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前，從檀香傳來的方位可以判定出四阿哥就坐在我對面。聽着喜兒將輕輕將飯菜擺放在桌上，好像菜式還真的不少呢。只是人一生病連嗅覺也不靈了。我只聞到一絲淡淡的飯菜的香味。我也纔剛才起牀，洗漱了下就被四阿哥扶到桌子邊坐下，這胃口是一點也沒有的，倒是還想着嘔吐。肚子裡雖不知有多久沒進點貢去安祭五臟廟，也許那五臟也成仙了，也沒覺得餓。人真的是有啥也別有病，有病除了不想吃喝，不不能看。眼前黑黑的一片，讓人很是不舒服。
“主子，我來喂您喝粥吧。”喜兒在一旁小聲道。
不待我回答，四阿哥搶先道，“你先下去吧。”喜兒應了聲出了去。四阿哥將凳子挪到我旁邊，“我來餵你。”
瞎子也有一好處啊，就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我張着嘴，接着四阿哥遞來的粥。粥吃到嘴裡，卻沒有一絲味道。有些艱難的嚥下，胃裡一陣不適，我偏了些嘴，不去接着吃了。
“才吃一口就不想吃了？”四阿哥像哄小孩一樣，這個樣子可能是沒有誰見到過吧。
“不想吃了……”實在沒胃口，再吃就要連吃進去的也要吐了。
“就吃半碗……粥裡面放了山楂，開胃的。”四阿哥很堅持。
“吃不下……”我也堅持。
“那就一半的一半……”四阿哥終於妥協。
經過一番不算激烈的討價還價後，我忍着嘔吞下半碗粥。只是覺得這半碗的半碗讓我吃了有些時辰。反正我看不到，四阿哥定是騙了我罷。瞎子被人欺是常事，我只盤算着等我眼睛能看得見了，也要騙回來。只是我還有機會嗎？
四阿哥餵我吃完了飯，他才自己吃。他吃完後也沒離開，陪我聊天。
“你吃幾碗飯？老實回我話，可不許騙人。”我問四阿哥。怕他因擔心我吃不下飯，先前摸他臉，兩邊臉頰都凹瘦下去了。
四阿哥輕輕一笑，“吃了兩碗。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其實你吃胖些好看。”我呵呵一笑，心裡卻是莫名的難過着。
“是嗎？那我以後多吃些。”四阿哥很聽話的道。
“你天天吃山珍海味的，應是容易胖的。”我笑道。皇帝每餐都有好幾個菜，菜品都不同。只是菜雖那麼多卻是要經過試菜的太監嚐了後纔可進用。所以皇帝其實也很命苦，吃的都是別人先動過筷子的剩菜。
“山珍海味也沒有你做的好吃。等你身子好了，你可要給我多做些吃。解解我的饞。”四阿哥打趣兒道。
我聽了心下一淒涼，“怕是沒那個機會了吧。”我的聲音很小，四阿哥可能沒聽到我說的話。
兩個人一時無話可說，沉默了起來。我聞着他身上的檀香，心裡又悲悽地想着，這味兒也是沒什麼機會再聞到了罷。過了許久，四阿哥才試探地問我，“我，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商量。”
我一愣，“什麼事兒？”
“讓弘曆與你相認了吧。”四阿哥緩緩地說道，握住我的手同時一緊，“他是你兒子，你，還沒聽到他叫你額娘……”
我的手輕顫着，呼吸有些急促，心裡有些慌亂，“這，我，還是不要相認吧……就這樣很好……”
四阿哥的聲音有些激動起來，“你，他終究是你兒子，你爲了他吃了那麼苦，難道不想認嗎？不想讓他叫你一聲‘額娘’？”
我垂下眼簾，嘴脣哆嗦着，淚叭嗒滴在手背上，一陣灼熱。“是我對不住他，從小就沒好好照顧過他。我有什麼資格做他‘額娘’的？”我的心很痛，說話有些斷斷續續。
四阿哥卻握住了我的手，聲音因激動而變得沙啞，“你爲他做了這麼多，已經足夠了。先前也不是你有意要拋下他不管，你生下他還落了一身病。這些，其實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你們……”四阿哥的聲音哽咽起來，他輕輕將我擁在懷中，然後緊緊抱住。
我靠在他肩上，感覺到他身子在不停地因抽泣而顫抖着。他向來不哭的，我從來都沒見他哭過，這會兒聽到他哭，我的心真的好疼。
相擁了好一會，等四阿哥情緒平復了些，我慢慢離了些他懷抱，伸出手摸索到他臉龐，輕輕將他臉上的淚痕拭去。“這些都不怪你，不要怪任何人。我認識你，然後喜歡上你，我很高興。我爲你所做的一切，就像你爲我所做的一切一樣，不計回報，不計得失，只是因爲喜歡你。”
