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琦這一覺睡了好久, 睡得很沉,睡夢之中,她聽到有人在輕輕地喚着她的名字, 一聲一聲, 結成溫柔的網將她纏繞在裡面。
她醒來的時候, 有些恍惚, 不知身在何處, 周圍是陌生的環境,可空氣中卻瀰漫着熟悉的氣息。白琦打量着四周,發現身邊只有一個小丫鬟, 丫鬟坐在牀邊的矮榻上打着瞌睡。
白琦有些口渴,視線落在牀旁的矮凳上, 上面放着一杯水。她便想着起身拿杯子, 誰知剛動一下, 丫鬟便醒了。
丫鬟驚叫道:“呀,駙馬爺, 你醒了!”
白琦動了動嘴脣,聲音嘶啞着說:“水。”
丫鬟立刻明白過來,連忙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遞過來,白琦接過杯子喝了,才問道:“這裡是哪裡?”
丫鬟放下杯子, 說:“當然是公主府呀!這裡是西苑。”
西苑, 西苑。她在西苑住過一段時間, 可是她與段鳳鸞鬧脾氣的那段時間, 西苑被拆了重建, 難怪周圍的佈局都如此陌生。想不到如今西苑已經蓋好,只是她爲何會在這裡?她記得她千里迢迢趕回來, 卻看到鳳來閣裡養着一個女人,她便離開了公主府,現在她怎麼又回來了?
白琦吃力地坐起來,說:“段鳳鸞呢?”
“段?”丫鬟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段鳳鸞是誰,她顯然對白琦直呼公主的名字感到驚訝,可還是立刻改口道,“鳳鸞公主一早便被皇上請到宮裡去了。”
白琦點了點頭,說:“昨夜在鳳來閣裡歇息的女子是誰?”
丫鬟皺着眉頭說:“自然是公主呀!那裡可是公主的居所。”
白琦覺得盤問這個丫鬟有些吃力,又或者她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便挑簡單的問,“我怎麼會在這裡?”
看着丫鬟那雙無辜的眼睛,白琦索性放棄了盤問,只說:“我現在想起身去看看雪景,你去幫我找件衣服。”
她身上此時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卻不是昨夜穿的衣服。丫鬟不多時便拿來一件紫色厚衫,和風帽的白色披風。
白琦穿上衣服,下牀活動,誰知還未走出院子,便遠遠望見一隊人浩浩湯湯向這邊走了過來。
白琦知道這些人是衝着她來的,便靜靜地等着,沒有躲閃。不想那些人走近了,她才發現來人她還認識,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帶她進宮的小太監,當時他們被廖總管攔下。現如今小太監怕是得了聖意,高升了,身上正穿着一件紫領的太監服。
紫領的太監見到白琦立刻彎腰施禮,“小柱子見過駙馬爺。”他是皇帝的人,升了職,來此傳旨意,大可不必如此。
白琦讓他起身,小柱子簡要說明來歷,白琦聽他說完,才恍然想起今日是立冬,時間過得可真快。
皇帝在宮裡擺了宴席,特意讓小柱子來請白琦入宮。白琦愣了一下,問道:“鳳鸞公主可也會參加?”
