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望着眉目淺淡的顧天瑜,心中雖有諸多疑問,然他直覺,縱然她會給他解釋,他也絕對理解不了。
“好了,你也該去保護郡王爺了。”顧天瑜重拾心情,垂眸寫信。
安樂微微頷首,轉身時又聲音低沉道:“姑娘,保重。”
顧天瑜頭也沒擡,只是脣角微揚,似是迴應。安樂不再言語,轉身,幾個飛躍之間,便消失在了這片院落。
“主子。”一道瘦長的黑影無聲飄落窗前,阿大躬身站在那裡,等待顧天瑜的指示。
“都準備好了麼?”顧天瑜依舊未擡首,只是語氣平淡道。
阿大頷首道:“是,只待主子之命了。”
顧天瑜的筆微微一頓,復又繼續將那寫了一半的落款補全,“小六呢?”
阿大瞄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公子玉簫,眼底閃過一抹仇視,顧天瑜落款結束,轉眸,眸光清冷的望向阿大,阿大立時如被針扎般窘迫,沉聲道:“是,他正帶着小魚兒姑娘過來。”
公子玉簫霍然轉身,但見顧天瑜探出頭來,黑暗中衝他清淺一笑,那雙華彩瀲灩的眸子中帶着幾分戲謔,悠悠道:“沈玉蕭,那麼緊張作甚?放心吧,小六會好好照顧小魚兒的。”
公子玉簫攥緊了拳頭,望着顧天瑜那得意的笑容,他冷哼一聲,決然別過臉去。
阿大眼眸微眯,冷聲道:“主子,接下來的事情極爲重要,您當真要留這個禍患在自己身邊麼?”
顧天瑜將信放入信封,提上“戰北野親啓”五個大字,淺笑道:“有你們在,我還擔心什麼?留他在身邊,我也能保證他不亂動。”
阿大蹙眉,有些擔憂道:“可是......聽說他有自己的暗衛,還有那個於忠公公,聽福伯說其正在背後做些不爲人知的事情,這樣任由他們發展,真的沒有關係麼?”
顧天瑜搖搖頭,只淡淡吐出二字:“無妨。”說罷她轉身,拿了整理好的包袱便推門而出,公子玉簫斂眉轉眸望着她,她只是輕輕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東西都收拾好了麼?”
公子玉簫沉默着走回自己的房間,而後拎出兩個包袱,房間內傳來低低啜泣聲,想必是那兩個侍奉的丫鬟不捨得這位美豔的公子離開。
顧天瑜挑了挑眉,譏誚道:“沈公子還真是走到哪裡都受歡迎啊,真讓人嫉妒。”
公子玉簫斂眉望着顧天瑜,嫉妒?她何嘗不是走到哪裡,招搖到哪裡?要說鶯鶯燕燕,她身邊可是比他多得多了。
“姐姐!”這時,燕小六的聲音響起。
顧天瑜二人同時將目光落向遠處,那裡,燕小六正揹着五六個包袱笑眯眯的走來,而小魚兒正一臉怯怯的拉着燕小六的袖子,見到這幾個陌生人,她又往燕小六的身後靠了靠,囁嚅道:“小六哥,這些人是誰啊?”
“小魚兒!”公子玉簫上前一步,面色欣喜中帶着幾分緊張。
小魚兒睜大眼睛,望着公子玉簫,面上露出羞澀的笑意:“美人哥哥也在這裡呢。”
公子玉簫微微頷首,他壓下心中激動,看了一眼顧天瑜,見她神色淺淡,這才緩緩開口道:“小魚兒,你的身體好些了麼?”
小魚兒笑眯眯的頷首,“嗯。”她四下搜尋一番,有些疑惑道:“表哥呢?小六哥哥,你不是說表哥會來接我麼?”
燕小六面色有些躊躇,他求救的望向顧天瑜,顧天瑜含笑走過去,牽了小魚兒的手道:“小魚兒,還記得姐姐麼?”
小魚兒目光有些驚恐的望着顧天瑜,良久才微微頷首,咕噥道:“我記得,你是站在表哥身邊的那個人......”
公子玉簫的面色瞬間慘灰。又是表哥!爲什麼小魚兒的心中,只有那個沈墨濃?難道他公子玉簫,當真說忘便能忘了麼?
“小魚兒,你表哥很忙的,他現在是一國之主,忙着定國安邦,沒時間陪你玩,遂他要我好好照顧你,過段時間,他會來接你的。”顧天瑜柔聲安慰道。
小魚兒嘴巴一扁,幾欲哭出來:“可是......表哥分明下了聘禮,說要娶我過門的。”說到這裡,她似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啊”了一聲,四下環視一週,喃喃道:“我爹呢?喜兒呢?我......我爲何不在自己家裡?”說罷,她垂下小腦袋,支支吾吾道:“喜兒......想她。她對我最好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均蹙起了眉,公子玉簫的眼底,卻不僅僅是難過,更多的是疑惑。他知道顧天瑜的身份,知道她來自另一個時空,她記得沈墨濃很正常,可是......她表現出來的,就好像她從一開始便生活在丞相府。
爲什麼?公子玉簫斂眉,心中竟感到強烈的不安。爲什麼他望着小魚兒,竟然覺得她越來越陌生了?
顧天瑜只是沉默片刻,便淡淡道:“小魚兒,這些事情,你表哥日後會告訴你的,現下我們先離開好不好?”
