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有給白琦太多時間適應這個工作,便將她趕上言事的位置,言事的本質要務之一—上朝。
白琦穿戴好朝服,賴在牀上的段鳳鸞打着哈欠,撩開簾帳,說:“駙馬早去早回。”
白琦思量半天,放下架子,問他:“公主可有什麼要交代的?”京都,他要比她熟;朝堂,她更是從未接觸過。她這一個西陵郡的閒散王爺哪裡是做朝廷重臣的料兒?如今因爲段鳳鸞的緣故,被趕鴨子上架,他多少也應該有些交代的事情纔是。
段鳳鸞迷茫地睜開眼睛,看着白琦,問:“有什麼好交代的?”
白琦待怒,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她起早去上朝,他安睡牀榻不說,還說的像是事不關己。
段鳳鸞卻像這纔想起什麼似的,說:“額,朝堂之上莫要頂撞太子就是了。”
白琦哭笑不得,先不說她有沒有膽量頂撞上位的人,就是有。他也不交代莫要頂撞聖上,反而交代太子,這是奇怪。不過老實說,她也知道那位太子對她並不友善。宴會之上太子那一記陰冷的目光她還記得清清楚楚。於是白琦懷着忐忑的心情去上朝。
只是白琦沒有想到第一個難爲她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四公主的駙馬--馮月城。
朝房,早朝還未開始,衆臣都在此處等待上朝。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寒暄着,這些官員不管朝堂上如何爭吵,暗地裡如何爭鬥,此時個個是和顏悅色。白琦則像火柴棍一樣站在那裡,無人搭理。
白琦之前並沒有見過這些朝臣,這些人也絕大多數沒有見過她。並且朝堂上每隔幾天總會多上幾個陌生面孔,自然沒有人關心白琦的身份。白琦也樂得自在,她要做的就是和那些新進官員一樣,站在隊伍的末尾,不惹人注意就好,想到這裡,白琦的心稍稍安穩下來,閉目養起神來,昨夜段鳳鸞又在她耳邊叫了一晚上,根本沒有睡好。
“冷將軍,近來身體安好?”一個極盡諂媚的聲音在房門口響起,朝房內的衆臣忍不住吁噓出聲,皺了皺眉頭看向門口。
白琦睜開眼睛,看到從門口走進來兩個人,走在前面那個一身武將裝扮,鐵甲護胸,步伐穩健,明明已經兩鬢蒼白,已過天命之年,卻是精神抖擻,氣宇昂然,渾然正氣,邊走邊大笑着:“呵呵,冷某身體還算硬朗。承蒙馮駙馬關心。”
冷將軍?這位就是護國大將冷宇天?白琦在西陵郡的時候便聽說過他的事蹟,這個人驍勇善戰,忠心爲國,一身剛正不阿,是劉管家敬佩的一個人。
藍色朝服的馮駙馬陪笑着說:“哪裡,哪裡,冷將軍客氣了。”他一擡頭,正與白琦打了一個照面,臉上表情一僵,轉而又繼續與周圍其他人寒暄,像是沒有看到白琦一般。
白琦正要閉目繼續休息,就有聽見馮駙馬一聲驚叫:“依,這不是白駙馬嘛?多日不見,看上去像是臉色蒼白不少。”他這是纔看到她?
白琦心中冷笑,他的語氣與他同其他大臣寒暄的語氣毫無二致,沒有一點異常,真的就像是纔看到白琦一般。馮月城的話在衆人之中驚起了千層浪,衆人紛紛將今日京都流傳甚廣的傳聞與眼前的白琦聯繫起來,一時間議論紛紛。
白琦赧然一笑,並沒有接馮月城的話。誰知馮月城並未見好就收,而是上下打量着白琦,驚訝道:“呀!正六品言事,正是一份好差事。”
衆人這是也注意到白琦身上的朝服品級,於是都看向白琦,目光中是難掩的鄙夷。這邊馮月城卻像全然不知一樣,滿目豔羨地湊了過來,“嘖嘖,鳳鸞公主真是好手段。”
“這件事情和段……公主沒有關係。”白琦解釋着。
馮月城拍拍白琦的肩膀,很瞭解似的說:“我明白,我明白。”他的這個樣子,明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白琦面上有些掛不住,可是隻能忍氣吞聲,以後在朝堂之上恐怕白琦也是被鄙視的主兒。
白琦有些不明白皇帝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一面防着段鳳鸞,一方面給白琦安了差事。她將疑問告訴段鳳鸞的時候,段鳳鸞正修着他的長指甲,頭也不擡地說:“這是皇家的面子。鳳鸞公主的名聲不僅是我一個人的事,皇帝比我更在乎,給你官做不僅僅是維護鳳鸞公主的名聲,也是維護皇家的面子,你受了就好。”
白琦無奈地笑了笑。一雙大手拍在白琦肩膀上,“原來你便是白琦,我聽冷雲提過你,聽說當日你得到了國師大人的首肯,才成爲鳳鸞公主的駙馬。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真可謂是英雄出少年。”
白琦艱難地承受着冷大將軍的大手一下下拍下來的重量,心中發苦,臉上卻是陪着笑。當日在御前她也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國師大人竟然指定了她爲駙馬人選,結果也真如國師所言。
白琦知道自己有幾分幾兩,便態度誠懇道:“冷將軍謬讚,白某實在是身無長物,居其位心有慼慼。”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冷將軍濃眉一挑,說:“你這孩子,怎麼和你爹一個德行?得了便宜還賣乖?扭扭捏捏的,不痛不快?”冷將軍是易水人士,一急家鄉話全都蹦了出來,惹得白琦尷尬不已。
不過這倒是白琦第一次聽到別人在他面前提起父親,於是好奇地問:“敢問冷將軍可曾與家父相識?”
