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五章 日落(二)

這樓應該叫做觀景臺。一半是空房間,另外突出來的一小半迴廊像一個大陽臺,四周圍了欄杆,憑欄而坐,便可將面前的景色盡收眼底。

胤祥掏出手絹仔細地將一段木欄擦拭乾淨,然後對着我笑道,“坐下看吧。”我也不客氣地靠着有柱子的一段木欄坐下,擡眼望着不遠處的河流。胤祥在我的另一頭,也靠着柱子而坐。他微微笑着,“你這樣坐着,若是畫下來,很好。”

我輕輕一笑,“咱也算是個佳人,這佳人佳景自是入畫的。”許久沒逗過趣兒了,我自個臭美道。

胤祥聽了爽朗一笑,“說的對!佳人賞佳景成佳畫!趕明兒我給你畫一幅。”

我看着遠方模糊的景物不語,人開始發起怔來。那遠方,胤祥說是京城。那裡有我思念牽掛的人。我不敢向胤祥問起四阿哥的情況,我害怕聽到他不好的消息。

過了許久,我轉過身看着胤祥,“胤祥,我有件要拜託你。”雖然因着忌諱,跟四阿哥有相同一個‘胤’字的阿哥們都將‘胤’字改作了‘允’,但我還是喜歡舊稱。胤祥也沒有讓我改過。

胤祥也收回目光看向我,“什麼事兒?”他表情有些凝重,每當我要他辦事時,他都這樣,認真聽認真對待,然後盡力成全。

“我離開後,你便將我埋在我額孃的墳旁吧。”我悽然一笑,“我這魂佔了人家女兒身子這麼久,也該還給人家額娘了。”

胤祥一愣,眼中滿是痛意,“你不會離開的……”

“你答應我便是。”我打斷胤祥的話。

胤祥怔了會,才抿了脣道,“我應承你……”我朝他笑笑,“謝謝你……”

胤祥一臉茫然失措的看着我,“你不會的……”

“還有,不要立墓碑。”這點是我對不起這個身子的主人了,但我怕四阿哥找到了會挖出來移走。

胤祥是個聰明人,我心裡所想的,他多半都清楚。他看着我點點頭,眼裡的痛意更加深了幾分。

我幽幽地擡頭看着那即將墜入地平線的一團紅球,心裡無比的平靜。“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喃喃地念出這句詩,眼睛直直盯着那西落的太陽。眼睛看到的東西越來越變得模糊,我心裡一緊,手指捏緊了手絹。

“胤祥,這些日子海棠服侍我很好。她是個乖巧的孩子。在我離開後,你將她送到‘吉祥坊’去吧,讓她也有個家。”家,是啊,每個人都應該有個家的。我的心不知怎的一痛,我的家呢?

我怕胤祥看出我的神傷,便強自笑着道,“這個你應該會答應的吧?”

胤祥正怔怔地看着我出神,聽我問,忙回了神道,“會,會的,只要你讓我去辦的事兒,我都答應。”

我呵呵一笑,靠在廊柱上,“你覺得是不是像做夢一樣?”我眼前現在已是漆黑一片,落日在沉下去半邊的時候,我的眼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只聽到胤祥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好像壓抑了些什麼,有些顫抖,“夢總是美的,如果這是夢,我寧願永遠在夢中,記遠不要醒來。”

“不要醒來……不要醒來……”我喃喃地重複這句話,手搭在欄杆上,我感到風在吹着我手上的絲絹,絲絹在隨風輕輕飄搖。

“皇上和弘曆……”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又問起了他們倆父子。一問出,我的心隨之揪緊起來。眼前浮現了四阿哥微笑的臉,他這個樣子,是第一次對我笑的樣子吧,就是這抹笑,蠱惑我跌入他的瞳孔,深陷他織就的情網中。

“禛,你若讓我在來世遇見你,你還是這般的冷漠,我可不願理你……老擺着這副臭臉在現代不是總裁就是個多金男,要不就是黑老大……呵呵,要是平常人,像我,要是像你這樣冰冰冷冷的擺着棺材臉,顧客都會被嚇跑了……別人都不會請我去幹活,我遲早得餓死了……”我自言自語道,腦中的意識越來越混亂,“禛,過來拉住我的手……我覺着有些冷了……抱抱我……”我伸出手,眼睛木然地搜索着,“你在哪裡?我看不見你了……”我的手在半空中揚了揚,突然被一雙手緊緊握住,我心下一陣高興,“你原來一直都是在啊……我,我有些冷了……天又黑了……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一個人好孤單……”

我豎起耳朵想聽四阿哥說話,而四阿哥卻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握着我的手緊了緊,接着我被擁在一個溫暖的懷中。我對溫暖一向留念,也許是讓我溫暖的東西太少了吧。我靠在懷中拿臉蹭了蹭,像一個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很是知足。

“要是能永遠這麼靠着就好了……”我由衷嘆了聲,“太陽現在都落下去了嗎?”

“落下去了……”

“落下去了啊……”

“那我也該走了……”

“我不許你走……”

“你要對弘曆好些呀……我給他取的小名兒叫‘寶寶’,你覺着可好聽?弘曆好像有些不喜歡呢?你要讓他娶個自個喜歡的女孩……”

“好……寶寶……名兒很好聽……”

“還有,還有……我怎麼想不起來……”我皺了皺眉,腦袋有些痛。“還有……還有什麼呢……”

這時我被擁得更緊了些,擁着我的那雙手不住地在輕輕顫抖。

“……我還沒有跟你說‘我愛你’……其實我一直都是愛你的……一直都是……”我的呼吸漸漸地變得微乎其微,手慢慢垂了下來,心終於可以不再累了——停止了跳動。在心臟停止跳動的同時,在三百年後的北京,一位叫蕭湘雨的女孩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裡,心跳卻加速地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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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記載:

雍正五年八月六日,雍正帝第三子,稱三阿哥,愛新覺羅?弘時,削宗籍。被雍正帝賜死,時年二十四歲。

雍正五年夏,雍正帝命將隆科多逮捕。隆科多,佟佳氏,滿洲鑲黃旗人,一等公佟國維子,孝懿仁皇后弟(即雍正帝舅)。雍正六年六月,隆科多死於禁所。

愛新覺羅?弘曆,皇四子,稱四阿哥。雍正十一年封寶親王。雍正十三年八月即位,爲乾隆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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