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西陵郡再怎麼偏遠,白琦也是聽說過國師的事情。這大夏國的國師名叫寂川道人,恰恰與白琦的師父一個名字,白琦曾嘲笑師父的父母一定是太崇拜國師大人,才起了這個名字。當時師父哀嘆道:“或許被你言中了。”
傳言寂川道人已經到了天人的地步,不老不死,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多少歲,活了多久,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還會活了多少年。他似乎從大夏國建國之初就已經活着,三百多年了,可容顏卻未變分毫。
寂川道人長期住在落霞山的神宮裡,只有在每年祭天之時纔會出現在高高的祭臺之上,祈求上天保佑大夏子民,祈求風調雨順。凡是有幸遠遠目睹過他的風姿的人都說,他是天上的謫仙人,遙遠而不可及。而除了祭祀,他再未離開過神宮,見他一面更是難於登天,可如今皇帝竟然會爲了給公主選婿而請寂川道人來?
衆人解釋不解,三三兩兩地低聲議論着。
白琦悄然打量着幾位上位,有些惴惴不安,她實在猜不透這幾位的意思。彷彿從出了西陵郡,便沒有一件事是她能掌控的,跌跌撞撞走到這一步,師傅還沒找到,自己卻深陷困境,連脫身都難。
兩柱香的時間,有人唱喏道:“國師到。”
全場一片肅靜,連細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到。衆人不可思議地注視着入口。
一道道袍飄了進來,全場的人不由斂了氣息。衆人不是爲他的容顏身姿驚豔,而是爲他的氣場所震撼。他的周身似乎瀰漫着一層薄霧,衆人看不清他的容顏,並且越是想看清,霧氣越濃,隱隱看出他一身道袍,翩然若仙。
他微微站定,像是早就習慣這樣的注視,向着皇帝微微欠身,施了一禮,未行全禮,言:“道人見過聖上。”聽他的聲音,應該很年輕,沒有老人應有滄桑感。
皇帝坐在上位,展顏道:“相比國師已經預測到朕請你來所謂何事吧?”
寂川道人擡首, “昨日道人夜間星象,預測到將會有一件事關大夏國興衰的事發生,想來今日便是爲了此事吧?”他一掃全場,才緩緩說道:“今日可是爲公主選婿?”
皇帝正言:“國師所料不錯,這場內有兩位駙馬的備選人,兩人都很優秀,不過公主要選出一個人中龍鳳的駙馬來,不知國師可有什麼高見?”
國師周身的氣場一變,凜冽的氣勢驟發,他看着皇帝半天,一言不發。皇帝見他的反應,立刻緊張地問道:“國師,可是有何不妥?”
國師半晌才吐出一句話,“聖上,請借一步說話。”
皇帝點點頭,起了身,先行一步。
內侍引着國師離開,正在此時,鳳鸞公主笑語道:“國師大人,別來無恙?”
國師停頓一下,打量了一番盛裝打扮的鳳鸞公主,恍然笑道:“哦,這麼快鳳鸞公主就長大了。”
鳳鸞公主應着:“是呀,還請國師大人幫鳳鸞公主選出一位如意郎君出來。”
國師不再言語,跟着內侍離開了。鳳鸞公主用極低的聲音說:“不過三年不見,國師好生健忘。”正在此時,一道響亮清脆的聲音響起:“皇姐姐,皇姐姐。”鳳鸞公主的聲音正好被壓制住,只有站在她身邊的白琦聽到這句話。
一華服少女穿着長馬靴,嗒嗒嗒登上上位,意氣風發地向鳳鸞公主跑了過來,卻在登上臺階最後一步停下,一臉冷霜地看着白琦,滿是敵意地說:“怎麼是你?”
