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琦和紅裳還是比較幸運的, 從鬼林出來,沒有行多久,就到了梅嶺的腳下, 正巧碰到一支去漠北的商隊。
從這裡, 向北是去漠北, 向南是回梅城。紅裳混進了那支商隊。本來商隊是如何也不願帶着紅裳這個累贅的, 可是當紅裳拿出那個從阿杆身上搜出來的刻着狼頭的令牌, 商隊的首領馬上一臉恭敬,二話不說,請紅裳上車。
白琦看着離開的商隊消失在視線中, 才轉身向相反的方向。
心有所屬,鳥倦知返。
白琦徒步走到梅城城門前, 看到眼前的城門, 心生感嘆。眼前的梅城可謂是銅牆鐵壁。城牆高達十幾米, 固若金湯,但從城牆上的累累傷痕不難看出曾經發生過怎麼激烈的戰事, 厚重的城門上裹着厚厚的鐵皮,城牆上有專人把守,三步一人,十步一閘樓。
守城的官兵謹慎地盤問白琦的來歷,白琦說她是大夏人, 不慎被賊人所擄, 好不容易逃脫, 請求回國。
大概是因爲常常有細作會如此說, 白琦身上沒有一點憑證, 那些官兵異常小心謹慎,堅持不放下城門讓白琦進來。
白琦實在沒有辦法, 便說:“本王是當朝駙馬,速速讓守城將領來見。”跟在段鳳鸞身邊久了,這些裝模作樣的架勢還是能學的幾分像的。雖說缺些氣勢,可是還是可以糊弄糊弄這些守城官兵。
果然,那些官兵也不敢懈怠,立刻遣人去喚人。同時他們還留了人,看着白琦。
不多時,正在巡城的將軍一騎黑馬躍上牆頭,一身穿黑色盔甲,向城下望去,問道:“城下是何人?”
此話剛出,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驚。
白琦驚的是,在這裡竟然能夠看到熟人,那將軍不是別人,正是冷大將軍的侄子--冷雲,曾與她一起御前比武。此時的冷雲一身戎裝,英姿颯爽,好不威風。而冷雲驚的是,這城下的似乎是曾有一面之緣的當朝駙馬,是那個引得京都一片紛亂的白琦。
城門被放下,冷雲騎着黑馬出城,臨近白琦,還很不確定地問上一句:“白駙馬?”
白琦很想矢口否認,對他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可是也知道,雖然冷雲這麼問,可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便也大大方方地承認:“正是在下。冷公子別來無恙?”白琦還不知道他此時的職務,只好如此稱呼。
冷雲翻身下馬,拱手相請。白琦沒有推辭,與他一起進了城門。
梅城,大夏國重要的關卡,極重要的一道屏障。只有走進梅城,纔算真正踏上了大夏的土地。曾經梅城差點落在漠北手中。
梅城內的軍事防禦措施做得很好,依靠着與梅嶺相毗鄰的優勢,依着山勢建了城牆。連綿的山脈加高了城牆,十幾米的城牆堅實高聳,城牆之上可行車馬、步兵。
城內的百姓殷勤勞作,道路兩旁開着簡易的鋪子,路上的行人並不算少,軍民關係十分融洽。白琦想起當日在朝堂之上似乎聽到他們說漠北國內情勢緊張,擔心因此兩國關係受到影響,倒是漠北反咬一口,防不勝防,便派冷將軍的侄子--冷雲來此鎮守。也不過是十來天的時間,冷雲已經將軍民關係處理的如此好,確實是難能可貴。
不過與冷雲走在一起,不多時,白琦便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全城的百姓都在暗地裡對着白琦指指點點,小聲議論着。白琦被圍觀了?
白琦覺得有些奇怪,即便是她這身裝扮着實狼狽,可也應該沒有淪落到被衆人圍觀的地步呀?
“呀!十萬兩黃金。”一個手中拿着陀螺的男孩指着白琦大聲叫着,立刻有大人掩着他的嘴隱進人羣。
白琦正覺得莫名其妙,周圍圍觀羣衆的聲音更大了些,可是因爲聲音太過吵雜,白琦也分辨不出來他們究竟是在說些什麼,下意識摸了摸臉,難不成她的臉和元寶長得很像?她立刻想到西陵郡明樂王府裡那個被叫做“元寶”的掌廚,打了一個哆嗦,她應該沒有胖到那種地步吧?
冷雲見情況演變的愈發不可收拾,微咳一下,發話道:“這位便是白琦白駙馬,大家散了吧?”
衆人驚叫一聲,異常興奮,衆多人的眼睛中熠熠發光,像是看到了閃亮亮的金子。
有人大着膽子說:“護軍,皇榜上說只要找到白駙馬,便有十萬兩黃金,那麼是不是說護軍就可以領賞?”
