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闕,香霧繚繞。夏夜微涼,青燈映照。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中年男子,兩鬢輕染白霜,正手持着硃筆批改着奏章,不經意地問道:“今天聽說駙馬發怒了?”
站在他身邊的紫領太監眸中劃過一絲驚詫,轉而立刻斂下雙瞼,回道:“啓稟皇上,確有此事。公主府的侍衛錯將駙馬的朋友當成賊人,駙馬才發了怒。”
皇帝面容不變,只是持着硃筆的手頓了一下,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是嗎?”
廖總管頓時冷汗直流,可面上亦是不動聲色地說:“可不是,駙馬爺可生氣了。他生氣樣子讓奴才想到了白大將軍當年怒掃漠北萬騎人馬的模樣,像,真是太像了。”
“啪”地一聲,硃筆被拍在玉案上,皇帝百年不變的臉上掛着一絲薄怒,他一字一頓地說,“你說什麼?”
廖總管立刻跪了下來,驚慌失措地說:“奴才該死,奴才失言,請聖上息怒。”
皇帝看了他許久,怒氣在臉上緩緩散盡,臉色漸漸恢復了平靜,他淡淡開口說道:“阿廖,你跟了多少年了?”
廖總管腦袋緊貼着青石地面,“三十年有二年。”
“已經這麼久了。”皇帝的聲音拖得極長,時間同時也被拉得極長,廖總管跪在青石地面上,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發抖似乎連呼吸聲都能聽得到。
“你起來吧!”廖總管如蒙大赦,剛站起身,卻又聽見皇帝緩緩說道:“畢竟養了那麼多年,總是有些像的。”廖總管立刻心中一震,冷汗直流,垂首不語。
皇帝看看滴漏,說:“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幫朕好好看着公主。”
身影一閃,殿上已經沒有廖總管的身影,這樣的身手別說是在大內,就是在整個武林也是難得一見。
皇帝沒有拿起硃筆,而是對着虛空,低聲說道:“既然來了,那就現身吧!”
殿上空氣微動,一修拔身影已經站在殿上,青衣人跪下,恭敬回道:“名劍山莊司空竹叩見聖上。”
皇帝眸若空井,道:“平身,讓你們辦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司空竹一臉嚴肅,不敢有絲毫懈怠,恭恭敬敬地回道:“此次豐田一案的主要涉案人員已經暗中拿下並做了處理,韓相那邊卻沒有動靜,還不能斷定這個案子是否與他們有關係。”
皇帝點了點頭,稱讚道:“辦的不錯。”
司空竹遲疑一下,才說道:“其實這次屬下在豐田又遇到了鳳鳴宮的人。”
皇帝皺了皺眉頭,“這件事他們又插手了?”
司空竹點點頭,“屬下到的時候鳳鳴宮的人已經制服了對方,屬下想趁機緝也將他們緝拿,鳳鳴宮宮主卻出現。”
“逃了?”皇帝挑眉問道,他知道這個少年能在廖總管面前不被發現,武藝並不低,沒想到那個宮主的功夫還在司空竹之上。
司空竹慚愧地點點頭,“屬下只在他手下過了十幾招,能在他手下逃脫,也算僥倖。自從三年前鳳鳴宮出現在江湖上,傳言鳳鳴宮宮主便沒有輸過,現在更有人將他與家父齊名。”
皇帝脣角勾起,輕蔑一笑,“哼,不自量力,不過是一個拿錢賣命的鼠輩,居然三番兩次干擾名劍山莊行事。不過這次看在鳳鸞宮還未壞什麼事的份上就算了。不過沒有下一次,傳令下去,多加註意鳳鸞宮的動向,必要時請司空門主出手。”
司空竹雖然對皇帝對鳳鳴宮的評價頗有異議,可是還是連忙應下,他知道請父親出手的意思是什麼,不敢有半點遲疑。司空竹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回道:“柳侍郎之子柳青雲已經醒了,不過已經癡傻,暫時還未查出是誰下的手。”
皇帝擺擺手說:“這件事你不用再查,我心裡有數,目前就這樣吧!你還有其他事情嗎?”