柱公公立刻滿臉堆笑,“那是當然,公主已先一步進宮,還請白駙馬快快上轎。”
白琦擡眸,正看見停在西苑門口的一頂四人擡的墨綠色軟轎。她此時身體剛剛恢復,沒有多少體力,便沒有拒絕。昨夜是她衝動了,有些事情還是當面問清楚比較好。
轎子走得很穩,卻並不慢,不多時就已到了府門口。中間換乘了馬車,進了宮門。
這次的宴席擺在錦華宮。白琦到了那裡才發現這不單單是一場家宴,排場要比與段鳳鸞一起參加的那次家宴隆重很多。場上坐着的不僅有皇親國戚,還有許多王侯將相,及一些穿着異族服飾的官員。
白琦粗略地看了一遍,並沒有看到段鳳鸞或是皇帝的身影,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聽見有人喚着,“白琦,白琦,這邊。”白琦望了過去,正看到一身深紫錦袍的溫子玉正向她招手。
白琦也不知道段鳳鸞的席位在哪裡,便對着溫子玉微微一笑,擡足向他那邊走了過去。
白琦剛坐穩,門口便傳來異動,只見段鳳鸞一身霞色描金鳳袍,膚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個赤金的鐲子,臉上戴面紗,只留那雙琉璃雙眸顧盼生輝。而他身邊正是太子殿下,兩人齊步走了進來,皆是面帶笑容,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白琦注視着段鳳鸞,等着段鳳鸞看過來,卻不想他根本沒有向白琦這邊看一眼,直接走向正席下首,與太子並席而坐,還與太子談笑晏晏。
白琦奇怪於段鳳鸞何時竟與太子如此交好,想從他臉上看出端倪,可是即便此時段鳳鸞臉上帶着面紗,遠遠望過去,她看不出他的真正表情。
白琦此時進宮就是想見一見段鳳鸞,想當面問清楚一些事情,她想知道他是否已經知道前太子一案的真相,想知道昨夜那個息在鳳來閣的女子是誰,也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方漸離與鳳鳴宮有關係。可是當真正見到面了,兩個人卻又隔得那麼遠。
段鳳鸞與太子相談甚歡,白琦問身邊的溫子玉,“公主什麼時候與太子如此交好?”
溫子玉愣了一下,順着白琦的目光望了過去,心中嘆息一下,裝作仔細思考的模樣,皺着眉頭說:“這倒是沒有注意過,怕也不過是月餘的是吧!”
白琦皺了皺眉頭,這麼久?那不就是說從她失蹤,兩人便走得近了些?
溫子玉開口問道:“對了,說起來白琦你前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突然失蹤?你可知你的失蹤讓公主很着急,是她求皇帝下了懸賞告示。”
白琦黯淡一笑,說:“是被人綁架,路上幸好遇到冷護軍,才能儘早回來。”
中間的波折她不想說,還好溫子玉也沒有多問,只點了點頭。突然溫子玉眼睛一亮,說,“依,那不就是冷雲嗎?”於是向着門口才進來的人揮手,“冷雲,這邊,這邊。”
白琦擡眼,正看到一身戎裝的冷雲走了進來。冷雲看了過來,當看到白琦時,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卻還是面帶微笑,向這邊走了過來,入座。這裡他除了溫子玉,沒有其他熟識的人。
待冷雲落座,溫子玉小聲咂舌道:“依,皇上打的是什麼算盤?怎麼;連你也被叫來了?”
冷雲攤攤手說:“君心難測,冷某是代叔父過來的。”
溫子玉點了點頭,說:“額,我是母親讓我過來的。”
白琦這才覺出堂上氣氛的不尋常,這其樂融融之中摻雜了些許不安定的成分。“白琦,你呢?”溫子玉問道。
白琦一臉茫然,“不知道。有公公說今天是立冬,宮裡有盛宴。”
溫子玉一挑眉頭,什麼也不說,咂摸一口酒後才拍着白琦的肩膀,說:“既來之,則安之。”
不過多時,隨着太監一聲唱諾,皇帝領着一個小男孩進殿,那男孩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個子瘦小,一雙眼睛像只受驚的小鹿一樣,不敢看衆人,只滴溜溜地轉,在聽到衆人齊聲高呼那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之後,更是驚恐。
皇帝沉穩而威嚴地說:“平身。”說完便去安慰那個男孩。
衆人起身就座,擡頭便看到皇帝將男孩抱在膝蓋上,耐心地問着男孩喜歡吃什麼。下面紛紛竊竊私語,均在小聲議論着這個男孩的身份。
太子臉色明顯不好,韓相最先沉不住氣,出聲問道,“皇上,請問這位是......”
皇帝這纔將目光投到面前大臣們身上,像是才發覺這是在宴會之上,大概也覺出男孩的不自在,便令人在身邊另設了小案,讓男孩坐在他的身邊,卻沒有回答韓相的話。
韓相獨自杵在那裡,有些尷尬,卻不能發作。
不料段鳳鸞出聲道:“幾年沒見,正祥又長高了。”
那男孩向段鳳鸞那邊飛快瞄了一眼,又垂下腦袋,並不說話。皇帝笑着摸摸他的腦袋,說:“怎麼見了你皇姐姐怎麼不說話?”
