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鳳鸞在白琦離開的瞬間, 臉色冷了下來,再也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隱在暗處的兩道身影現了出來, 跪在地上說:“屬下來遲, 還請宮主恕罪。”
段鳳鸞眸光寒冷, 對着黃衣女子, 說:“黃桃, 你跟着她。”
黃桃遲疑一下,說:“可是宮主您待在這裡怕會有危險,還是讓屬下儘快護送您離開。”
“這裡還有紫凝, 你快點跟上去,有什麼情況及時來報!”段鳳鸞厲聲命令着。
黃桃不再多言一句, 立刻雙手抱拳, 迅速離開, 去追失神落魄的白琦。
段鳳鸞皺着眉頭,指示着紫凝佈置現場。紫凝邊將打昏的侍女弄成被禽獸過的模樣, 邊偷偷看着段鳳鸞的臉色,怯怯地說:“宮主,其實屬下覺得白駙馬似乎可能誤會了什麼,您可以考慮將我們的計劃告訴白駙馬,他看上去是個可信的人。”
紫凝見段鳳鸞並不說話, 覺得此時的公主與平時不太一樣, 於是大着膽子說:“要不然我覺得他也挺可憐的。”
“哇”的一聲, 段鳳鸞吐出一口血來。紫凝唬了一跳, “宮主, 你怎麼了?”
段鳳鸞心中悶痛,厲聲命令道:“廢話少說, 趕快佈置好,馬上離開。”紫凝不敢再多說一句,立刻麻利地幹活兒,趕在大隊人馬到來之前,離開現場。
地下宮殿,雕刻精美的燈具上燭光跳躍,照亮了整個居室。
方漸離嗑着瓜子,看了眼躺在牀上一臉蒼白的段鳳鸞,嘲弄着,“宮主殿下,你這口血吐得太晚了,當初不應該忍着,應該當着白駙馬的面吐呀!那樣呀,別管你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她保準回頭,哪裡都不去了。”
段鳳鸞瞪了他一眼,視線落在紫凝牀邊的紫凝身上。紫凝立刻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心中暗罵方漸離將她賣了。
方漸離卻是得寸進尺,咂舌道:“聽說你不是挺妖孽的?這牀叫的不是挺帶勁兒的?怎麼遇到我,不,是遇到我們就這副模樣?是吧,紫凝?”
紫凝苦着臉,心中只有兩個字:完了。
果然段鳳鸞的目光落在紫凝身上,紫凝腿上一軟,跪在地上,宮主□□的事確實是她不小心說漏嘴的,果然信什麼都行就不能相信方門主的那張嘴。他明明發了毒誓保證不告訴其他人,可轉眼就把她賣了。
段鳳鸞目光冰冷,“去思過堂領罰。”
“是”紫凝連忙跪退。段鳳鸞從紫凝身上收回目光,對正幸災樂禍的方漸離,不動聲色地說:“方漸離,你再多說一句,我就用冰針將你的嘴巴縫起來。”
方漸離連忙拿起桌子上的紙扇,嘩啦一聲展開,擋在自己面前,心中悱惻着:此主果然是兇殘、暴虐、易怒、不好惹。
方漸離清了清喉嚨,正色道:“啊,說正事。漠北來了消息,說已經成功混入漠北皇宮,如今漠北公主主張大權,和親之事。看來我們要提前和她打好關係,這樣關鍵時候纔不會壞事。”
段鳳鸞聽完他的話,思索一下,說:“你可曾聽說當年漠北公主喜歡大夏一個男子,後來被那個男子拋棄的事情?”
方漸離張大嘴巴,驚愕萬分,“啊,有這事?”
段鳳鸞笑着說:“我碰巧知道些內情。我只說,若真的是那個女人攝政,只怕漠北與大夏會紛爭不斷。”
方漸離一臉凝重。段鳳鸞說:“你通知他,讓他靜觀其變,防着那女人與段正陽合作。”
方漸離疑惑道:“你是說太子有心勾結外邦?”
