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鳳鸞並不看跪在地方的廖總管,注視着白琦,緩緩走了過來,在白琦面前站定。四目相對,白琦有些失神,完全看不出他生病的樣子,他這是好了嗎?
段峰巒琉璃色的眸子中劃過一絲溫情,可轉瞬就隱在冷笑中,“駙馬,在辛者營可要照顧好自己。”隨即臉色一冷,“來人。”
“慢着。”站在白琦身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墨跡突然開口,攔住正要上前擒拿白琦的侍衛們。
段鳳鸞才發現這個人,忽然眼神一凝,看着墨跡說:“是你?”
墨跡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禮,說:“草民墨跡,可以證明白駙馬並非私自逃出公主府,白駙馬他是......”他奇怪地看着拉着他衣服的白琦,白琦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下去。既然段鳳鸞有意隱瞞,那麼她就沒有必要讓事情擴大。而墨跡雖然見白琦制止,也便沒有再說下去。
廖總管沒有看到白琦的小動作,驚叫道:“你便是五公主要找的墨神醫?”
墨跡面帶溫潤的笑容,說道:“在下只是略懂一些醫術罷了,神醫絕對稱不上。”
廖總管覺出自己的失言,立刻閉口不言,垂首站在一邊,用餘光去看段鳳鸞。
段鳳鸞臉上已經恢復平靜,嘴角突然勾起一絲笑意,目光中卻沒有笑意,“是嗎?原來這位就是墨神醫?”墨跡沉默不語。
段鳳鸞不動聲色地說:“那麼你們又是怎麼認識的,又怎麼會在一起?”白琦本能想要解釋。不想墨跡搶先說道:“墨跡與白駙馬師出同門。”
段鳳鸞的目光變得犀利,突然射向白琦,眸中滿是震驚,“你們的師父是?”
“寂川先生。”墨跡沉穩地回答道。
段鳳鸞彷彿突然想明白了什麼,複雜地看着白琦。
“家師雲遊他處,交代在下照顧好白駙馬。”墨跡說道,“所以公主看在家師的面子上能不能放過白駙馬這次?辛者營那個地方不適合白駙馬。”
白琦愣了一下,望向段鳳鸞,難道段鳳鸞認識師父?仔細想想似乎她從來都沒有向段鳳鸞提到過師父,或許他真的知道。
段鳳鸞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笑着說:“本公主的駙馬何時輪到他人關心了?不過你提到你的師父,不知他老人家何時歸來?”
墨跡笑了笑說:“此事墨跡也不知道。只是想奉勸公主一聲,要善待駙馬。”
段鳳鸞皺了皺眉頭,眸色變暗。
白琦眼看情形不對,忍着嗓子的痛,開口道:“一切都是白琦的錯,白琦願意接受懲罰。”她的聲音沙啞,如同破竹。
“你的聲音?”段鳳鸞鳳眉緊皺。
墨跡冷然說道:“快啞了,白駙馬不巧還受了極重的內傷,極難調養。”他冷目看着段鳳鸞,方纔他是關心則亂,現在想想,段鳳鸞應該不可能如此絕情地對待白琦,否則不會有御前選婿那一幕,於是用及平淡的聲音說道,“若是白駙馬去了辛者營,恐怕只會凶多吉少。”
辛者營,白琦聽過這個地方。聽說那個地方是專門關押大夏犯了重罪的人的地方,不管是作奸犯科,還是受賄貪污,只要是大夏國民,犯了大事,有兩種選擇,一個是死罪,一個是進辛者營。
那個地方不同於普通的監牢和流放之地。那個地方可以說是一個監牢,因爲那裡面的人完全沒有人身自由;也可以說是一個軍營,因爲那裡的人要經受訓練,需要上戰場。只有在戰場上立了戰功,纔可以出來,過正常人的生活,據說凡是能夠出來的人,都會發生脫胎換骨的改變。可是隻能說是據說,因爲並沒有多少人沒從那裡出來,有些人是死了,也有一些人是瘋了。
那個地方世代是由方氏管理,方氏歷代朝廷重臣,多出酷吏,聽說現在掌管辛者營的應該是方漸離。白琦一直都不大明白那個時常微笑的方漸離怎麼會是一個酷吏,直到後來親眼看到他審問犯人時的手段,她才相信他真的是方家的人。只是此時白琦對自己的處境還沒有充分的瞭解,她只知道一般的宗室皇親都不願意將人送到那裡去,除非是犯了殺人、貪污等死罪,爲了活命,纔會將人送到那裡。可是此時段鳳鸞卻說要將她送到辛者營。
段鳳鸞聽了墨跡的話,眼波微動,最終卻還是眸色一冷,沉着臉說:“就算白駙馬的病再重,也是我皇家的事,何時輪到你這個外人開口。廖總管,也請你現在回稟皇上,本公主將親自將白駙馬送到辛者營。”
廖總管脣角露出笑容,連忙低頭稱是。
盛怒之下的段鳳鸞拎着白琦上了馬車,車簾放下,隔斷了衆人的目光。
馬車駛動,車廂內一片沉默,異常凝重的空氣壓得白琦有些喘不過氣來。
白琦不知段鳳鸞爲何執意要這麼做,不過看來去辛者營是必然的結果了。那麼一切便順其自然吧!念及此處,一直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一時間倦意涌上心頭,於是便閉目靠在靠枕上休息。
突然一股溫熱氣息襲來,白琦馬上睜開眼睛,正看到段鳳鸞伸到面前的手,於是本能躲開。
段鳳鸞撲了個空,皺着眉頭看着白琦,索性整個身子全都挪了過來,拉着白琦的袖子不放,將白琦往懷裡帶。
白琦怒目而視,死死守着,不讓身子偏向他一分。段鳳鸞見拉不過來,索性力道一鬆,順勢倒進白琦懷裡。
白琦身體一僵,待伸手去推,已是晚了一步,她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怒氣,他究竟將她當成了什麼?