男孩幾不可察地打了一個哆嗦,怯生生地對段鳳鸞說:“皇姐姐好。”
白琦不知什麼時候段鳳鸞又多了一個弟弟,正覺得奇怪,身邊的冷雲倒是深吸一口涼氣,吃驚道,“他竟然是段正祥?”
白琦小聲問道:“你認識?”
溫子玉解釋道:“白駙馬,六皇子段正祥爲冷貴妃所出,而冷貴妃是冷家的人,細算來冷雲還是他表哥。不過聽人說六皇子出生之時,碰巧難產,導致冷貴妃仙逝,而六皇子則是體弱多病,長在深宮,很少人見過,難道這位就是?”
冷雲應承着笑了笑,沒有回答。顯然宴席上知道段正祥身份的並不在少數,段正祥的出現一時間在場上衆人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可是皇帝面上卻是一片平靜,目光只停留在六皇子身上。
六皇子顯然沒有見過世面,席間筷子掉了好幾次,皇帝絲毫沒有不耐煩,命人重新拿了新筷子,親自爲他佈菜。
宴會之上,皇帝吃得很盡歡,特別嘉賞了御廚。酒宴方罷,未上歌舞,皇帝輕咳一聲,“諸位吃的可還盡興?”
衆人齊聲應道:“盡興。”只是盡興不盡興只有自己知道。
“那朕正好有一件喜事向大家宣佈,也好與諸愛卿分享。”衆人斂了鼻息,等着今晚的重頭戲。
皇帝滿面春風,“朕有皇兒五人,個個乃人間龍鳳。近日發覺六皇子深得朕意,朕特封爲平樂侯,居平樂宮,朕親自教習他的功課。”
紫領太監小聲對六皇子說着:“還不謝主隆恩?”
小皇子愣了一下,慌忙跪在地上,“謝父皇。”
皇帝龍顏大悅,場上衆人皆是稱讚,六皇子可真是懂事。
白琦注意到太子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看不出喜怒,而段鳳鸞脣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沒有附和,卻也沒有厭惡,只像是看着一場戲。
皇帝示意場上安靜,宣佈道:“冷雲領旨。”冷雲一怔,連忙起身下跪領旨。
“據消息回報,冷雲任梅城護軍以來,恪盡職守,深得民心,即日起擢升冷云爲驃騎大將軍,食千戶,固守梅城。”
全場轟動,多少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天是要變了。冷雲一臉驚訝,忽然有些明白今天清晨叔父在他離府的欲言又止,他連忙低頭應道:“謝主隆恩。”
這時皇帝身邊的太監向皇帝悄聲低語,皇帝點點頭,太監唱喏:“請漠北侍者上朝。”
一外族侍者走了進來,手中呈上一卷文書,下跪行禮道:“我朝漠北女皇向陛下問好。”
皇帝笑着說:“這可是十年來漠北第一次來使,真是可喜可賀。”
侍者說道:“不日前我朝女皇即位,女皇聖明,願與大夏國交好。恰逢天降祥瑞,女皇與失散多年的皇子相見,吾皇爲了皇子及兩朝安定着想,欲與□□聯姻,以修秦晉之好。”
皇帝撫掌大笑,“好,很好。來賜酒。”
宮娥呈上一杯酒,侍者飲了。皇帝傾身問道:“你們漠北女皇可是宇文瑾?”
侍者回道:“正是。”
皇帝笑着說:“二十年前朕與你們女皇曾有一面之緣,那時她不過十幾歲,還是一個公主,想不到她會有今日的成就。細說來朕還欠她一個人情,如今她既然有心與我朝聯姻,實在是兩朝百姓之福。”
侍者連忙低頭稱是,段鳳鸞玩弄着手中的杯子,沒有錯過侍者臉上一閃而過的僵硬。
忽然皇帝出人意料地說道:“太子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