段鳳鸞嘆了一口氣,說:“我也不能確定,只是現在漠北算是一個不穩定因素,以太子目前的實力遠遠不能與皇帝抗衡。不過我不能排除皇帝已經與漠北聯手的可能,所以讓那人在漠北皇庭多留意些。”
方漸離點頭稱是,忽然眉峰一挑,說:“你是怎麼說服太子與我們合作的?威逼?利誘?”
段鳳鸞看了他一眼,說:“你想知道?”
方漸離打了一個激靈,連忙說:“不想不想,宮主大人辦事小的放心。不過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真的不要讓駙馬知道?”
段鳳鸞眸色黯淡,苦笑一下,“我還沒有弄清楚皇帝爲何對白琦這麼不一樣,所以不能貿然將她牽涉進來。”
方漸離點了點頭,忽然一拍腦袋說:“哦,對了。漠北來的信上還說他在漠北皇宮見到一個人,很像紅裳。”
段鳳鸞皺了眉頭。紅裳?段鳳鸞這才發現他對紅裳的身世瞭解的並不多,他也只知道紅裳是一個孤兒。當初段鳳鸞第一次見到紅裳的時候,他正魔怔發作,像一隻殺紅了眼的羅剎,遇人殺人,遇魔殺魔,一身使毒的功夫用的出神入化。那時段鳳鸞覺得他或許有用,便制服了發狂的他,讓他入了鳳鳴宮。
事實證明段鳳鸞並沒有看走眼,紅裳殺人的功夫確實了得,每個單子都幹得乾淨利落。可他也知道紅裳是一把雙刃劍,可以傷人,也可傷己,所以他早就料到紅裳總會有背叛的一天,只是沒有想到他會對白琦痛下殺手。當日段鳳鸞負傷之下從紅裳手中救出白琦,對紅裳下了追殺令。鳳鳴宮一直沒有紅裳的消息,沒想到他竟然在漠北?
段鳳鸞思量一番,說:“讓那個人試探一下,確定是否真的是紅裳。”
“若真的是呢?”方漸離問道。
段鳳鸞說:“若真的是,先不要輕舉妄動,弄清他的目的,再作打算。”
方漸離挑挑眉頭,抱怨着,“我早就說過紅裳就是一條毒蛇,不知何時會反咬一口,留着他不會有什麼好事,這次又要留?”
段鳳鸞一記寒光掃了過去,“你怪我留他?你是覺得那探子能傷的了紅裳?”
方漸離正要反駁,就見黃桃走了進來,於是聳聳肩,站到一邊,看來有某人的消息到了。
黃桃說白琦出了太子府,便往城門走,當了城門被守城的官兵攔了下來。不久前宮中的人趕到,將白琦帶了回去。
段鳳鸞臉上陰晴不定,聽到這裡,問了一句,“是誰帶她回去?”
