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玉簫轉身離去,他不管溼透的鞋子,只是再次打了水,準備好一切,而後叩門,一切標準的好似在涼都的日子。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叩三下便離開,只是推開門走進來,望着此時已經穿好衣服坐在那裡等着他的顧天瑜,他擡眸清淺一笑,淡淡道:“久等了。”
那雙本來被悲傷和乞求浸染的眸子,此時笑意漣漣,如八月秋水般水波瀲灩,他走過來,仔細放好一切,而後退到一邊,安靜望着顧天瑜走到盆架前。
顧天瑜從未想過,洗漱竟是如此難熬的一件事情,雖然他沒有像許多丫鬟那樣,上來就給她端漱口水,但他只是這麼看着,便讓她感到渾身不適了。
匆匆洗漱後,她便坐到銅鏡前,本想隨意綰個髮髻,身後,一直不動的公子玉簫卻突然走了過來。他緩緩靠近,臉上帶着寵溺的笑意,他在顧天瑜那錯愕的目光中拿了她手中的木梳,一手自她的發間溫柔滑過:“你不喜梳髮,這等事便讓我做吧。”
“不用了。”顧天瑜偏過臉,想要奪那木梳,公子玉簫卻按住她的肩膀,柔聲道:“不要亂動。”
顧天瑜於是不再動了,不是不想動,而是害怕這爭奪的過程,難免有觸碰的地方,指不定還要相互對視,她不要這種尷尬,遂只好正襟危坐。
公子玉簫滿意的望着乖乖聽話的顧天瑜,她總是這般心軟,才讓他敢走這一步棋,他一手握着她的發,如握着一方價值連城的琴,另一手慢條斯理的爲她梳理着,思緒卻已經回到了兩人第一次旖旎一夜的第二日,也是這樣的大好晴天,他就站在她的身後,爲她將發細細梳整齊,而後給她綰了一個好看的髮髻。
那是他第一次綰髮,他的動作卻有條不紊,這般自然卻引得她的吃味,以爲他是常給皇后綰髮,害的他只好小心哄着她。
公子玉簫低笑起來,想起那日她的嬌羞與乖巧,不由又開始感嘆命運無常。
“你在想什麼?”顧天瑜望着銅鏡中那出神的俊美面容,忍不住問道。
公子玉簫含笑望着鏡中的她,旋即將她身後的發輕輕盤起,動作細膩溫柔,聲音亦溫柔十分道:“我只是在想,你家鄉的那個傳說,你是否還記得?我又有多久,能每日爲你綰髮。”
顧天瑜沒有說話,她只是望着鏡子中的那人,也想起了當年的濃情蜜意,不由苦笑,“每日綰髮那是婢女做的事情,男兒志在四方,難道你要一輩子都跟在我的身邊?”
“我只做我認爲值得的事情,而你,就是我所要追隨一生的人,做你的夫君也好,做你的僕人也好,但求你能帶我在身邊,能因爲我而覺得安心,我便滿足了。”公子玉簫聲音依舊淡淡若春水上吹過的一縷清風,連聽的人都有些沉醉。
顧天瑜望着他,他卻只專心爲她簪入一朵鳶尾花,看着那鳶尾花,她怔在了那裡。
“天瑜,看到這朵簪花,你是否有想起我送你的那朵簪花?”公子玉簫撫摸着那花,目光寵溺的望着顧天瑜。
顧天瑜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去拿髮簪,然那發抖的手卻瞬間被公子玉簫包在手心中。他目光定定的望着她,語氣堅定中帶着幾分惆悵,“我爲你買一隻一模一樣的簪花,只是想告訴你,並不是所有事情,所有遺憾,都沒有彌補的機會。這世上總有時間拿不去的東西,總有什麼可以完美替代你心中的遺憾,我......愛你,自始至終,從未變過。”
顧天瑜微微斂眉,她垂下眸,烏黑濃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那抹無奈的流光,公子玉簫,你何時總將這樣的情話掛在嘴邊,你可知道,這樣的話,我聽上一句便已是萬劫不復,你說你沒變過,我何嘗不是?如果不是因爲太愛你,我這一生也不會犯下那麼多的錯。
“我說過,不會逼迫你,亦不會求你迴應我,只是要告訴你我的心意。只是要告訴你,我在這裡,一直都在這裡。”
公子玉簫俯身,脣在她的一縷細發上輕輕落下一個吻,顧天瑜僵硬着身子,怔怔望着此時直白的他,緩緩將手收回。
公子玉簫鬆開手,而後將她左耳後留下的一縷細發拿起來,認真的編起了麻花。窗外的陽光斜射下來,房間內似有無數細碎流光在晃動,那被籠罩在碎光中的兩人,面容姣好,天下無雙,表情雖不同,然均能看出幾分淡淡寂寥。
公子玉簫將編好的麻花辮圍着那高高發髻轉了一圈,用漂亮的碧玉插梳收緊,這才滿意的頷首道:“嗯,好了。”
顧天瑜鬆了一口氣,以爲公子玉簫終於可以離開,誰知他卻兀自拿起了她梳妝檯前那細長的眉筆,她瞪大眼睛,一句“你要作甚”還未問出,他已經準備爲她描眉。
“不用了......”顧天瑜慌忙推開公子玉簫的手,淡淡道:“我自己來便是了。”
“天瑜......是不是我這樣,讓你很困擾?”公子玉簫蹙起眉來,眼底的笑意瞬間轉變爲受傷的沮喪和悲慼。
顧天瑜本就內疚萬分,怎能面對公子玉簫這般悲傷的模樣,忙道:“當然不是,你願意爲了我而忍受小六的粗暴,我......很歡喜。”話一出口,她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頭,小心翼翼看了公子玉簫一眼,果不其然,他因爲她的一句,眼底立時晴空萬里,燦爛光華。
她在心中恨恨的罵了自己一頓,旋即咬脣道:“我只是不習慣別人爲我上妝,這些事情我自己來便是了。”
“那便好,我還怕你覺得我這樣很煩擾,既如此,我便不打擾你了,餓了吧,我去給你做早膳,廚娘做的,怕是你吃不慣。”他自說自話的離開了,恨不能吹一口氣便直接落入廚房。
顧天瑜想叫住他,卻終究不忍他那欣喜的神情中再染落寞。良久,她無奈一嘆,半抱怨半欣慰道:“你說你只想遠遠看着我,卻還是想盡一切辦法靠近我,你說你不會逼迫我,卻懂得如何能讓我心軟,公子玉簫,爲何你總這麼聰明?”
