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布男子負手而立,身材消瘦挺拔,那一頭銀髮在夜空中格外明顯,可是他的臉卻隱在暗影裡,讓白琦看不清他的容顏和神色,只聽見一聲:“琦兒。”
熟悉的聲音讓白琦心中狂喜,上前一步,急切地問道:“師父近來可好?徒兒好生想你。”
那人突然往暗影裡退了一步,“你不要過來。”
白琦動作一滯,眯起眼睛,認真打量着眼前的人,身材修長,似乎比師父高了些。她頓覺不妙,立刻冷了臉,厲聲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微嘆一口氣,說:“琦兒,你怎麼連爲師都認識了呢?還是說你還想被罰背《素問》?”
白琦立刻炯得臉上發紅。《素問》的事只有白琦和師父知道,就連母妃也因爲那時出了趟府,而不知道那件事情。當時爲了背《素問》,她還氣哭過,到現在她雖然能倒背《素問》如流,卻還是每每想起都覺得丟人,畢竟她連被母妃關黑屋子都沒有哭過。
“琦兒,你在京都要多加小心。”那人的話將白琦從記憶中喚了回來,白琦點了點頭,那人正在此時身子動了一下,月光恰好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白琦驚叫道:“師父,你的臉。”
那人從黑暗裡走了出來,卻並沒有走近,苦笑着說:“就是因爲整張臉,爲師纔不願見你。”
他臉上血管蜿蜒盤旋,清晰可見,顯得異常恐怖,只有那兩雙眼睛還算清澈明朗。
驚詫,難過,還有恐懼,一瞬間全都涌上白琦的心頭,最終那一絲恐懼被白琦壓制下去,她難過地看着那張臉,落下淚來。
師父雖說滿頭銀髮,可也算得上俊朗瀟灑,衣度翩翩,可如今……
師父看着白琦臉上的表情,並沒有說話。
白琦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這纔開口道:“當初是師父讓司空竹救下徒兒的嗎?”
師父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你如何會惹上鳳鳴宮的人?”
鳳鳴宮?白琦聽過,當初司空竹說她惹上鳳鳴宮後,她特意查了查。傳聞這是一個殺手組織,臭名昭著,只要有人出的起錢,什麼人都能殺,什麼人都幹殺,可是她並沒有想要招惹這些人呀?想不到連師父也會責怪她,一時間白琦萬分委屈,喃喃開口道:“他們錯將我當成柳侍郎之子柳青雲。”
師父愣一下,眸中滿是困惑,一時不語。
白琦也不願在這件事上耽擱太多,因爲當務之急是要解決公主的事情,於是她開口說:“師父,我想請你幫忙?”她總覺得只要她開口,師父一定能做到,或許公主的事情,他可以幫上忙。
師父確實一臉凝重,忽然打斷白琦的話,“琦兒,你可聽爲師的話?”
白琦立刻應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師父的話白琦自當聽從。”
師父點了點頭,說:“那麼,你現在回公主府,把公主娶了吧!”
白琦覺得是晴天一個霹靂,以爲自己聽錯了,半晌纔回過味兒來,遲疑一下問:“師父,你是讓我娶公主?”
師父一臉嚴肅地點點頭,“恩,沒錯。娶吧!爲師保你無事,否則……”
白琦擡頭看看夜空,天上沒有兩個月亮,可她爲什麼出現幻覺了呢?她一直敬重也深知她身份的師父竟然讓她去娶公主?師父究竟沒有說“否則”會怎麼樣,只甩下一個難題給白琦。
次日,關於白琦這位這位準駙馬的風流事蹟果然傳遍整個京都,乃至皇宮。
白琦戰戰兢兢地站在下首,表現的無比怯弱、膽小、怕事,等着龍椅上那位大夏國最高的權威的斥責,等着他一怒之下將她的駙馬身份撤了,貶回西陵郡去。
可是過了許久,白琦覺得自己都快被皇帝盯穿了,也未見皇帝說上一句話。白琦的膝蓋很痛,頭上的太陽很大,汗水直流,這才聽見皇帝緩緩說道:“白愛卿,大婚將近,這段時間就留在皇宮吧!”
一言畢,皇喻如山。白琦正汗如泉涌,爲難之際,聽見一聲唱喏:“鳳鸞公主駕到。”
鳳鸞公主一身血色衣裳,極豔極華,極雅極俗,她頭戴金色鳳尾金步搖,襯得膚若凝脂,一雙琉璃色的眸子燦若星河,眉眼之間皆是絕豔。她臉上並未戴面紗,只見她面若桃花,脣含硃砂,果然是一副傾國傾城之貌,臉上完全看不到紅色斑點。白琦有些吃驚,只不過是粉塗沒那麼厚,胭脂擦的沒那麼多,結果卻如此不一樣。
鳳鸞公主緩緩施了一禮。皇帝眯起眼睛來,不冷不熱地說道:“看來鳳兒今日大好,能見風了。”
鳳鸞公主低頭應道:“託皇上的洪福,今日固疾暫時得到了控制,讓皇上和駙馬擔憂了。”
白琦聽到“駙馬”兩字,心中滋味萬千,細細打量公主那張精緻的面容,想從其中看出哪怕一絲不悅,可惜沒有。白琦暗覺不妙。
皇帝點了點頭,微斂着雙眸,讓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半晌皇帝才緩緩說道:“婚禮的事準備的如何了?朕派去的人可夠用?”
