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直安靜的走着,不再玩笑,不再言談,然而,路似沒有盡頭一般,一直找不到轉彎的地方。
兩人身後不遠處,公子玉簫斜倚一棵樹下,安靜望着漸行漸遠的二人,眼底悲慼如落花漂浮不定。多麼希望現在揹着她的是自己,然而,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那個資格。
再長的路也有盡頭。
當顧天瑜和歐陽少衡望着那拐角處時,兩人心中均有些尷尬。因爲拐一個彎,便到了西凰宮。
自從那場大戰之後離開的歐陽少衡,至今沒有去祭拜過姜月華,不是不想,而是他已經無法再面對這樣心狠手辣的她。縱是後來來到了皇宮,他也隻字未提,只是每次漫無目的的行走,總能走到這朱門緊閉的西凰宮。
顧天瑜望着呆愣在那裡的歐陽少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去就去吧。”
歐陽少衡緘默不語,顧天瑜掙扎着要從他的背上下來,他卻低聲道:“莫要亂動,傷口裂了怎生是好?”
顧天瑜遂乖乖不動,她有些無奈地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如果你認爲她不想見到我的話,你把我放在門口便好。”
歐陽少衡搖搖頭,有些奇怪道:“天瑜,你難道不恨她麼?爲什麼你可以用如此雲淡風輕的語氣提起她......要知道,是她將你害到了這步田地。”
顧天瑜搖搖頭:“我以前也恨她,可是現在,我突然有些理解她了。女子愛一個人本身就是癡狂的,只是我們癡狂的方式不同罷了。何況,如果公子玉簫足夠信任我,也不會發生當時的事情。說來說去,怪我們二人愛的不夠深,才讓姜月華得逞。一切,怨不得她。”
歐陽少衡悠悠太息,搖頭道:“如果她知道你這麼想,一定會羞愧的無地自容。天瑜,其實有時候,你不必活得如此光明坦蕩,卑鄙一點,自私一點,你想要的或許就能實現,莫要像現在這般容忍纔好。”
顧天瑜只是淺淺笑着,不再接話。她明白他的意思,然向公子玉簫亮出自己的身份又如何呢?他的後宮,此時又是一團亂麻,寵幸的,沒寵幸的,堆在一起似蚊蠅般讓人厭倦,她已經不想再參與這些人,這些事情了。
歐陽少衡不願再勾起她的傷心事,遂他轉移話題道:“好,那我們一起進去瞧瞧。”
顧天瑜點點頭,便由歐陽少衡揹着拐進了巷子裡,不一會兒,兩人便來到了緊閉的門前。
擡首,望着塵土堆積的樹,顧天瑜忍不住蹙眉,難道這裡連個打掃的人都沒有麼?再看門上,亦是落了一層的灰,門頭上甚至結了蜘蛛網。
正好奇時,歐陽少衡已經推開了大門。
“吱呀”一聲,大門發出難聽的聲音,似是誰被捏着嗓子哼出的調子,讓人難受。接下來,兩人一同蹙眉,因爲這西凰宮中,放眼望去竟是一個宮人也沒有,本就按照姜國皇宮設計,除了高高的白牆之外,便是循規蹈矩的大理石。這一切,都讓兩人覺得心尖犯冷。
花圃中,花只雜亂的開了一半,而另一半則頹敗的倒在那裡,有的枯黃一片,有的卻泛着點點翠綠。
歐陽少衡望着四周,雖然有點頹敗,但是乾乾淨淨,並不似無人看管的模樣。他環視一週,然後緩緩閉上眼睛,似乎依舊能嗅到那熟悉的想起。
記憶中那奔跑在花林中的女子,依舊笑的燦爛,只是,她的面前,站的已經不是自己。
月華,如果一開始,你便與他相遇,以不同的身份,你是不是會得到幸福?
“誰?”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傳入兩人的耳畔。
歐陽少衡二人側過臉來,看到一身着淺藍丫鬟宮裝的女子,此時正抱着一把掃帚警惕的望着兩人。
歐陽少衡對這女子沒有印象,顧天瑜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幾近從歐陽少衡的背上跳下來。
此人正是當年顧天瑜好心救下來的碧兒,亦是當年誣陷她,見解害她流產的丫鬟。那個一直以來在東娥宮少言寡語,小心翼翼,連顧天瑜都騙過了的丫鬟。
碧兒望着顧天瑜,不知爲何心中突然發緊。她將這突然繃緊的感覺,歸咎於顧天瑜的長相太過醜陋。
顧天瑜在陽光下清淺一笑,笑意一瞬間直擊碧兒的內心,那熟悉的感覺,立時讓她錯愕而恐慌的站在那裡,手中掃帚倏然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好久不見。”顧天瑜挑了挑眉,很滿意碧兒的反應。
碧兒倉惶後退幾步,整個人縮在牆角,戰戰兢兢道:“你......你是誰?我們認識麼?”
