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毫不留情?!”刑浪看了一眼身後慘狀,皺緊了眉頭。
“我身後是魔族,你選擇相信我還是繼續用他們做賭注?”楓月身後慢慢浮出蜿蜒生長的妖花,這妖花如今已完全屬於她。
“我做你的對手。”一滴晶亮的光芒沿着刑浪臉旁的白髮滑下,落在地上泛起點點漣漪,同時天空瞬間變得暗淡,濃重的黑雲滿溢着怒火淹沒了山頂。
“你都選了……”楓月心中悄悄笑了,拈了枝花望空一彈,黑雲中居然綻放朵朵大得驚人的花朵,空洞幽深的花心彷彿撕裂了天空。但花朵尚未全部綻放劍光已然從黑雲中爆出,甘甜而詭異的汁液從天而降,滴落在身上便難以洗去,彷彿就這樣印刻在心。
與汁液同時隕落的是遙遠而悠長的歌聲,於戰場之上吟唱着自殺戮誕生後的一切喜怒哀樂。它想用自己迴旋的旋律分開以死亡將自己命運與別人糾纏在一起的凡人,但他們已經凝固在一起,無法再聽它的勸說,殺戮只是周而復始的任性;它想用自己柔軟的曲調喚醒即將結束敵人生命的人,但他已被另外的人刺穿身體,帶着剛剛甦醒的心倒在地上,家園到底是遙不可及的渴望;它想用自己跳動的音律趕走戰場上已失了主人的馬兒,但馬兒只圍着屍山哀鳴,已看不到離開的路,它的主人被重重壓在最下面,只有一息尚存。於是它到底無可奈何地飄散在風裡,最後瞥見的是深藏於地府的冥王們早就用絕美的字體在另外的冊子裡寫下戰場之人血的名字,而後擡頭仰望地面上早已湮沒在喊殺聲中的人。他們密密麻麻變成一片海,也只有地府之人可以透過燻人遇醉的血腥數得清。殺戮於他們是人間魔界常釀的酒,他們早已習慣。
身在雲端,柒柒卻緊閉着雙眼。在廖月與岱莓中間穿過,在蘊熾的目光下向着雲霧深處已經摸索着前行了百步之遙。如今,他應當已經身在冀之門前了。冀之門並非黯淡無光的所在,柒柒分明感覺到淡淡的暖融點在雙眼上,溫柔得令他忍不住想要睜開眼,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但是更大的恐懼在陽光之前瀰漫在柒柒心頭,如果沒有看清眼前的一切,彷彿人間就仍舊留在他體內,而一旦他看清,這一切就不復存在。他並非沒有恐懼,即使他接過救生靈於水火的重擔。如果踏入冀之門意味着凡人柒柒徹底死去,那麼此刻他想要任性地多看一會兒走馬燈。冀之門中有什麼?魔界?天界?修羅界?亦或只有絕望?
面前忽然有腳步聲響起,這在冀之門是比死更大的恐懼。柒柒悚然睜開眼,正瞧見面前的薄霧散去。薄霧中現出一人,正氣定神閒地環視着眼前的景象,眼神中居然有一種更甚於凡人的貪婪。柒柒四下看了看,明白方纔的腳步聲正是此人發出的,便警惕地停在原地。
“更大的恐懼反而能使人不顧一切前行,即使前方萬劫不復。”那人轉過身,儘管極力剋制依然不能將目光從柒柒身上挪開,但只是單純地盯着他,彷彿從未見過其他人,“吾名守蟬,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真正的人和真正的景色。冀之門沒有任何妖魔鬼怪看守,儘可放心。它只是映照出你的心。當你的心沒有任何東西時,你也就見不到任何東西了。”
“我在這裡送走了我生命中所有東西,這是師弟畫下的牢,從他殺掉我心中的他開始。”
“所以你不得不想盡辦法離開這裡,儘管擁有冀之門的強大力量。冀之門令你無法得道成仙,而身爲凡胎,沒有什麼能抵禦空白的侵蝕。”衝銳的身影從樹上輕輕飄下,徑直從守蟬身上穿過,彷彿他只是幻影。他在守蟬心中只是虛無,因此即使他也成爲冀之門的繼任者,依然不能與守蟬相遇,除非柒柒消失,而守蟬身爲守門人則可以同第一個對他挑戰的柒柒交手。因此柒柒或許會同時面對兩人,彷彿面對兩個世界。他慢慢移動着腳步,身周有劍氣環繞。
淡淡的黑色不時雪花般落在地上,浸透了草木的生命,融化了柒柒熟悉的臉。柒柒這才發覺薄霧後有着他以爲此生再也見不到的菜市,一條異常整齊的小路貫穿了菜市,一直通向望閬門的山門。此刻,菜市如同漂浮在水上一般起起伏伏,似乎馬上就要隨波而去。柒柒心中一疼,劍氣四散,守蟬和衝銳臉上的嘲笑鮮明地映入眼中。
“或許你很適合做守門人。”衝銳雙眼望着天空,自言自語般說道。
“真可惜,開始融化了。”守蟬嘗試着在眼前的虛空中劃出望閬門的山門,但到底是忘卻了,“我只記得,當年的蘊晴就是蝶靈的轉世,可惜她也已是故人,我親手送走了她。”
蘊晴?柒柒記起了蘊熾來此之前對他說起的往事,或許他早已猜到了幾分守蟬與蘊晴的淵源,也明白守蟬爲何連除掉他也假借他人之手。但他說起往事的時候臉上只有歲月磨礪出的平靜,他走了太遠,她也離開太遠,就如同此刻在柒柒面前的守蟬。
“你們……”柒柒望着身周的菜市。它緩緩被另一種異常濃厚的霧氣吞沒,柒柒的心悲鳴着它不會再回來……下一個消失的是什麼呢?柒柒的手被心牽着慢慢收起劍,而後醒來的是他的神智。如果關於親情的記憶完全消失,那麼他就真正擁有了成爲守門人的資格吧?柒柒深吸口氣,迎着守蟬和衝銳的目光慢慢走近他們。他聽見腳下和四周有什麼碎裂的聲音,看見守蟬和衝銳越來越清晰的臉,看見記憶中包子上升起的香氣。它們的背後是冀之門不斷吞吐的魔界與人間,遙遠得如同一張畫,又近得令柒柒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