公主儀態端莊,不卑不亢地回答:“多虧廖公公的幫忙,婚禮之事進展的順利。這次鳳鸞進宮便想請駙馬回府,讓製衣房的人量得尺寸,趕製新衣。”
皇帝沉吟片刻,將目光投在白琦身上,問道:“白愛卿,你是如何打算?”
白琦自然記得皇帝方纔說的要讓她留在宮中這一茬兒,立刻垂首,顯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說:“微臣還是回公主府吧!”
於是白琦便跟着公主坐上一架描着金鳳的馬車,一路上兩人之間的氣氛異常怪異。平靜,如同死水一般的平靜。不知爲何,白琦完全沒有上前搭訕的慾望,而公主此時亦是一副生人免近的模樣,嘴脣緊抿着,雙目緊閉。
白琦縮在角落裡,想起昨夜師父讓她娶公主的話,此時她愈發覺得不靠譜。此時她最大的疑惑是公主有何理由會願意嫁給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王爺,並且是在昨夜風傳她夜逛青樓之後。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不過目前似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是否可以相信師父所說的那句“爲師保你無事”?還有皇帝爲何會沒有發怒?
“公主,到了。”馬車幾不可察地震動一下,有小廝低聲說道。
白琦跟在公主後面下車,下車後,公主頭也不回地進了公主府邸。而白琦被一面容枯槁的老人攔住,男子手若鷹爪,一下子抓住白琦的手腕。白琦頓覺陰冷,本能想要甩開他的手,不想那人抓的更牢。
那人笑着說:“駙馬爺,快隨我來。”他的笑聲如同從腐朽的門柱裡發出的聲音,乾澀,暗啞。笑意未達他的眼睛裡,眼睛深處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陰狠。
“廖總管,還請您老人家好好招呼駙馬爺。”已踏進府邸的公主突然駐足,背對着衆人發話道。
老人一手抓着白琦,一面微微躬身道:“一定。”
突然從路邊竄出一個人來,高喊道:“白公子,白公子。”
衆人不防突生此變故,可訓練有速的侍衛們立刻拉開陣勢,擋住來人。白琦傻傻地站在那裡,也疑惑於方纔公主回頭那一下眸中的暗黑色。明明是琉璃色纔對呀?
公主正對上白琦的眼睛,眼睛中劃過一絲慌亂,立刻回過頭去,背對着衆人,厲聲命令道:“哪裡來的閒雜人?立刻處理掉!”
白琦這纔回過神來,看到懷春堂的小徒弟與三個侍衛糾纏。白琦立刻制止道:“住手。”
無人理睬,反倒是那個小徒弟聽到這話停下掙扎,被三個侍衛順利擒住,拖着往外走。小徒弟心一急,喊道:“白公子,求你救救我師傅。”
白琦聽到這裡,心中一震,怎麼會?她準備上前制止,卻被人攔住,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氣,一時間怒髮衝冠,“都給我住手。”
衆人只覺一陣寒風,如颶風過境,侍衛們紛紛住了手。連一直抓着白琦手腕的廖總管也鬆開了手,只傻傻地站在那裡,滿臉驚恐。
小徒弟先反應過來,立刻連滾帶爬的過來,對白琦說:“請小王爺過去一趟。”
白琦扶起他,正要擡足離開,正聽見公主冷冷開口道:“駙馬,府中還有很多事等着你。”
廖總管立刻反應過來,上前攔住白琦,卻沒有再抓白琦,彎腰說道:“請駙馬回府。”
白琦看看周圍的人,對小徒弟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徒弟小心翼翼地擡頭,私下裡看了看,才諾諾開口道:“醫館沒了。師傅被人抓了。”
白琦狐疑萬分,後來從小徒弟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才知道,有個大官吃了沈老兒開的藥,今天早上死了。那家大官派人拆了館子,沈老兒也被抓了見官,現在命在旦憂,來請白琦幫忙。
白琦聽完這話,面沉如水,右手握緊,緩緩向公主低頭,“此事還請公主幫忙。”
公主背對着衆人,完全不爲所動。
“就當白琦欠公主一個人情。”白琦再次放低身價。
“哼,這件事本公主就答應下來。不過,大婚前這段時間你最好老老實實待在府裡。”公主冷冷地說,“廖總管,他就交給你了。”
廖總管沒有再抓白琦的手,也沒有怪笑,只陰沉着臉看了小徒弟一眼後,對白琦說:“白駙馬,請。”
白琦跟着他跨進公主府,她突然覺得她將遇到的困難重重,而命運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