手被四阿哥的手捉住緊握，我繼續道，“如果我以後能回到原來的地方，我希望還能遇上你。這輩子也許我做不成你的新娘子了，如若有緣在來世相遇，我還想做你的新娘子，還想爲你穿上大紅的嫁裳，你要親手揭掉我的紅蓋頭，看着我說：你是最美的新娘。”我輕輕地靠在四阿哥的肩膀上，“你說好嗎？”
“這輩子都還沒完，你怎麼就說到下輩子了？不許胡說。”四阿哥緊張地身子明顯一僵，似是在害怕什麼。
“我說的只是如果。佛不是有云，萬物皆有輪迴嗎？”我嗔道。
“你不是不信佛的嗎？”四阿哥問道。
“以前不信，不過，現在有些信了。”我搖了搖他胳膊，“剛纔的話你是答不答應？若是不答應，我來生就做別人的新娘子了。”
四阿哥用力點點頭，“我自是答應的。你不許成爲別人的新娘。一定要等我，不然你就算嫁人了，我也要搶了來。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我一定加倍還。”唉，帝王就是帝王，無所顧忌，搶人是家常便飯。
淚無聲滑落，我輕輕嘆了聲，忽然想起了事，還是提醒他一下吧，雖然這事兒很不靠譜，可是心中有個希望，總是放不下，“禛，你可要記住，下輩子你要做個平凡人。這樣渺小的我才能和你遇得上；你一定要很陽光的笑，不要像現在一樣冷冰冰的，好像別人都欠你幾百萬沒還一樣；還有，你不要再得這樣帥了，不然，咱們手還沒牽，你就被別人拐走了……”我叨叨絮絮的，這輩子的美麗憧憬沒了，只好憧憬來生了。我在心裡笑了下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還這麼多想法，還這麼喜歡做白日夢。
四阿哥沉吟半晌，用力緊擁住我，“嗯，都記住了。”
我輕輕笑着，“還有，你不準再算計着我……”想着他腦瓜子這麼聰明，不算計人實在是不可能的事。若是真有下輩子，像我這麼笨的人，定是被他欺負吃定了。
“不會的，下輩子，我會好好疼你，怎麼會欺負你？！”四阿哥信誓旦旦的回道。
我破涕撲哧笑了出來，“那可不可以讓我欺負下？”說這些情話真是讓人開心，很像談戀愛的感覺。說真的，四阿哥說的肉麻話雖有那麼幾句，可大多都是在惱我的情況下說的，算是氣話呢。
“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只要不離開我就好了。”四阿哥小氣鬼也有這麼大度的時候，真是難得。我想象着若是真的能在來世遇到他，他會不會是個怕老婆的人呢？他怕老婆的樣了是不是很可愛呢？
一個人亂想着，不由得嘻笑出聲，走神兒了。
“你笑什麼？”四阿哥見我突然發笑，問道。
我忙咳了兩下，正了正聲，“唉，還是來生好。”想象的一切又是這麼美好。想象這個詞一閃現腦中，我突然一個激凌，我想出個在我死後四阿哥不悲傷的辦法。我不能讓他親眼看到我死了，我要讓他想象成我還在他身邊陪着他，他會感覺得到我就在他身邊，想象着我不曾離開。只要有這種感覺，他就不會痛苦了。
“今生也會很好的，你想做什麼，我都會陪着你……”四阿哥輕輕地在我臉上親了一記。
我在他懷裡蹭了蹭，“禛，我有一天會化蝶飛走的。”四阿哥輕輕擁住我，下巴在我頭上輕輕磨梭着，低沉的聲音很悲傷，“你不會的……”他是不是也想起了那年的梁祝，想起了梁祝化蝶？
我輕笑，“化成蝴蝶不好嗎？蝴蝶多美呀。”
“你會永遠在我身邊的，我不許你變成那些個什麼蝴蝶，不許……”四阿哥緊緊抱住我呢喃着。
我在四阿哥的懷中蹭了蹭，靠他在胸前如夢吟般說着，“禛，我飛走了後，你不要傷心呀……我只是化成了一隻蝴蝶玩兒去了……御花園的花好漂亮，萬紫千紅……以後你看到蝴蝶可不許捉，因爲其中有一隻就是我……我會飛來看你的，看你吃飯了沒有……刮鬍須了沒有……看你是不是早睡早起……有沒有勤政做個好皇帝……有沒有在閒靜時想我……”我說了許多話，人感到很疲憊，說着說着，我便在四阿哥的懷中睡着了。
很快，我做了個夢。夢裡滿園的鮮花，還有飛舞的彩蝶。四阿哥立在園中，脣角揚起好看的弧度，看着眼前一隻蝴蝶停在花心輕盈地扇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