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這皇上對微臣還真是‘用心’!”今兒年羹堯不知怎麼的,一來到我這剛落座,就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嚷嚷着。
我讓侍立一旁的小棋給他倒了杯茶,然後使了個眼色讓她出去。
“皇帝不是向來對你是真心的嗎?”我一直被他關在總督院子裡,出去不得,也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兒。
年羹堯斜睨了我一眼,“真心?難道我不曾真心爲皇帝做過事兒?這麼些年,我出身入死爲他平復西疆,掃除異己,他卻這麼對我?”
我聽着他的一腔不平,滿腹抱怨,心裡一驚,問道,“皇帝對你怎麼了?你上月進京面聖,不還賞賜了雙眼孔雀翎、四團龍補服、黃帶子之類的,這會兒怎麼又有這麼多不是了?”
年羹堯的眼中還是盛滿了怒意,“皇帝今兒個來了諭旨,旨上寫的你自個兒瞧瞧!”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卷聖旨扔在我面前。
我一疑,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聖旨展開來看了看,只見上面有幾句話用硃筆寫着:“凡人臣圖功易,成功難;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若倚功造過,必致反恩爲仇,此從來人情常有者。”我一看,心裡不由得又是一緊,這話不是在隱勸年羹堯不要自恃功高,要慎得自持。
我擡頭對着年羹堯微微一笑,“這個也是皇帝向來與你親厚,說的話也是出自肺腑,並無他意。”
“他是對我親厚,這不還差了幾個御前侍衛來。”年羹堯眸光一冷,看着我嘴含譏誚,“我一個堂堂大將軍王,竟要讓皇帝派御前侍衛來保護,聖恩優渥啊。”
我面上一僵,四阿哥怎麼會差了自個御前侍衛來?“皇帝這般待你,確實是與別的大臣不一般。”
年羹堯端起茶慢慢啜了一口,不以爲意地道,“是不一般。”
“其實,人過得平淡一點不好嗎?”我嘆了口氣,他向來不甘於平淡,若是能守得平淡,命運也許可能會改寫。
年羹堯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平淡?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過得平淡?男人是要爭天下,然後與自己所愛的人一起分享這份勝利。”年羹堯說到這,眼中精光一閃,“從來英雄奪江山,美人也是配英雄的!”
“爭來奪去的,到時還不是天下百姓遭殃?”我心中一時有些害怕,拿着茶杯的手有些顫抖。
“你認爲我沒有這個能力讓百姓過得比現在好?”年羹堯疑道,他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我眼睫毛一閃,“不是,只是百姓不能因某個人的私人恩怨而過得辛苦。”
“你別忘了,你也是一個漢人。這江山本就不是他們滿人的!”年羹堯薄脣緊抿,眼睛盯住我。
“滿人也是中華的一部分。”我一時不知如何說,中國,那時好像還沒有中國之稱。
年羹堯愕然,“你真的就那麼愛他?”
我一怔,“我……”我是很愛四阿哥,可是對他的那個愛字,我說不出口。
“你再怎麼喜歡他,你始終是個漢人。皇帝只是利用我們漢人,他瞧不起我們漢人。你知不知道,玉瑤她……”年羹堯說到這,突然住了嘴。
“年貴妃?皇帝一向不是很寵她?”我這話在他聽來定是酸酸的。
年羹堯探究地看了我一眼,“寵?是很寵!就像皇帝一直以來對我賞賜有加一樣。可是,她的孩子……”年羹堯眼中劃過一絲痛意,默了一下,“不說這些個了,你,你只要記住你是漢人,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我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說起這些,愣了下,想起妍姝,問道,“若是有滿家的女孩兒與你生了孩子,你會怎樣?”
年羹堯表情一滯,頓了一下,“我的孩子我會養,我不會像雍正一樣狠心。”聽他這麼一說,我很想告訴他,妍姝有了他的孩子,也在西安,可是說了後他會承認嗎?他也許也跟許多有野心的人一樣,看重的只是天下。
“你若是能這麼樣子,就好了。”我幽幽地嘆了口氣。
年羹堯對於我的質疑有些不悅,“我一直都是這樣,只是你從沒在乎過我。”可是妍姝那麼在乎你,你又在乎她多少?
我眼神有些飄忽地望向門外,心裡一陣難受。
過了好一會兒,年羹堯起身告辭,“我明兒個進京面聖,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要亂跑。”
他上月才進京面聖,這月又要進京,這皇帝召他覲見還很頻繁的。
我點點頭,“一路上多保重。”
年羹堯怔了下,也點點了頭,“你在屋裡好好呆着,我此次進京向皇帝討要幾個太醫回來幫你瞧瞧。”
我心頭一暖,嘴上卻道,“不必了,這病就這樣了。太醫也不濟事兒的。你不用爲我操心了。”擡頭看眼年羹堯,心中有些擔心,“你見了皇帝,切不可衝撞了,有話兒好好商量。”四阿哥的性子我也知道,脾氣一上來也難勸住。
年羹堯眸光一亮,對着我一笑,“我知道的。我走了,明兒你來送送我吧。”
“嗯。”我應了聲。
年羹堯離去時面上有些歡喜,我送他出了門,因爲風大,他讓我趕緊回屋裡呆着。
我回了屋,看到桌上的諭旨,看着上面的字,手撫在上面,如同摸在了四阿哥的臉上,淚也滴在那絹上,在將一個硃紅的字上的墨水慢慢勻開,像一粒紅得滴血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