猛的喘了口氣才後知後覺的跑到了安靜的躺在不遠處的南柯那裡。
面色蒼白,雙目緊閉,氣若游絲,但是,還活着!
我抿了下嘴,又將他上下檢查了一番,然而,他全身上下除了我打在胸口的那一掌卻並無別處受傷。
皺了眉,我略一思考便楊高了聲音道:“出來吧,我擡不動他。”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半絲迴應。
我扯了下嘴角,擡腿便走,未出三步,身後便出現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若非我事先留意,如今失去了內力的我怕是很難察覺到。
沒有回頭,我一路將那人領回了那尚能擋風避雨的茅草屋。到了門口,我扭身回頭,果然,除了地上安靜躺着的南柯,周圍並無一人。
看來南懷遠特意配給南柯的這個“信使”也並不只是用來傳信的麼。
“南柯的傷不輕,我治不了,我小師叔醫術高超,他若能早一點回來,南柯便多一份生機。”
周圍依舊靜寂無聲,我卻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低頭戳了下南柯蒼白的臉頰,我擡手將他抱了起來。
“還好你老子想的周到啊。”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我的話,南柯一直緊皺的眉頭鬆了開來,嘴角也似有若無的揚起一個清淺的弧度。我忍不住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將懷中的簪子放到南柯的腦袋邊兒上,我輕聲道:
“你們父子就在夢裡道個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