不知道顧天瑜所想的公子玉簫,此時心情舒暢的往廚房走去。
那些正在正廳用膳的死士們,望着這曾經指點江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男子閒庭散步般走進那煙氣繚繞的廚房,不由都瞪大了眼睛,只有燕小六面色如常,見衆人一副見鬼的模樣,忍不住道:“有什麼好奇怪的?他早就做熟這些了?”
“怎麼可能?”這時,小三忍不住道,“他畢竟曾經是一國之主,拿菜刀殺人我倒是相信,然而做菜......哼,那比讓主子殺了他還要稀奇。”
這話從平時寡言少語,比阿大還要沉默冷峻的小三口中說出,衆人莫名感到好笑,遂他們決定去廚房,看看究竟公子玉簫要耍什麼花樣。
爲了不讓公子玉簫發現,衆人掩了氣息,潛伏在廚房的各個方向,然後,所有人愣在了那裡,甚至連閉氣都忘記了。
廚房中的公子玉簫,此時繫了圍裙,正在淘米,他做這一切時動作嫺熟,儼然就是一個經常下廚的人的模樣。這一次,衆人不說話了,他們安靜的望着公子玉簫飛速的炒出幾道小菜,嗅着那濃郁的桂花粥的香氣,頓時覺得,廚娘做的飯,比他要差多了。
公子玉簫怎會不知有人偷看?只是,他不介意。曾經的他,愛的那般隱忍,那般高高在上,而從現在起,他要讓所有人看到他公子玉簫,是如何珍惜她顧天瑜如寶,如何千方百計討得她歡心,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愛她,愛的刻骨銘心,愛的變成了另一個人,卻甘之如飴。
“我突然明白大哥和六子爲何要幫他了。”良久,小三悶聲道。
四周的人都不說話了,此時,他們都被公子玉簫的真心所打動,何況,他們並不是木頭,看得出主子對他的感情,一時間,不由爲這對苦命鴛鴦感到焦急。
公子玉簫端了飯菜來到後院,此時顧天瑜正將窗戶全部打開,她望着款款走來的公子玉簫熬,看着他那還未來得及解下來的圍裙,心中暖暖如溫水流過。
“等急了麼?”公子玉簫走進來,笑眯眯道。
顧天瑜搖搖頭,然食慾已經被那芳香撲鼻的飯菜吊了起來,她來到桌邊坐下,見公子玉簫只裝了一碗粥放到她面前,便躬身退到了一邊,不由蹙了蹙眉,旋即有些彆扭道:“你也過來一起吃吧。”
“可以麼?”公子玉簫似是受寵若驚,睜大眼睛問道。
顧天瑜微微頷首,起身爲他裝了一碗粥,“你忙了一早上,總不能讓你看着我吃,何況......”她頓了頓,擡眸,目光復雜的望向公子玉簫,“你總這樣小心,可是,我真的能讓你做我的僕人麼?你分明知道我不忍,卻還這般逼迫我,是要我內疚,寢食難安麼?”
公子玉簫搖搖頭,“我不是要你內疚,只是不知道你此時看我,究竟是歡喜是厭惡是排斥還是接納,不知道保持怎樣的距離,你纔會接受會自在,所以,我總這般笨拙。”
他垂下眼簾,那承載着流光的睫毛微微顫動,如他內心跳動的掙扎的情緒。她瞬間便心軟了,可是,怎麼可以就這樣告訴他,她渴望與他重修於好?只是也是因爲害怕,害怕重蹈覆轍,害怕再有意外,害怕再傷害他,害怕再受到傷害,所以,她步步後退,即使知道他此刻已經真心相待,她卻不敢接納。
“做你自己。”良久,顧天瑜淡淡道,她將裝好的那碗粥放到對面,“我並未感到不自在,只是不願看你如此委曲求全罷了。”
公子玉簫卻不打算再討論這個話題,他只是含笑坐下,臉上寫着“我願意”。
顧天瑜想說什麼,終究只吐出一聲悠長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