冷雲心中暗歎一口氣,面上卻是笑着,“白駙馬是自己回來的,不是本官找回來的。大家不要打什麼主意。”
白琦聽得一頭霧水,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有十萬兩黃金?”
冷雲邊走邊解釋。白琦這才明白原來她的失蹤驚動了皇帝。皇帝震怒,認爲這是對皇威□□裸的藐視,發了雷霆之怒,還下了皇榜來尋找白琦。
皇榜上說,只要有人能將白琦安好帶回,就有黃金十萬兩。從發榜到現在,冒領的不下十人,直到皇帝發話,說在敢有人冒領,以欺君之罪論處,這才收斂了些。想不到這個信息都傳到邊疆梅城。
白琦咂舌不已,笑着說:“不如你我二人合作,就說是冷將軍找到在下,到時領了賞金,咱們一起平分,如何?”
冷雲臉上笑容僵硬,“白駙馬真是幽默。不過,白駙馬的命可真是金貴,我前些日子聽人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鳳鳴宮宮主放話,若是能找到白駙馬,便封上鳳尾令一枚。據說得到鳳尾令就是得到鳳鳴宮宮主的一個承諾。只要手持鳳尾令,不過有什麼要求,鳳鳴宮都會全力達成。”
白琦心中發憷,難不成這鳳鳴宮真的鐵了心要與她過不去?第一次是被他們抓錯人,第二次不慎撞破他們在公主府聚會,更是戳破方漸離便是鳳鳴宮宮主的秘密。就是因爲這個,他們要生擒她?可是若是當時便殺人滅口,不是更加簡單?還是說方漸離有所忌憚?
白琦百思不得其解,覺得自己的處境岌岌可危。
冷雲見白琦一臉鬱色,問道:“白駙馬,是準備在這裡暫住幾天?還是即刻起程。”
白琦歸心似箭,立刻回道:“即刻起程。”
冷雲面露爲難之意,白琦問道:“可是有何不妥?”
冷雲實話實說道:“皇榜一出,多有一些人心懷鬼胎,末將擔心白駙馬回京路上會遇到不測,況且還有一個鳳鳴宮在旁窺逾。不如白駙馬在這裡多等幾日,待末將將你的消息傳到京都,請皇上定奪,請他派人來保護白駙馬回京。”
白琦眉頭緊皺,“京都到梅城不說有幾千裡,也有幾百裡,即便是快馬揚鞭也要五六日才能到。爲了上報,來回要十來天,這中間時間太長,白某不想在此等下去。”
冷雲急忙解釋着:“白駙馬稍安勿躁,飛鴿快信只用兩日就可到達京都,若是皇上從臨近的城池調人過來護送白駙馬,時間更短。”
白琦還想反駁,可是也知道他說得在理。況且連日來的折騰已經讓白琦身心俱疲,回京的路途遙遠,危機重重,她若是現在出發,也不知能不能回京。於是白琦妥協,決定現在梅城休整一下,在從長計議。
白琦由着冷雲帶路,忽然想到那個叫“蘇木生”的少年,於是問道:“請問這幾日可曾有一輛黃柚木馬車經過這裡?”
冷雲停下腳步,面色凝重,“趕馬車的可是一個戴着斗篷的男子?”
白琦眼前一亮,馬上點點頭說:“對,就是他。車上還有兩個少年。他們怎麼樣?”
冷雲警惕地問道:“不知白駙馬如何會認識他們?”
