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來的藥只能醫治他的外傷,但若如你們所說,他是被鎖鏈上的魔咒所傷以致昏迷不醒,我卻無法可想。可閬風巔弟子的仙術一定可以救他。如果你們保證不會逃走,我便解開你們的束縛……”魔族猶豫地說道,語氣卻誠懇地令人無可置疑。
“……我們的仙術的確可以醫治付天青,但你又有什麼理由救他?”楓月沉默片刻,與蝶墨對視一眼,淡淡問道。
“他叫付天青……你不是說過你們是同伴嗎?如今救他的機會就在眼前,你卻在猶豫!”魔族一呆,目光變得有些冰冷,語帶慍怒地問道。
“可在我看來,你沒有救他的理由。此刻你的舉動若被發現便是通敵,我們同你素不相識,你又何必冒這樣的險。或許你只是想要戲弄我們,甚至讓我們揹負親手殺掉同伴的罪孽!”瞟了一眼魔族手中的石匣,楓月目光灼灼。
“師姐,他……”聽着楓月略顯尖刻的話,蝶墨看看沉默不語的魔族,不安地開口。然而在她看到楓月眼中的遲疑嘆息之際,那些原本想要說出的話卻瞬間凝在喉中,再也說不出。事關生死,天下間有幾人能泰然處之,更何況是同伴的性命。正因如此,纔不得不恐懼地選擇冷漠,而那種敢於衝破不安近乎愚蠢的相信,大概也是一種勇氣,堪比史冊之中肉身凡胎卻自稱天子之人所擁有的無上自信。
“……這樣看來,的確是我冒失了。魔,呵呵,這就是魔嗎?”魔族仰天笑道,笑容中卻參雜着說不出的悲哀,“說與你們倒也無妨,雖然並非快樂的記憶。那名喚付天青的小兄弟,我曾經因爲可笑的理由追殺過他。明白自己的愚蠢後我一直很後悔,但卻一直沒有機會彌補。不曾想昨日居然在那般情況下見面,而他竟然是閬風巔弟子。出於無奈我打傷了他,因爲他一定不會希望我傷了你們。但如此行徑我心中着實有愧,所以今日冒險來此爲他治傷。”
“可笑的理由……追殺?!”楓月思索片刻,突然雙眸一亮,終於明白自己爲何覺得眼前的魔族有些熟悉。但是……怎麼可能?!她想了想,深吸口氣合上雙眼,乳白色光芒緩緩在美麗的面龐上流轉。
“師、師姐,你……一直未以真面目示人?”看着楓月變得更加細緻美麗的眉眼,蝶墨不由驚道,隨即又低聲自語,“不過身上的慵懶卻是一毫未變……”
“呃……這、這是氣質!”楓月臉上一紅,而後又在一道灼灼目光下冷戰連連。她僵硬地轉頭看向魔族,只見他呆立在原地,緊盯着楓月似乎想從她的容貌中尋到什麼。片刻後,他釋然地笑笑,慢慢走到楓月面前,俯身下拜。
“且慢!”楓月慌忙叫道,尷尬地笑笑,結結巴巴地說道,“呃……或許你應該先看看我另一個假面再做決定。蝶墨,換男裝吧……給大牛看一看……這、這本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大牛?!他是大牛?”蝶墨吃了一驚,仔細地瞧了瞧後她頓時粉面羞紅,忸怩了片刻後,一道乳白光芒在她身上亮起。
“是你們……”大牛睜大了雙眼,頓時心中瞭然,陣陣寒意從他目光中透出,可轉瞬又化爲片片滄桑飄落在他眸中,剩下的只是猶如嘆息的回憶。
“所以……所以我們扯平了。而付天青……當日在小鎮上他故意被你所傷只是想要引出我。對、對不起……”楓月垂下頭小聲說道,不敢看目光呆滯,彷彿只剩下一副軀殼的大牛。
忽然,大牛目光一顫,緩緩看向楓月。見狀,蝶墨身上的鎖鏈驟然一響,然而楓月立刻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動,同時輕輕搖頭。在楓月的目光中,蝶墨猶豫着停手,手指卻不由自主地緊緊捏住鐵鎖。而大牛似乎並不在意楓月和蝶墨的行動。他極慢地擡起手,彷彿臂膀突然變得重愈千斤,然而卻是毫不猶豫地扯下了楓月身上的鐵鎖。一抹笑容浮現在他臉上,執着而燦爛。
“你應該已經掙開了鎖鏈吧?”大牛側過頭對蝶墨笑道,並沒有轉身,“或許你可以幫忙打傷我,也讓我容易躲過責罰……你們走吧。”
“大牛?!你……你應該明白了吧。那天悅陽酒家發生的一切都是我們的詭計,你不必……”楓月摸着紅熱的臉頰,目光飄忽地躲避着大牛臉上的笑,“而且雖然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可是你變成如今的樣子……應是同我們有關吧。”
