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拂塵的太監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駙馬爺,這邊請,這邊請。”
白琦發現隨轎的人都已經換成她不認識的人,不由心中生疑,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應對,手中握着的冷玉又寒上幾分。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白琦被那個被人稱作九五至尊的人親自扶起來的時候,她的心臟還是顫了一顫。白琦聽着皇帝滿臉笑容地噓寒問暖,心一直在頭髮絲上懸着。
她笑容僵硬,一一回答皇帝的提問。
皇帝多是問些西陵郡的人文風情,問她小時候讀的書,最後問道:“你母妃可好?”
白琦愣了一下,他問的不是白王妃,而是你母妃,白琦斂下眼瞼,掩飾住眸中的驚異之色,突然想到母妃給白琦的那封家書或許也經過了皇上的手,於是連忙回道:“母妃身體還好,不過西陵郡事務繁忙,母妃怕是不能來京了。”
皇帝出神地說道:“我就知道她不會來的。”
白琦聽出話語中的異樣,卻不敢證實,只垂首不語。
皇帝忽然回過神來,也覺出自己的失態,卻並不打算掩飾什麼,大手一拍白琦的肩膀說:“琦兒,今日娶了鳳鸞公主,便是自家人了。你就留在京都吧!你是否想討個職務做做?大理事卿如何?”
白琦立刻滿頭冷汗,連連推辭,言自己學識淺薄,不能勝任之類的。皇帝見白琦推辭,也變沒有再提這件事情。
一個壓低的聲音說:“皇上,皇后娘娘和鳳鸞公主到了。”
“知道了。”皇帝攜着白琦的手,一同走出未央宮殿。
走出宮殿那一瞬間,白琦看到衆人臉上劃過衆多表情,有驚訝,有豔羨,有疑惑,又嫉妒。皇后臉上的表情最爲複雜,有驚詫,有惶恐,有怨恨,可只是一瞬間,皇后的臉上已經完全恢復平靜。皇后一襲暗紫色百鳥朝鳳宮裝,雍容華貴,她微微一笑,欠身,施了一禮,“臣妾見過皇上。”
皇帝微微頷首,“你們來了?”
皇后說道:“皇上,吉時已到。駙馬該迎娶鳳鸞公主回去了,若是誤了吉時,只怕......”
她的話還未說完,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皇后沒有再說下去。皇上放開白琦的手說:“以後一定要和鳳鸞多進宮轉轉。”
白琦敷衍地笑了笑,看看身邊頂着龍鳳喜帕的鳳鸞公主,看不清公主的表情,白琦上了來時的轎子,公主被扶進另一頂轎子。白琦心念着,這個地方以後是能不來就不來。
出了宮門,白琦還是騎馬,回去的隊伍比來時要多上不止一倍。她的身後跟着鳳鸞公主的鸞車。平陽長街,倒是比來時還要熱鬧。兩旁百姓擠擠攘攘,有專門的人把守維持秩序,到處都是人山人海。臨街的酒樓早就被人包了,二樓臨窗更是成了搶手的位置。
白琦引馬信步走着,努力忽略那種被人當嬉猴觀賞的感覺,突然一道冰冷的目光射在她的身上,她頓時身上一冷,尋着視線回望過去,正看到街旁酒樓二樓臨窗坐着一個熟悉的人。鳳鳴宮的宮主,一身墨色金絲描鳳蟒袍,臉上還帶着那張青玉面具,正望着白琦。視線在空中相撞,白琦臉上一白,她還記得那幾支冰針入體時的疼痛。不料那宮主遙遙向白琦舉起手中的杯子,脣角微微勾起,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白琦心中一寒,突然意識到或許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注視下,不由遍體生寒。白琦冷着臉打馬走過,走出好遠,還能覺到他的視線。
白琦沒有多少功夫去思量鳳鳴宮宮主的事情,接下來的婚禮有白琦忙的份兒。大宴賓客之時,公主府可謂高朋滿座。白琦一眼望去,不由咂舌,這一桌一桌灌去,不死也半傷。
鳳鸞公主早就被送進洞房,白琦留在酒宴上被衆人灌酒。如果可以就此躲洞房,白琦也沒有什麼不樂意。一席一席敬下去,白琦微醺。最終溫子玉實在看不過,起身幫她擋酒。白琦看看敬酒的架勢,覺得還是醒醒酒比較好,若是此時,指不定出什麼洋相,於是得空溜出酒席。
瓊林苑外遍植香樹,濃郁的香味蓋住了酒席上的酒肉之味,高木更是將喧囂的人聲也隔斷。這樣更合白琦的心意,她拒絕了幾個侍衛的陪同,沿着掛着風燈的香樹林行走,不知不覺之間愈走愈深。
樹林深處,靜寂一片。白琦緩緩舒了一口氣,靠在香樹上想歇一歇發脹的腦袋。
突然前方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這樣的打鬥聲在靜寂的夜空中顯得愈發清楚。白琦皺了皺眉頭,是何人竟敢在公主府大動干戈?她向聲源出走去,小心翼翼將自己隱在暗處。
兩道身影打得不可開交,一紅一白,在暗夜裡也得異常清晰。
一白衣人似是並不願多做糾纏,朗聲笑道:“若想知道真相,便隨我來。”說罷,這人輕輕躍起,跳躍幾下,便消失在黑夜裡。
而他身後的紅衣人不做任何停留,追了過去。因爲離得遠,白琦看不清兩個人的面容,可她可以識出來那個白衣人是個男子,像是江湖之人,那麼這公主府又是怎麼招惹了江湖人?她滿是疑惑地走了出來,腳下一頓,發現腳下似乎踩到什麼東西,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塊冷玉,與白琦懷中揣的一樣品色的冷雲。
白琦將冷玉撿了起來,心往下一沉。白琦的冷玉是鳳鸞公主給的,那麼這塊冷玉是從哪裡得來的?如果她沒有看錯,那個紅衣人翻飛的衣角上有着一隻金鳳,那正是今日鳳鸞公主的喜服。
白琦仔細將冷玉收好,擡足走出香樹林。
一個黑色人影突然從暗處衝了出來,抓住白琦的手,陰森森地說:“你去哪裡了?”
