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喜兒一臉焦急地望着自家小姐,滿眼都是擔憂。待顧天瑜走過來,她便慌忙迎了上來,一把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手中的冰涼,心中一緊,擔憂道:“小姐,你沒事吧?”
顧天瑜冷笑,腳下飛快,“我有事,我覺得自己就快死了!”
喜兒心中一慌,立時說道:“那我去傳御醫。”
顧天瑜緊緊握着喜兒的手,此時她卸去了所有的僞裝,臉色一寸寸慘白,喃喃道:“不要去!”
喜兒從未見過這樣的顧天瑜,當下心慌意亂,不知該作何是好。
顧天瑜急步跨進門檻,結果腳下擡低,險些栽倒在地。喜兒忙扶住她,一雙眼眸立時紅了,焦急的喚道:“小姐,您究竟怎麼了?我去找御醫來給您看看好不好?”
顧天瑜搖搖頭,似是沒有聽到她的話,只喃喃的問道:“喜兒,我是不是很傻?是不是相信了太多不該相信的人?這偌大的皇宮中,除了你和表哥,我真的不知道還有誰......可以去信任。”
她神色悲慼,說完這句話後,便鬆開了喜兒的手,徑直往房內走去。
喜兒傻傻站在那兒,驕陽似火般蒸烤着大地,她的背後,卻沁出了一層冷汗,一顆心......從頭到腳都是冰涼。
顧天瑜恍恍惚惚進入房間內,揮退所有人,她坐在牀上,腦海中滿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此時她才意識到,原來不是自己掌控了別人,而是自己一直在被別人逗弄,戲耍。就像一隻猴子,在人羣中賣力的表演,看到大家因滿意而大笑,它自以爲是自己牽動了別人的喜怒哀樂,事實上它不過是一隻小丑。
小丑麼?顧天瑜來到桌子前坐下,顫抖着爲自己倒上一杯茶,緩緩喝下去後,她才尋回一抹心神。
“來人,拿酒來。”
小凳子捧着酒罈子小心翼翼走進來,望着怔忪出神的顧天瑜,有些擔憂的問:“主子,您沒事吧?”
顧天瑜擡眸,想笑,卻笑不出來。她不知道,究竟是誰,會是別人的傀儡,是她就算交出真心,也買不來信任的人。
小凳子一動不敢動,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惹得顧天瑜不高興了,只覺得她今日看着他的眼神中,帶着以往從未有過的冷漠,審視和一絲絲......憤怒。
他立時跪了下來,神情慌張道:“主子......奴才是不是惹您不高興了?您別這麼看着奴才......”
顧天瑜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有多可怕,她忙搖頭,輕聲道:“沒事,我只是在想事情,你先出去吧。”
小凳子點點頭,忐忑的起身,轉身走出去,到了房門口,他又退後幾步,轉身道:“主子,喝太多酒傷身子,您還是少喝一點吧。”
顧天瑜望着他滿是擔憂的面容,心中涌出一分感動,面色也不由柔和了幾分,輕聲道:“本宮有分寸,放心吧。”
小凳子這才離開了。
喜兒隨後走了進來,顧天瑜望了她一眼,見她臉色依然有些難看,覺得自己剛剛是真的把她嚇到了,不由招了招手,讓她走過來。
喜兒一臉擔憂的走上前,蹙眉道:“小姐,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顧天瑜搖搖頭,拉着她的手細細摩挲,沉吟片刻,她才沉聲道:“喜兒,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喜兒點點頭,眼眸中滿是擔憂,小心翼翼的問:“小姐想讓喜兒做什麼?”
顧天瑜垂眸,眼底閃過一絲冷光,望着桌子上的酒罈,冷冷道:“我要你注意一下,究竟是誰,與蓮雲殿有關聯。只要是鬼鬼祟祟之人......你一定多加註意。”
喜兒咬咬脣,囁嚅道:“小姐是......是懷疑我們宮有人......和當初的玲瓏一樣?”
顧天瑜點點頭,收回手,淡淡道:“不錯。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會做出這種事情。”
喜兒輕聲“嗯”了一聲,臉上滿是失落。
“你不必難過,我也很失望,不曾想自己一顆真心到頭來換來這種局面。呵呵......看來真心真不是容易給別人的。”顧天瑜喃喃道。
喜兒垂眸不語。
顧天瑜以爲她依然在傷感,遂讓她出去,一人獨坐桌前,等待歐陽少衡的到來。
不一會兒,歐陽少衡便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東娥宮不少人都認得歐陽少衡,卻不知道這戴着銀邊面具的男子,就是那個和他們圍在一起,賭牌賭到只剩下裡衣的歐陽少衡。
喜兒遠遠的迎了上去,再見歐陽少衡,她難掩欣喜,但當想起那夜說的那些話,又覺得無地自容不敢再上前一分。
“你們娘娘怎麼了?”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歐陽少衡徑直自她身邊走過,轉而來到碧兒面前問道。
碧兒有些緊張地說:“我們娘娘在裡面......”