“我很擔心你。”段鳳鸞將臉埋進她的袖子裡,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色。
不信。白琦皺着眉頭,伸出去推他的手,慢了一步,停放在身邊,擡頭去看車廂內華麗奢侈的裝飾。
“府裡不大安全,我要先把你送出去。”段鳳鸞緩緩地說着,倒是有幾分解釋的意思。
白琦繼續打量着周圍,送出去?需要送到辛者營?那裡可是隻見有人進不見有人出的地方。
“這次這件事情鬧大了,我也是沒有辦法,對不起。”段鳳鸞溫熱的氣息隔着衣衫,氳在白琦的皮膚上。
是呀,這次她逛了青樓,他受了重傷,她又碰巧被司空竹擄走。對了,他受了傷?
白琦目光落在段鳳鸞身上,他的長髮瀉在她身上,整個身子縮在那裡,像一隻巨型寵物,慵懶、優雅,有一種說不出的放鬆,讓白琦覺得這一刻,他是完全不設防,是完全放鬆的;讓她覺得此時段鳳鸞摘掉了千層麪具,坦然對她。
白琦也看不出他傷在哪裡,過了許久,也沒聽見他說話,便動了一下身子。段鳳鸞動了一下身子,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伸手抱着白琦的腰,就又不動了。白琦看到他的睡臉,有些哭笑不得,他居然就這樣睡着了。白琦傻傻地看着他,想起就在剛纔,有着千張面具的段鳳鸞,掀開千層麪具,對着她說:“我很擔心你。”
白琦皺了皺眉頭,又慢慢閉上眼睛,努力去忽略心中那份悸動。白琦陷入夢鄉,在夢裡她坐在開滿粉色花瓣的桃樹上,搖着小腿對樹下的少年說:“你看這桃花開的多好,若是能嫁給它就好了。”
白琦一個激靈醒來,睜眼正望進一雙盛着笑意的琉璃色眸子裡,一時間將夢見的場景全都忘了。
“公主,到了。”馬車外,阿城的聲音傳了進來。
白琦一陣手忙腳亂,立刻忙着從段鳳鸞身上爬了起來,說成爬,一點也不過。白琦是整個身子全都趴在段鳳鸞身上的,段鳳鸞的身下鋪的是厚厚的狐裘,她記得她睡前明明是坐的好好的,怎麼會……白琦無心想再多,只覺得狼狽之極,此時兩人的姿勢如此曖昧,若是被他人看去,不知有多丟人。
白琦臉上微染紅霞,起身稍整衣裳,便轉身準備掀簾出去。因爲心中慌亂,束髮的髮帶不慎被藏在簾子裡的銀鉤掛掉,髮帶一鬆,掀簾的空蕩,風迎面吹了過來,三千青絲漫天飛舞起來。這一幕正讓車外的士兵看到,個個驚訝不已。
白琦髮根疼痛,又被青絲迷了雙眼,一時不知所措,沒有看到衆將士吃驚的面孔,倒是段鳳鸞眼疾手快地將白琦拉回車廂,放下了簾帳。
“唉,痛嗎?”段鳳鸞一邊伸手輕輕按摩着白琦被扯痛的髮根,一邊柔聲問道。
白琦心中一暖,正看到段鳳鸞十指丹寇,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
段鳳鸞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轉而笑靨如花,“白琦妹妹,要不然就讓本公主屈尊爲你……”說着他真的慢慢靠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