白琦唬了一跳,差點尖叫起來,看清是廖總管,這才忍了下來。今日廖總管穿了一件嶄新的紫色袍子,上面沾了些許酒漬,滿身的酒氣,顯然是喝了酒,此時他雙眼佈滿血絲,使跟來就陰冷的雙眼更添幾分陰狠之色。
白琦的手腕被抓的生疼,卻掙扎不開,這裡偏遠,根本沒有可以求救的人,白琦暗自有些懊悔,可還是順着他說:“白某酒喝多了,順便出來走走。”
廖總管眉頭緊皺,厲聲說道:“這裡是你等賤民可以隨便走動的地方嗎?”
白琦心有不悅,卻還是心細地發現廖總管雖然一如既往的陰冷,可眸子卻失了往日的銳利,她這才知道他這是喝醉了。於是只好陪笑着:“白某記下了,以後絕不會再犯,請廖總管放過在下。”
不想廖總管一個冷哼,說道:“你不過是個忘恩負義的傢伙,竟還想讓人原諒,枉費主子那麼信任你們。你,該殺,該殺。”
白琦來不及反應過來,一掌已經生生落在她的胸口。她喉頭一甜,血腥味在口腔中瀰漫開來。心口開始火辣辣的疼,不過白琦還能忍受,她想擡頭對着廖總管笑笑,問他他的主子是誰,他可能認錯人了。
可是她還未開口說話,有一股寒意從脊柱產生,並且迅速向全身蔓延開來。寒意鋪天蓋地地襲來,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心臟似是被一雙手緊緊攥住,四肢開始動彈不得。白琦突然意識到廖總管的這一掌怕是觸發了她體內的玄冰針。
有拳腳落在她的身上,她聽見廖總管大笑着:“死,你們都該死,都該爲主子陪葬。”說着,他拖着動彈不得的白琦向前走。
深水岸邊,廖總管用力一推。白琦落入水中,完全沒有回手之力,甚至連求救的力氣都沒有。
冷水爭先恐後涌進白琦的口鼻,讓她不能呼吸,冷水灌進呼吸道,周圍的寒意侵襲入骨,黑暗幕天席地襲來。白琦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她曾經歷過。可是體內一波一波涌上來的寒意讓她無力思考。絕望、恐懼、害怕壓在她的胸口,四肢僵硬,全身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如同夢魘,不,比夢魘更可怕。
她看不到光亮,流不出眼淚,只能靜靜地等待着死亡的降臨。在瀕死的邊緣,一道白光閃過,一幀一幀流動的畫面浮現在腦海裡,都是她過去的記憶,有微笑的母妃,練武的雨晴,下棋的師傅。畫面快速流轉,最後畫面慢慢停了下來。
流水,假山,九曲迴廊。
一個五官精緻的奶娃娃拉着一個年紀相仿卻是滿臉冷霜的男童,奶聲奶氣地說:“美人姐姐,你好漂亮。”奶娃娃眨巴眨巴嘴,似是還嚥了咽口水。
那男童確實是長的漂亮,尤其是那雙琉璃色的眸子。那男童臉色一變,長袖一甩,便將奶娃娃掀進身後的水池裡。
白琦看到這一幕,身上的寒意又重了幾分。記憶重疊,她想起來了,那是三歲時候的事情。那一是父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帶她離開西陵郡,途中見了很多人,經歷了很多事。可是大多都不記得,她當時根本就沒有認出長相精緻的小孩是男孩,她被掀到水中後,便大病一場,差點小命就沒有了。
她大病痊癒後,她已經在西陵郡,可是一切都變了,父親沒有了,她世襲明樂王的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