黃桃回道,“是皇上身邊的柱公公。”
段鳳鸞舒了一口氣,說:“恩,我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一屋子的人頃刻間退了乾淨,室內一下子靜了下來。
段鳳鸞擡頭望着頭頂的碧落青紗帳,微微出神。當時在江南蘇家初見白琦時,兩個人都不過才三歲。那時的白琦長的粉雕玉砌,像一個糯米糰子,可愛極了,很招大人的喜歡。明明同齡的孩子那麼多,討好她的人也不少,可她偏偏就喜歡粘着他,像個小尾巴,還流着口水說:“美人姐姐,好漂亮。”
其實那時段鳳鸞並沒有因爲這句話特別生氣,只不過周圍所有人因爲他的特殊身份,都是畢恭畢敬地對他,每個人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就擔心不小心觸犯他,而同齡的孩子亦是如此。那時的他失母喪父,很敏感,他知道自己是被孤立了,可是驕傲的個性讓他放不下架子。白琦的出現讓他覺得終於有一個人來觸他的雷區,蓄積已久的怒氣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於是他才毫不留情地對白琦出手,看到白琦落水,他當時就慌了,還好大人很快趕到。
大人趕到的時候,沒有人責備他,連白琦那位高高大大的父親也沒有對他說一句重話,只抱着已經陷入昏迷的白琦離開。
他從別人口中得知白琦生了重病,一直昏迷不醒,有些後悔,便偷偷去看白琦,卻在無意間聽到了大人們的計劃,知道他們是要爲了他而犧牲掉白琦。
是了,是犧牲。回到這個宮廷牢獄便是犧牲,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與自由。原來那時皇帝已經發現他的存在,他們準備讓那個白琦代替他回到宮廷。
是愧疚也好,是驕傲也好。他站了出來,出言反對,之後他以公主的身份回了這宮廷,再也沒有見過白琦。蘇大當家曾問他是否後悔當初的決定?段鳳鸞最初並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旦笑不語。但是現在他可以回答他不後悔,若是白琦當初代替他回了這宮廷,那麼她怎麼能在這個吃人的地方生存下去?
段鳳鸞分神之間,體內兩股內氣一起涌來,一股寒潮,一股熱流。段鳳鸞回過神來,暗覺不妙,裹緊身上的被子,雙眉緊鎖,攥緊被子的手上指節發白。體內兩股截然不同的內息像是要將他的身體撕成兩半。
段鳳鸞滿頭大汗,默默忍受住這疼痛。這種時候絕對不能用內力壓制,否則邪氣會逆襲的更加厲害。
玄冰針,玄冰針。江湖上失傳已久的武功,據說能練成的人可以獨步天下,殺人於無形,多少人垂涎於此。此時玄冰針不過是用自己的內息促物生冰,冰封他人的命脈,損的是自己的陽壽。這門功夫練得越高,要經受的痛苦便越大,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寂川道人見到他在暗中修煉這門功夫,很明白地將這門功夫的害處告訴他,並告訴他上一個練這種武功的人是怎麼死的。自殺。一種懦弱的死亡方式。他當時不屑一笑,說:“放心,還沒有我段鳳鸞承受不了的苦。”
當時的他剛回宮,他需要一個可以自保的工具。寂川道人說服不了他,便將秘笈交還給他,並助他度過一個個難關。寂川道人當時還嚴肅地對他說:“這個功夫損人不利己,能不用就不要用。”
段鳳鸞沒有在意。鳳鳴宮崛起那幾年,他沒有少用這身功夫,也正是這身功夫讓江湖風傳鳳鳴宮宮主神出鬼沒,殺人於無形。鳳鳴宮才能在江湖上聲名雀噪。
之前邪氣的反噬並沒有這麼厲害。他也慢慢琢磨出來這身邪氣反噬的規律來,這冷熱邪氣隨着內力消漲,內力越高,邪氣越盛。平素它只在體內靜息,只每月發作一次。發作之時,絕對不能用內力壓制,越是用內力,它便反噬的越厲害。
上次出任務的時候中了暗算,正巧也到了邪氣發作的時候,誰知白琦被紅裳擄走,他動了內力,從紅裳手中救下白琦,從那之後這股邪氣便一直盤旋在體內,發作的次數更加頻繁。如今他是半點不能用內力,這也是他這次會被困在太子府的原因。
他現在能做的便是默默承受這冷熱之苦,等着這股邪氣消退。他也終於有些明白歷來修煉這門功夫的人爲何會以自殺結束。可是他不會,也不屑。
只是這一切,他都不能告訴別人。他有千張面具,每一張都是高傲、尊貴的,他不願別人看到他的不堪,他的脆弱,也別是白琦。段鳳鸞思及此處,體內肆虐的冷熱邪氣漸盛,段鳳鸞忍不住□□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