司空竹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將皇帝欽點的駙馬中了玄冰針的事說出來,也沒有說那個駙馬若是沒有鳳鳴宮宮主親自解救很快就會一命嗚呼。他雙拳一抱,隱進黑夜裡。他記得父親曾告訴過他,皇家的事,聽見了也要裝作沒有聽見,將自己摻和進去是隱衛的大忌。
名劍山莊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門正派,可它的另一重身份則是皇室在江湖上的一隻手。名劍山莊爲江湖門派,不爲朝廷法規所束縛,它爲皇室刺探消息,行駛一些明面上不能做的事情,例如豐田一案。
一年前豐田發現了多個銀礦,當地官員上報朝廷,可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岔子,上報的消息被攔了下來,銀礦被私自採用,這中間不知肥了多少人的腰包,這件事情月前有人密報到京都,更因爲密保的人暗示這件事情與左相有關係,皇帝擔心明裡出手會打草驚蛇,謹慎起見,動用了名劍山莊的力量,讓司空竹他們徹查此事,不想竟讓鳳鳴宮領先一步。名劍山莊除了爲皇家辦事之外,表面上還是武林的名門正派,司空竹的名號在江湖上也是響噹噹的,可是他進了皇宮,也就只是一個隱衛。
如果說眼神可以殺人的話,白琦覺得自己已經死過很多次了。自落居這個不大不小的院落後,那個紫領的枯木老頭便一直拿着他那雙小眼刮白琦,對着白琦放冷箭,據說這個老頭是皇帝的人,誰都惹不起。不過這一天三頓飯還是供着,只是白琦被變相的禁足。
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婚期。這期間也沒發生什麼事,只除了接到不知轉了幾手的母妃的書信,書信的大意是,一切隨她鬧,只別把小命玩沒了就行,完全沒有提她身份的事,也沒有提要來京的事,只捎帶了一句南山的紅葉紅了。末了還說“累了就回西陵郡吧!”
看完書信,白琦心中鬱悶了好久,看母妃的意思,她絕對已經知道白琦現在的處境,可她卻沒有關切地問上一句,看來母妃還在生她的氣。白琦長嘆一口氣,算了,白琦這也是活該,還好找到了師父。
據說婚禮這一天駙馬要騎着高頭大馬,帶着迎娶隊伍去皇宮門外迎娶皇上的掌上明珠—鳳鸞公主,然後經過京都最繁華的平陽大街,穿過日午門,繞着小半個京都轉一遍,最終在吉時將公主迎回公主府。據說之後是大宴賓客,送入洞房。
大概是因爲皇家婚禮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爲雙方高堂都不在,就將拜堂這一項省略。前面的流程還好,就是這洞房一項,白琦萬分頭痛,最後她偷偷讓人從同和堂弄了點迷.藥過來,真是躲不過的話她就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先把公主藥倒了再說。同和堂的事已經由公主出面擺平,鳳鸞公主的面子那些人還是會賣的。
清晨,滿臉陰沉的廖總管將白琦從牀上挖了起來,丟給她一件新郎裝,硬生生地說:“請駙馬換裝,不要誤了時辰。”白琦總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欠了他銀子,才讓他如此痛恨她。
白琦不雅地伸了個懶腰,說:“都出去,我自個兒來。”廖總管倒是沒有堅持,顯然並不願時候白琦,於是便帶着人出去了。
白琦換了新裝出來,她本來就不高,和公主站在一塊兒,比公主還要矮上幾分,還好這新郎裝寬肩窄腰,倒是襯得白琦修長魁梧了不少。白琦看着銅鏡中的容顏,苦笑一下,不知母妃看到這一幕會做何感想,不過看來母妃不來也是對的,眼不見爲淨。白琦明白此後的生活將會是如履薄冰,她的頭上懸着的不僅僅只有她這一條小命,還有整個白氏。
十里長街,紅毯鋪地,鮮花漫天飄灑,熱鬧非凡。千人的迎親隊伍,鑼鼓齊鳴,百鳥朝鳳。街道兩旁百姓夾道歡迎,衆人莫不引頸觀望,只爲一睹皇家風範。
白琦本來就臉皮薄,經不起人看,不一會兒就紅了臉,不過在紅色新裝的映襯下,也就沒有多少人看出白琦的紅臉。再加上天氣熱,白琦握着繮繩的手隱隱出了細汗。
半途,一直都跟在鳳鸞公主身邊的阿城突然出現在白琦身邊,偷偷遞過來一個物什,悄聲說:“這是冷玉,公主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剛說完,他便隱進迎親隊伍。
公主?她不是應該在皇宮嗎?沒想到她想的可真是周到。只是白琦無福消受。白琦苦笑一下,她的馬自然不能停下,只好將冷玉握在手心,在隊伍的引領下前進,任人觀賞。
將玉石握進手心那一刻,白琦才知道這冷玉的好處。這玉石沒有隨着手心的溫度變得溫熱,反而散發着絲絲涼意。那玉石似乎就是一個冷源,源源不斷的涼意散發出來,漸漸平息了白琦心頭的燥熱。這世上原來除了有暖玉,還有冷玉這一說。白琦覺得挺有意思,便揣摩起手中的冷玉起來,也就沒有心思再管旁人的圍觀。
到了皇宮門口,白琦下了馬,換乘轎子,親自去迎接鳳鸞公主。白琦從轎子裡出來,望見殿門上書寫的“未央殿”,愣了一下。
她不是應該去皇后的“長樂宮”迎接公主嗎?怎麼會到了皇帝的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