冷將軍眉開眼笑,點點頭說:“何止相識,我們曾一起上過戰場,打過漠北大軍,他可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你有一個好父親。”
白琦愣了一下,心中升起莫名的自豪感。她從未從母妃那裡聽到過父親的事情,明樂王府上下也是對父親的事情避而不談,而師父也從未與她提過父親的事情,只怕師父並不知道。白琦只能零星地從說書人那裡知道一些關於父親的事情。不想此時有人對她說他不僅認識父親,還交情不淺,於是白琦心生激動,是爲能夠成爲父親的孩子而自豪。那個男子讓母妃託付一生,白琦的身上流着他的血液,此時有人對白琦說她的父親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只這一句,白琦就已足夠。
白琦笑了笑,對着冷將軍說:“家父若是知道冷將軍如此評價他,一定很開心。”
冷將軍擺擺手說:“這是他應得的。他這輩子放棄的太多了,這點稱讚他也不會在乎。”冷將軍的目光悠遠,似是被勾起了以前的往事。
白琦心裡明白,以父親的功勞,白氏家族怎麼也沒必要譴至偏僻的邊陲小鎮,可是事情卻發生了。十幾年的時間,白氏家族已經在西陵郡繁衍生息,大多數人已經忘卻京都的繁華;京都的人多是已經忘記京都曾經有過一個白氏望族,忘記曾有一個白將軍。這是此時這位冷將軍不僅記得父親,還爲他惋惜。白琦不由眼前的人心生好感。
“不過我知道,他從來沒有後悔過。”冷將軍笑了笑,話鋒一轉,拍拍白琦的肩膀說,“我覺得你像你的父親。”
白琦倒是第一次聽人說她與父親像。劉管家口中的父親是一個武藝高強,思維縝密的將軍,待下屬如同手足;說書人口中的父親能領軍三千大破漠北三萬敵軍,救當今皇帝於危難之中。可是從冷將軍這裡,白琦知道,原來她的父親也是一個平凡的人,他也曾放棄過,也曾取捨過,也曾失去過。
冷將軍打量着白琦說:“不過,你這娃子的身體可不行,太弱了。什麼時候跟我到軍營裡歷練歷練,絕對會比現在壯實。”
白琦豪氣上來,答應道:“好,有機會一定去。”
冷將軍呵呵笑了起來。不知不覺之間,白琦已將身邊衆人的目光丟到一邊,與冷將軍交談起來。而場上的人漸漸也就不去關心白琦的品級,只有馮月城暗暗皺了眉頭。
到了上朝的時候,冷將軍拉着白琦便要上殿,白琦恍然醒悟,連忙推脫。冷將軍倒是沒有強求,任由白琦跟在隊尾,自己大步走到隊前。
白琦的位置有人已經提前告知白琦,隊尾,靠角落的位置。冷將軍是武將的隊首,與他並列而站的是一白色長髯的文官。紫色官服,執象笏,看其容貌,白琦立刻想起金谷園的韓公子,那麼這個人難道就是權傾朝野的韓相?
果然,冷將軍已經和韓相寒暄起來。太子並沒有在朝房裡等待,是後來纔到,他剛一到,就有人高呼:“皇上駕到。”
文武百官齊齊下跪請安,早朝開始。
朝堂之上,韓相與冷將軍針鋒相對,步步不讓,殿上硝煙滿布,最後惹得皇上火冒三丈。白琦本來還想着打個盹,睡個覺,可是場上氣氛太過激烈,睡意全無,光等着跪下高呼:“皇上三思”、“皇上說的是”、“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龍體”。
就這樣,一個上午就沒有了。白琦充分地體會到這上朝也是一份體力活,沒有強健的體魄,這長達三個時辰的早朝是絕對撐不下來的。眼看着朝堂上的沙漏快要流光,這早朝就要結束,白琦猛然聽到皇帝說:“白愛卿,你說說你的意見。”
白琦深低着頭,心中念着:這文武百官姓白的多了去,一定不是在叫她,隨便哪個姓白的愛卿站出去就行了。
“白駙馬!”皇帝又重複一次,話語中聽不出喜怒。旁邊已經有人在拽白琦的衣服,白琦也不擡頭,直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說:“微……微臣在。”
“白駙馬睡着了嗎?”大殿上一片靜寂,連細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白琦聲音極小地回道:“微臣沒有睡。”
“愛卿說什麼?大聲點。”皇帝的聲音讓白琦頭皮發麻,白琦狠下心來大聲說道:“微臣沒有睡着。”
大概是因爲她的樣子太滑稽,皇帝忍不住笑了出來,並且一笑不可收拾。皇帝笑了,底下的臣子也不管好不好笑,都不能不笑,於是朝堂之上一片笑聲。一時間朝堂之上呈現一片祥和氣氛,彷彿之前劍拔弩張的場面都是幻覺。
充當笑料的白琦深低着頭,感覺到自己被侮辱了,想着回去後段鳳鸞指不定要拿着這件事怎麼挖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