顧天瑜搖搖頭:“不,不認識,只是覺得你長得很像我的一箇舊識。”
“是......是麼?那你是誰?”碧兒依舊小心翼翼的問道。
顧天瑜與歐陽少衡相視一笑,旋即,她的眸子中閃過一道狡黠的流光,“我叫雲升,是樑貴妃的御用女郎中。”
碧兒聽到“樑貴妃”三個字,臉色立時白了一分,她望着歐陽少衡,看模樣便知道這男人身份不普通,這裡許久未來過什麼貴客,一時間,碧兒開始懷疑,是不是樑貴妃的人來找事了。
不過很快,顧天瑜便將她這一想法給打破了。
“你不是東娥宮的宮女麼?怎的現在在西凰宮呆着了?還是......你從一開始便是西凰宮的丫鬟?”顧天瑜直直望着碧兒,眼眸中帶着幾分冷厲的笑意,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碧兒僵直了背,如一隻受驚的貓。她用那雙烏光流轉的眸子望着顧天瑜,惶恐不安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我以前是東娥宮的人?”
顧天瑜有些不滿道:“我說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多廢話?我不過是知道了一點點事情,你便這麼緊張作甚?”
碧兒抿了抿脣,許久才喃喃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喲,我記得你以前很怕說話的,見到誰都把頭低的很低,生怕讓人看到似的。而今怎的這般牙尖嘴利?”顧天瑜此時已經確定,這院落裡真的除了碧兒,沒有別人。於是,她放心大膽的“報仇”來了。
碧兒這次真的害怕了,自從她背叛顧天瑜之後,整個東娥宮的丫鬟太監們,都把她當做眼中釘肉中刺,見到她就狠狠的罵她是白眼狼。她當初也不知道會將顧天瑜害的那麼慘,所以一直後悔,最後只能請求皇上,留守被遣散一空的東娥宮。
誰知,後來突然出現一個樑貴妃,公子玉簫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將她趕出東娥宮,送至西凰宮,美其名曰,要她在皇后和虞貴妃面前懺悔度日。於是,她便一直這樣安靜的呆着,快一年的時間裡,除了送飯的太監,她幾乎沒見過誰過來。
今日,突然闖入這兩人,讓她舉足無措的同時,更因爲顧天瑜那似乎對一切瞭如指掌的逼問,而感到忐忑不安。
“怎麼不說話了?”顧天瑜依舊目不轉睛的望着她,悠悠道。
碧兒臉色發白,小心翼翼撿起地上的掃帚,然後後退幾步,轉身便倉皇而逃。
顧天瑜望着她踉蹌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嫌惡,淡淡道:“我平生最討厭別人背叛,特別是那些我對他們好的人。少衡,你說我這樣是不是很小氣?”
歐陽少衡搖搖頭:“我希望,你是那種別人傷你一分,你便取其性命的狠厲女子。如果真是那樣,你也不會如現在這般痛苦。”
顧天瑜“咯咯”嬌笑起來,“跟上去吧。”
“嗯。”
碧兒跌跌撞撞跑到西凰宮的一處別院,別院內白色綢幔四處懸掛着,然讓人驚訝的是,這裡的花圃中,花開豔豔,粉紅翠綠蕊白,奼紫嫣紅一片天。而這其中,很多都是顧天瑜最愛的花。
突然有些不敢向前。
顧天瑜斂眉,歐陽少衡亦沉下臉來。
推開柵欄門,歐陽少衡剛要走進去,面色難看的碧兒突然從屋內蹦出來,大聲道:“你們莫要過來!”
歐陽少衡退後一步,含笑望着這神情緊張的女子。
碧兒見他當真不上前,當下鬆了口氣,然後指了指身後半掩的朱門,勸阻道:“無論你們二位是誰,這裡都是不允許進入的。否則,皇上定饒不了你們。”
顧天瑜“嘖嘖”兩聲,望着院子內的一切陳設,脣邊揚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她挑了挑眉:“怎麼?這是什麼尊貴的地方麼?”
誰知碧兒神情肅穆,認真道:“當然,你可知道這裡面供的是誰的靈位?”
顧天瑜不屑的笑了笑,“廢話,這西凰宮是皇后的寢宮,供的不是她的,難道是虞貴妃的?”
只是一句玩笑話,卻讓碧兒一時間面若土灰。
顧天瑜心中“咯噔”一聲,脣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公子玉簫不會真的把她的牌位和皇后的放一起吧?這種不成文的擺設,是不是太兒戲了?
歐陽少衡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有些後悔帶顧天瑜往這裡來,生怕這會讓顧天瑜更加誤會公子玉簫。同時,他也有些慍怒,不知道公子玉簫怎麼會糊塗成那個樣子。
“少衡,我要進去看一看。”顧天瑜淡淡道。
歐陽少衡微微頷首,便揹着她跨進了院內,而此時,碧兒花容失色,忙道:“你們不能進來,皇上說了,誰要敢冒犯兩位娘娘的牌位,殺無赦。”
顧天瑜此時心中有怒,看到碧兒時的眼神更加狠厲,那眼神讓碧兒連大氣都不敢出,顧天瑜冷冷開口道:“虞貴妃當年於我有恩,難道我連祭拜一下都不行麼?”
碧兒有些訝異,但見顧天瑜認真的模樣,不似在開玩笑,所以,她咬了咬牙,頷首道:“好吧,可是你們動作輕一點,莫要擾了兩位娘娘的清靜。”
顧天瑜冷哼一聲,“縱是我擾了,她們能跳起來不成?”說罷,她拍了拍歐陽少衡的肩膀,歐陽少衡便揹着她往那虛掩的門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