白琦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冷雲怕是已經遇上這些人,只是那戴斗篷的男子的身份實在詭異,他會懷疑也是情理之中,於是解釋道:“在下正是被他們綁架。路上他們似乎遇到什麼人追捕,便將人分成幾路。我走的是梅嶺,多虧有人相助才逃了出來。”
冷雲眸中警惕漸消,“原來如此。那個戴斗篷男子的武功極高,來歷並不簡單,並不像是一般的人口販子。五日前他駕着馬車闖關,失敗後,以蘇貴妃幼弟的性命相威脅出關。”
“那後來蘇木生怎麼了?”白琦擔心地問道,那少年是因爲她而暴露了身份,否則應該還是有機會逃走。
冷雲面沉如水,低頭說道:“是末將失職,讓賊人挾持蘇少爺出關。”
白琦臉色蒼白,漠北,又是漠北。他們這般投鼠忌器究竟是爲了什麼?蘇木生到了漠北,依着那樣倔強的性子,怕是要吃虧。
白琦心中難受。冷雲看她的臉色,以爲她是想起在那幫歹匪手中的不好經歷,也不敢懈怠,立刻帶她去住處,讓這位駙馬爺好好休息。
冷云爲白琦選的住處還算清靜,他將白琦安排好就去練兵,並不願在這裡多呆。他聽叔父說過,這些皇親國戚可以敬重,可以效忠,卻不能相交。他暫時對這位新上位的“皇親”並無好感,談不上敬重,更不想相交,如此行事不過是盡責。
正是因爲他對白琦沒有好感,纔會在御前選婿之上,他雖然就站在白琦身邊,卻在五公主射出那枚琉璃彈子之時並無出手相阻的舉動。不過這次,畢竟不一樣,那時白琦還是異姓的王爺,可現在這個人至少還算是“皇親”。
白琦並不知冷雲心中的想法,只是隱約感覺到冷雲不大喜歡她,可他還是在盡心盡力行事,無可挑剔。
白琦脫下身上有些發酸的衣服,解開胸前的護胸,跳進事先準備好的熱水中,好好洗漱一番後,才換上下人送來的一件嶄新的男裝。白琦緩緩舒了一口氣,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囂着痛,腦袋沉重,混沌一片,於是便爬上牀休息。
睡夢中,白琦回到了京都。京都飄起了雪花,像柳絮一樣,漂亮極了,全城遍染銀裝。
段鳳鸞一身狐裘,傲然站立,指着漫天飛舞的大雪,對白琦說:“白駙馬,你看,這纔是真正的雪。”
白琦心中一陣歡喜,一高興便醒了。她睜開眼睛,周圍一片黑暗,白琦忽然分不清白天與黑夜,恍惚了一陣,才知道此時是午夜,她原來並沒有睡多久。夢境與現實的差別,讓白琦有些失落,她在也睡不着,索性起牀推門出去。
白琦住的地方靠近城牆,月亮爬上城牆,發出皎潔的光亮。白琦信步朝城牆爬出,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來這裡了。
路上遇到巡邏的士兵,燈光打在她的臉上,她正想着又要費心解釋。那些士兵卻並沒有上前盤問,也沒有停下來問好,而是徑自走開。這也更隨白琦的意,白琦便低頭慢慢爬着城牆。
這腳下的每一塊磚都是由大夏士兵的性命換來的,這城磚上面不知浸染過多少人的鮮血,不知有多少戰士爲了家國,來到這個偏遠的地方,拋頭顱,灑熱血,只爲了守護家國的平安。
白琦抱膝坐在城牆上,夜風吹着那襲單衣,蕭索,寂寞。
不知從哪裡傳來古老的壎聲,壎聲悠揚,深遠,蒼涼,帶着淡淡的思念,淡淡的憂傷。
白琦聽說過這裡是她的父親--白大將軍領兵從漠北手中奪過來的。不知當時的戰事是怎樣的雄壯,怎樣的壯烈,纔有如今的平靜與安寧。白琦慶幸她能坐在這裡,看看父親打下來的城池。不知她頭頂的這輪明月是否和父親當年看到的一樣,也不知這輪明月是否與京都的一樣。
月光如水,思念似潮。
父親,當年你真的親自帶兵抄了明德太子的府邸?真的讓太子含恨而終?若真是如此,她又該如何面對段鳳鸞?若真是這樣,她心中那個放在心尖的字又如何說得出口?
段鳳鸞,我們之間的恩怨,你是知,還是不知?
不知不覺,一夜便已過去。
冷雲登上城牆的時候,便看到站成雕塑的白琦。薄衫沾霜,人瘦如竹,說不得蒼涼。整個天幕陰灰色,而這個人就像要化入這陰雲之中,到底是經歷過怎樣的事情,纔會有如此深沉蒼涼的表情?
冷雲緊皺着眉頭,舉步踏上城牆,想要打破這份蒼涼。不想正在此時,遙遠的東方,一輪紅日從陰雲之中脫身而出,紅色霞光傾瀉而下,遍撒整個城牆。
本來冰冷無溫的城牆立刻鍍上一層金色。冷雲看到白琦眸中滿是驚訝,一副震驚的模樣,不由心中自豪。這樣的景色,他早在幼年的時候就見過,當時他坐在叔父的馬背上,叔父指着陽光普照下的山河,說:“雲兒,這片河山美不美?美的話就要好好守護好,不要讓任何人輕易踐踏。”
冷雲已經忘記當時自己是怎樣回答的,不過他當時確實是在心中默默做下一個決定,決定要好好守護好這片江河。而看到同樣被這樣勝景震撼的白琦,冷雲心生好感。
正在此時,霞光慢慢爬上白琦的臉上,白琦突然展顏一笑,不知是陽光照進眸子的緣故,還是因爲笑容的緣故。白琦的眸子突然靈動起來,彷彿脫胎換骨一般,周身瀰漫的陰雲一掃而空。此時的白琦與昨夜的白琦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冷雲明白白琦一定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就像當初的他一樣。
白琦回頭正看到站在那裡的冷雲,愣了一下,展顏,立刻從城牆的跳了下來,說:“冷護軍,早安。”
冷雲愣了一下,爽快地笑了,“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