小魚兒點了點頭,依舊緊緊拉着燕小六的袖子,顧天瑜看得出來,而今她最信任的,也就是燕小六了。
燕小六無奈苦笑,轉身對小魚兒道:“小魚兒,我姐姐是好人,你要相信她,待會兒離開的時候,你跟在哥哥身邊,不要說話,知道了麼?”
顧天瑜淺笑搖頭,其實小魚兒比燕小六要大幾歲,但小魚兒見誰都叫“哥哥”,她根本分不清這些。燕小六也就順着她,這段時日,他看出她心性單純,打心眼裡喜歡她,自然也很看重她的安危。
小魚兒聽了燕小六的話,又向他身上靠了靠,輕輕“嗯”了一聲,那完全信任的模樣,令一旁的公子玉簫難過異常。
顧天瑜摸摸小魚兒的頭,而後淡淡道:“走吧。”
一行五人悄無聲息的走着,公子玉簫跟在顧天瑜的身邊,遠遠看着,單是背影便十分相配,阿大和燕小六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的眼底讀出一分擔憂。因爲他們看得出,顧天瑜放不下公子玉簫,即使在即將決定生死一刻之時,她也依然要留他在身邊,即使換來的是他的怨恨。
“姑娘。”正當他們快要走到洞口的時候,一道女聲傳來。
顧天瑜停下腳步,回首望着來人,她身邊的公子玉簫同樣轉身回首,這一刻,其他幾人均深深吸了一口氣,就連追來的麝月,一時間也怔怔站在那裡,望着顧天瑜與公子玉簫,一時間竟覺得他們宛若一對仙人,珠聯璧合,無人能比。
“月夫人,何事?”顧天瑜並未發現這些,她只是輕輕一笑,問道。
麝月這纔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她面色微紅,蓮步微移來到顧天瑜面前,二話不說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顧天瑜斂眉,卻也不去扶她,只是淺笑道:“月夫人,這是爲何?”
麝月抿脣一笑,垂眸道:“我都聽淵兒說了,今日之事......謝謝姑娘,您的大恩大德,麝月沒齒難忘。”說罷,她深深叩首,“姑娘放心,麝月定當盡心竭力侍奉王爺,絕不辜負姑娘的成全之恩。”
燕小六聽的雲裡霧裡,阿大始終緘默不語,然公子玉簫是滿面驚駭,他一雙鳳眸在顧天瑜的身上來回轉動,眼底滿滿均是探究。
顧天瑜微微搖頭,語氣依舊波瀾不驚道:“夫人不必客氣,何況,我並不是爲了你才這麼做,我只是不忍心淵兒小小年紀便因父母受傷,更不想讓郡王爺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麝月微微一愣,旋即面色越發緋紅,她將頭埋得更低,囁嚅道:“這麼說,倒是麝月高看了自己,但縱然如此,麝月還是要對姑娘萬分感激。”
顧天瑜輕笑出聲,語氣中帶着幾分譏誚道:“月夫人先行起來再說吧。”
麝月這才緩緩起身,她見顧天瑜目光不善的望着她,有幾分侷促不安道:“姑娘,可是討厭麝月?”
顧天瑜斬釘截鐵道:“當然不是。”
麝月心中一喜,卻聽顧天瑜聲音冷淡道:“不過在知道月夫人戲弄郡王爺的真情,欺騙他,並任由自己被別人當做牽線木偶的時候,我雖知道你的難處,但實在無法苟同。”
麝月面色漲紅,銀牙緊咬,一手捏着裙襬,咬脣道:“但聽姑娘教誨。”
顧天瑜目光沉沉的望着她,這個溫順的女子,如一隻毛髮柔軟的金毛,漂亮而無害,讓人打心眼裡喜歡。只可惜,顧天瑜不能告訴她。
“你記住,愛一個男人,便要擁有隨時爲他放棄一切的決心,何況,郡王爺那樣的男人,你在與他相愛的那一刻,便該明白,他會是一個願意爲了你而敢於與一切抗衡的男人,與其欺騙他,傷害他,不如將一切告訴他,只可惜......你錯過了那個機會,才換來而今的痛苦。”
“可是,一切都還未晚。通過今日的事,想必你該明白,他這輩子都不會拋下你們母子,所以,應該怎麼做,你比我更清楚。”
顧天瑜頓了頓,目光在麝月的臉上掃了一圈,旋即微微太息,“我不是要你做小伏低,而是要你記得,當初你是如何讓他愛上你,因爲,那樣的你在他心中一定是最完美的。儘管做了錯事,但那是你的選擇,即使錯,在面對的時候也要坦坦蕩蕩,明白了麼?”
四周靜寂無聲,所有人都望着顧天瑜,此時她的面色依舊淡漠清風,說出的話,卻如千斤石,厚重的打在衆人的心間。
麝月沉默許久,終於重重頷首道:“姑娘,麝月明白了。”
顧天瑜輕輕“嗯”了一聲,留下一句“你好自爲之”,便轉身離開了。
公子玉簫怔然不語的望着她的背影,想着她剛剛說的那番話,這......真的是他厭惡的雲升說出來的話麼?
顧天瑜轉過臉,秀眉輕蹙,望着沒有跟上來的公子玉簫。
公子玉簫忙走上前,待到出口處,他方抱起顧天瑜,跳出墓口。
而麝月久久站立,待顧天瑜消失後,她深深太息,再次恭謹下跪,口中呢喃道:“麝月定不負姑娘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