一語未畢,歐陽少衡已經拋下她,快步跨入房間,徑直往內室去了。他剛剛正與公子玉簫飲茶,沈墨濃突然告知顧天瑜似有惡疾突發,他立時便放下茶盅,快步趕了過來。公子玉簫也要跟來,卻被沈墨濃攔下了,遠遠地兩人似是起了爭執。
歐陽少衡心知事情有異,但也不敢繼續想下去。這一刻,她只想知道顧天瑜有沒有事情。
掀開門簾,他便僵直了身子站在那裡。
桌前,顧天瑜端了一杯梨花白,正慢條斯理的喝着。此時她已經恢復了原本的面色,一雙春水融融的杏眸中,此時依然含笑如花開,但那波瀾不驚的眼底深處,似滄海結冰,望着你時,你只覺得周身的寒意一層層沁出,竟連一步都邁不開。
歐陽少衡站在那裡,在這雙眼眸的注視下,竟有些心虛。他沉聲問道:“娘娘......您的身體如何了?”
顧天瑜冷冷望着他,擡起下頷將酒飲盡,隨即淡淡道:“見了本宮,連禮都不必行了麼?耶華?”
歐陽少衡心中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顧天瑜,她沒有一分觸動,直直望着他面具下那雙深邃的眼眸,似要將他的心看穿。
“小臣歐陽少衡,給娘娘請安,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許久之後,他單膝下跪,恭謹請安,垂首,目光悽切的望着面前的一寸三分地。
顧天瑜懶懶道:“平身。”
歐陽少衡這才安靜起身,卻立在那裡,不多說一句話。
顧天瑜指了指對面的位子,淡淡道:“坐下吧。”
歐陽少衡拱手道:“是。”然後才款款上前,悠悠落座。
此時窗外鳥語花香,粉蝶於花叢中來回飛繞,只是房間內的溫度,竟帶着幾分寒意。顧天瑜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取出一個杯子,倒滿酒後,遞到歐陽少衡面前。
歐陽少衡蹙眉望着她,見她不想開口,也只好沉默着接過她遞來的酒。一口飲盡,她只覺得今日的梨花白少了幾分甘甜,多了幾分苦澀。
顧天瑜見他將酒喝光,亦舉杯將酒飲盡,然後晃了晃杯底,眼眸中波瀾不驚,冷冷道:“這第一杯,謝你自相識以來陪我喝酒的情。”
歐陽少衡心中越發慌張,卻理不清思緒。他意識到顧天瑜知道了什麼,然而,能有什麼,讓她突然變成這樣,即使坐在自己的對面,他也無法看透她的心思,無法捕捉她的情緒。
顧天瑜不再看他,只覺得一杯酒下去後,五臟六腑似被冰冷填滿,然後,便是火辣辣的痛楚,整個人似要被怒火燃燒殆盡。
爲兩人斟滿第二杯酒,顧天瑜首先將酒飲盡,歐陽少衡抿了抿脣,垂眸,終是沉默着將酒飲盡。
顧天瑜清淺一笑,淡淡道:“這第二杯,謝你那夜的笛聲,給了我一場好夢。”
歐陽少衡捏緊杯子,面具後的眼眸中光芒閃爍,最終卻如飛蛾撲火,無聲湮滅。
第三杯,清冽的酒在水杯中打旋,待杯滿後,顧天瑜要收手,歐陽少衡卻突然將手覆在她的手上,酒在微微一晃中溢了出來,有幾滴濺落在他的衣襬上,他卻渾然不知,只知道手下蔥白的嫩手光滑細膩,一旦觸碰到,便不想鬆開。
顧天瑜斂眉,聲音沉沉道:“歐陽先生,注意你的身份。”
歐陽少衡將面具卸下,水波流轉的眼眸中帶着一分不安,他的語氣卻如往日那般波瀾不驚道:“告訴我,我究竟哪裡惹了你?”
顧天瑜冷眼相看,眼底厭惡攀爬更甚,歐陽少衡下意識的鬆手,顧天瑜便一把揮開他的手,然後爲自己斟滿酒,舉杯,不理他那深沉幻海的眼眸,繼續道:“第三杯,謝你今早的袒護和讚譽。”說罷,仰頭將酒灌下。
歐陽少衡知道她此時不願說,也不再追問,繼續沉着臉將酒喝光,最後,他按住顧天瑜要去拿酒壺的手,淺笑着說:“我來。”
顧天瑜也不拒絕,收回手,安靜等他爲自己的杯子倒滿酒,然後執起酒杯,放在手中微微旋轉着,眼眸中,再沒了剛剛波動翻涌的情緒,冷清若冬之夜晚一般,似是終於看開一切。
歐陽少衡望着她,想知道她爲何不一口將酒飲盡。
顧天瑜卻不看他一眼,只盯着那杯酒發呆,酒面上,凌光浮動,關於歐陽少衡與自己相識到現在的畫面一點點零散逝過,她緩緩閉上眼睛,口中默唸着什麼,下一刻,再睜開眼睛,眼底已經一片清明。
“這一杯,敬我自以爲是的這段友誼。”她將酒杯放到脣邊,擡眸,目光定定的望着此時長眉緊蹙的歐陽少衡,一字一頓道:“飲下這杯酒,我們兩個從此,不再是朋友。”
“啪”的一聲,歐陽少衡手中的酒盞拋落在地,碎片立時劃破這孤寂,而他的臉色蒼白,再不復先前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