“……青瞳說過,水至清則無魚。純白的世界過於虛幻,或者會是一場非人的災難。上蒼賜予我們生命,同時爲了這生命賦予我們求生的執着,甚至可以墮入自私的執着。所以這世界永遠不是純色,無暇的純淨只能仰望,而我們可以選擇的只有目光流連的方向。”大牛目光遙遠,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意,卻又參雜着淺淺的嘆息,“當日我被你們陷害之時,所有人都站在所謂的證據那邊。並無一人相信我,因爲是我而相信我,我忽然發現從前我所追尋的美好是一種脫離了人的殘酷。與母親回去的時候我已經明白那個在過去堅固無比的信念碎裂了,隨我的腳步一同零落在路上。在邁入家中的剎那,我掙脫了母親漫無目的地遊蕩,無意間救下了青瞳。”
“青瞳……是魔族,是重病在身想要看看人界的魔族。那日,他偶然間發現了人界在魔界的入口,所以便來到了這裡,不巧正逢舊疾復發。我將他帶回家中,本以爲我家與其他村民相距甚遠又被冠以蟊賊之名當不會有人發現,不料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一日,我外出時,村民騙母親離開了家,將青瞳圍在房中……我回到家中時,家中擠滿了身上沾滿血跡、形如惡鬼的村民。而青瞳,他自始至終沒有傷害過村人。看到我,血泊中的青瞳綻開了笑容,似乎終於安心,可我只看到了漫過他雙眸的血。”
“我不恨那些村民,他們會這樣冷酷也是出於恐懼。在他們心中,同魔族在一起的我已然成了魔族。而如果他們幫助我隱藏了青瞳,倘若事情敗露,恐怕他們在外人眼中就會成爲看得見摸得着的魔族,成爲衆人口中用以標記魔族的談資。所以他們不過是自保,魔族不過是記號,殺戮不過是迷信。”
“但我和青瞳再也無法呆在人界,村民們保證我的母親安然終老,作爲人的我便隨青瞳死在了他們眼中。跨入魔界之際,心中難免感傷。可青瞳用盡渾身解數逗我開心,縱然傷痛中的他冷汗連連。”
“但魔界也並非是天堂,古老雄渾的魔界在魔界之主手下分爲無數部族,在忠於他之外,他不會理會任何部族之間的紛爭,弱肉強食,一切都靠自己。所以我和青瞳走過許多部族,卻沒有一個部族容得下流浪的人和病弱的魔。只有默默無名的螭收留了我們。但螭的族長以青瞳爲質令我留在他身邊幫助他……”大牛苦笑一聲,原本在提到青瞳時閃亮的雙眼也漸漸黯淡下來。
“如此說來,你更加不該這樣做。”楓月微微一愣,沉默片刻說道,“螭的族長以青瞳爲質,倘若他發現你放了我們,你和青瞳恐怕……”
“可你們不是說過嗎,此行的目的?單憑這一句話我已經不能坐視不理,否則青瞳一定會氣我無情。何況沒有你們,我的一生大概只會是一潭死水。”大牛搖頭笑笑,眼中滑過寵溺的光芒,“而且,即使我的所作所爲被發現,我與青瞳或許也還有一線生機。因爲螭的族長並非魔族,他也是流浪在魔界的人。仙魔兩界傳言近百年前魔族曾有機會顛倒乾坤,可最爲關鍵的魔族女子卻死在他劍下,而本該遠遠離開魔界的他卻在數年後趁着醉意在魔界入口對魔界之主口出狂言,終被擒入魔界。但奇怪的是,魔界之主並未殺他,只是在他體內注入魔氣後將他流放於荒野之上。箇中緣由無人知曉,只是常常有人見他帶着漠然的悲傷在橫掃荒野的徹骨寒風中無聲地流淚。問的深了,他也只說一句話……”
“天若有情天亦老。”一道冷冷的聲音打斷了大牛的話,狠狠撞在洞壁上猶若金石,來人一襲黑衣,魔紋遍體,唯有一雙眸子燦若朗星,亦是冷酷如冰,“大牛,我破例收留了你和青瞳,你便如此待我?”
“族長?!”大牛渾身一顫,頓時顯得手足無措。來人正是螭的族長——葉念。葉念看了看神色緊張的大牛,冷笑一聲瞄向身後。
“見了他還是不肯出聲麼?”說罷,葉念伸手從背後拖出竭力想要隱藏在陰影中的魔族少年。蒼白的魔族少年身纏重鎖,葉念只用劍輕輕一磕他便撲倒在地,只是倒在地上的他仍舊不肯出聲呼痛,反而迎着大牛擔心的目光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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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