一處幽靜的院落,清泉流水,繁花柳綠,賞心悅目,可氣氛卻異常凝重。
侍衛們在十米之外的地方把手,防止有人誤闖。在看不見的地方不知又藏了多少暗衛,偷聽是絕不可能的。
皇帝一臉怒容,“爲什麼不能是他?你休要再拿死掉的人說事。”
寂川道人周身的霧氣散盡,露出的真容,令人驚豔。他看上去極其年輕,不過弱冠之貌,皮膚似上好的白玉,有着一雙彷彿能看穿世間一切真相的明眸,明眸清可見底,令人忘憂,在他身遭,若有若無地環繞這一層薄霧,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他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人間的疾苦,爲百姓悲憫心傷,卻不染分毫塵世的煩雜。他的右眼瞼下方有一顆淚痣,爲他平添幾分塵世的感覺。
他望着遠處的湖面,隔岸的人羣,給人一種疏離的感覺,“我想聖上應該知道真正的原因,師父告訴我聖上喜歡自欺欺人,看來不假。”
皇帝怒氣更勝,“你師父管的事可真多,他現在已經不在了,而你不過是小輩,不要仗着神宮就敢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寂川道人笑如清風,對着皇帝深深一拜,說道:“後輩此次只是想替師父轉告聖上一句:人若是做錯了事情,就再難挽回。”
皇帝怔怔地站在那裡,不說話,半晌才嘆了一口氣,人也似乎瞬間衰老,“十六年了,我不想再這麼放手。”
寂川道人沒有說話,等着皇帝做出最後的決定,皇帝糾結萬分,“我雖然怕她會因此恨我,可更怕這輩子就這樣錯過了,我不想失去最後一個機會。”
“如果真的是這樣,不如就讓白琦去神宮,由我照料。”
皇帝眼睛一亮,笑着說:“好主意。她若願來,她便會來,又不會怪罪我。而且人教給你照料,或許她會更放心點。”
寂川道人點了點頭,依然是波瀾無驚的眸子,心中卻暗暗舒了一口氣。
皇帝回到場地的時候,場內一片混亂,一時間讓人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下臺去,去扶住倒在地上的人,只是有人要更快一步。
待皇帝看到地上倒着的是何人,頓時臉色鐵青,開口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龍威掃過全場,衆人莫不吃驚。扶着白琦的鳳鸞公主聽見皇上的話,並沒有回答,而是狠狠地看了一眼五公主段飲月。而白琦正滿臉是血,臉色蒼白,頭痛的厲害,自然是也不能回答皇帝這個問題。
五公主捂着紅腫的左臉,本來被段鳳鸞嚇的面色蒼白,聽到皇帝這句話,立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喚着“父皇,皇姐姐欺負我。”
皇帝臉色鐵青,沒有應聲,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皇后。
皇后還算鎮定,微微低頭,回話道:“方纔明月調皮誤傷了白王爺,而鳳鸞公主已經管教了她。是本宮管教不嚴,還請皇上降罪。”她不說是她對明月公主管教不嚴,還是對鳳鸞公主管教不嚴,可她這句話卻將兩位的罪定死了。
皇帝陰沉着臉,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站在臺上,看着臺下,無人猜透他的心思。而同在臺上的太子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只是一個局外人。
鳳鸞公主不復之前的淡定,用手捂住白琦頭上的傷口,快點白琦身上的幾個穴道,對着正要過來的寂川道人說:“你別過來。”
寂川道人愣了一下,站定。“御醫到了。”有宮女呼喚道。
御醫挎着醫箱湊了過來,不料被鳳鸞公主一句呵止,“別過來。”
衆人皆是不解,皇帝喝令道:“鳳兒,不要胡鬧。”
鳳鸞公主按着白琦傷口的手指指節發白,半晌才說道:“那麼請國師大人拎着藥箱過來。”
白琦不知道鳳鸞公主在堅持什麼,只知道鳳鸞公主也很緊張,摁着她的傷口的手在顫抖,像是怕她會死掉。
寂川道人從御醫手中接過藥箱,走了過來。他走的越近,周身的霧氣越濃,等到走到他們身邊,霧氣已經完全掩了他們三人的身影,可是他的容顏卻是清清楚楚地顯在鳳鸞公主面前。
鳳鸞公主看到他的容顏,沒有一絲驚訝,讓他捂着白琦的傷口,自己熟練地從藥箱裡取出小針、縫線、紗布、金瘡藥,然後,穿針,引線。
當小針穿過頭皮時,白琦痛得幾欲流淚,身體忍不住一顫。鳳鸞公主的動作一滯,“摁住她。”鳳鸞公主的聲音暗啞。
寂川道人摁住白琦,手順勢扣住白琦的手腕。然後鳳鸞公主麻利地下手穿第二針。
白琦覺得自己真的是倒了大黴,自從出了西陵郡就黴事連連,如今更是受了這血光之災。她後悔招惹這位天煞般的五公主,本以爲在射了那三箭之後,五公主的氣也改消了,不了還有一枚琉璃彈子等着她。
琉璃彈子打中頭部的時候,她覺得她的頭骨都要裂開了,隨着劇痛,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她沒有站穩,一下子從臺子上摔了下來。可是那些痛都不及這縫線穿破頭皮的痛,她似乎能聽到縫線穿過頭皮發出的拉扯聲。血流進她的眼睛裡,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卻能清楚地感受到發生的事。
她好想喊“輕點”,可是她疼地說不出話來,忍不住流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