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避免欺下瞞上、暗箱操作呢?答案非常簡單,那就是政務公開。去年,朱由檢決定推行改革,任命畢自嚴爲改革大臣,於是他將黃榜張貼於京師九門,這就是綁架朝廷,用朝廷的信譽和他這個皇帝的臉面作賭注。
你們百官不是喜歡封駁嗎?原本一個皇帝查漏補缺的制度,被髮展成了限制皇權的制度。這些是羣臣之間的潛規則,但是百姓不知道啊!
百姓總覺得朝廷的一切命令都出自皇帝:如果日子過得去,就是皇帝聖明;如果被欺負了,來天災活不下去了,這筆賬也會算到皇帝的頭上。
百姓們就會吶喊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然後攻入京師,砍掉皇帝狗頭。朱由檢不能受這樣的委屈,既然要他揹負這口大鍋,那麼本着責權一致的原則,權力他也要拿在手上。
他直接把政令昭告朝野,就是在跟百官說:你們跟我作對的時候想清楚,如果駁回我的命令,那就是朝令夕改,透支的不僅是皇帝的權威,也是朝廷的信譽。朝廷的威嚴沒有朝廷背書,你們這羣大臣啥也不是!
所以,只要不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朱由檢就可以通過卡 bug強行繞過中樞決策流程,一言而決。
除了綁架百官以外,還有好處就是讓百姓知道朝廷在做什麼,避免他們被下面的官吏矇騙。比如,朝廷規定了稅收的種類、額度,下面的官吏如果多收,至少百姓能夠有一絲與之爭辯的底氣,不至於任人宰割。
雖然結果很可能依舊是悲劇,但至少撕開了一道口子,作出了一點點改變。政務公開那麼簡單、那麼有效的制度,爲什麼不能執行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呢?可使民由之,不可使民知之嗎?!
朱由檢頒佈了開啓大明第一次武舉殿試的詔令,詔書就貼在文舉進士的榜單下面,不怕沒有曝光度。詔書簡單介紹了武舉殿試的規則:不論出身,允許各地武舉人蔘加會試,會試之後再進行殿試。
如果文舉屬於全民瞭解的一般考試的話,武舉就屬於特長特招考試,很多人壓根就不知道如何報考,不知道自己的條件可以參考。
早些年,武舉選出來的是勳貴子弟;現在選出來的,大都是文官家裡不成器的孩子,在正常科舉卷不過別人的情況下跑來武舉。
各種暗箱操作中了進士之後,就會進入錦衣衛等軍方清貴部門。錦衣衛塞滿以後,又朝着其他禁軍伸手。土木堡之後,勳貴廢拉不堪,也沒有能耐捍衛自己的自留地,甚至“打不過就選擇加入”,收受賄賂幫助安排這些膏腴子弟。
時間久了以後,就導致了現在的局面:錦衣衛近乎殘廢,京營糜爛不堪。
其實,政務公開不是什麼新鮮事。朱元璋頒佈的《大誥》,就是對大明法律制度的公開。
此外,皇帝的命令通過“詔書”“敕諭”等形式,由通政司、六科等機構傳達到各級衙門,部分重要詔旨會“謄黃”後在京城及地方張貼公示,如重大政策調整、災荒賑濟、科舉結果等。
地方官府接到中央文書後,需將涉及民生的內容,如賦役政策、司法判決、科舉通知,以“告示”“榜文”形式張貼於市井、官署門前,或通過裡甲系統傳達至基層。例如,每年的賦稅額度、徭役徵派會在鄉里公示,稱爲“實徵冊”。政務公開在朝政清明的時候可以做到,當朝廷變得腐敗、國家墮落之後,反倒是不敢執行了。判案不講證據,拿不出對應的條框,全憑官老爺的心情,誰的背景硬、身後使錢多、誰請得起紹興師爺,誰就能贏得訴訟。
尋常百姓爭訟,不管對錯先打板子,如果不懂得使錢,那簡直就是不給官老爺面子,往死裡打。官府法律只爲權貴服務,百姓沒錢就沒法想:打官司先交錢,受了委屈只能往自己肚子裡咽下。
懦弱的選擇自殺,性格要強的忍無可忍之下只能造反,又會被朝廷斥爲“反賊”,被無情剿滅,死了之後還要揹負罵名。“實徵冊”也越來越敷衍,成爲一紙空文,官府徵稅從心所欲,百姓牴觸情緒嚴重。
既然怎麼交都交不完,那麼幹脆就不交,抗稅情緒高漲,官府與百姓互爲仇寇。朝廷的信譽破產,公信力蕩然無存,社會組織度降低。
當滿清榨乾每一滴民力用於戰爭的時候,大明朝廷還在“是剿是撫”的問題上糾結不定:剿了,沒人種田、沒人交稅,越剿大明越窮;招撫吧,又沒辦法讓百姓活命,在吃完朝廷給的一點點賑災糧之後,只能再次造反。
或許,大明的反賊們在打進北京城的前一刻,都不認爲自己能夠成事,只是眼巴巴地等着朝廷詔安,然後施捨他們一點點可以飽腹的糧食。只可惜,那時候朝廷連這一點點糧食都沒有了,於是大明真就被這羣流賊給打下來了。
可是打下來以後呢?他們經歷了最初的興奮,掠奪豪強的錢財,迅速腐化墮落,然後突然發現自己空有銀錢,還是找不到吃的。因爲那時候整個北方已經赤地千里,基本已經種不出糧食來了。
北方有北方的攤派,南方有南方的血稅。江南士紳喜好豢養家奴,豪奢之家動輒養奴數萬。即使大明法律嚴禁“略賣”良民爲奴,但事實上,地方豪強、縉紳憑藉權勢,強迫佃戶、貧民成爲奴婢,成爲普遍現象。
江南地主常以“抗租”爲由,將佃農及其家屬罰爲奴僕,而這些人對待奴隸又極其殘暴,以至於從天啓到崇禎年間,江南奴變不斷。他們以“索契”爲主要訴求,成羣結隊地向主人發起衝擊,要求主人交出賣身契,還他們自由之身。
他們與被重稅逼迫得活不下去的小自耕農聯合在一起,向權貴復仇。明明是魚米之鄉,卻發生這樣的事情。
陝西布政使司布政使陳奇瑜、陝西巡撫洪承疇、三邊總督孫承宗上奏:陝西大旱,麥苗焦枯,請求朝廷撥給賑災糧!!!
朱由檢提着硃筆懸在奏疏上,卻久久不能下筆,就如同那些被他難住的考生一樣,內心糾結不安,他放下筆,微微嘆了口氣:“讓孫傳庭運一批糧食回去吧,再多的我也沒有辦法了,你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可是我救不了你們!!!”
年初朱由檢囤積的四百萬石糧食現在已經發出去一半了,內帑一百多萬兩銀子也只剩下五十萬,距離夏收還有兩個月,南方會更早,可是南方的糧食容易堵在運河上,然後莫名其妙發黴,變成多年的陳糧,狠狠的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