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顧天瑜醒來之後,公子玉簫便沒有在東娥宮出現過。
皇后突然離世,貴妃娘娘突然小產,這讓原本剛迎來寧靜的朝堂,一時間譁然一片。而關於這兩位娘娘之間的愛情糾葛,更是衆說風雲,但礙於沈年一家,自然不敢有人多說什麼,何況,姜月華是通敵叛國之人,誰都心知肚明。
沈墨濃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和張皓軒下棋,當時,他手中的棋子倏然落地,同時,正在帶着孩子玩耍的蓮兒也“蹭”的站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的望着來人。張皓軒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和蓮兒曾經受了顧天瑜的情,對這位虞貴妃一直心存感激,無奈想報答卻沒機會,而今聽到恩人發生此事,立時擔心起來。
蓮兒左右坐不住,便央了張皓軒帶她入宮,然張皓軒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方纔看到,沈墨濃此時正神情恍惚的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的模樣似是已經癡傻。
過了一會兒,他似突然回過神來,竟是連招呼都不打,便匆匆離開了丞相府。望着他的背影,身後這二人也只能無奈嘆息。
然,沈墨濃並未見到顧天瑜,因爲公子玉簫已經讓人將東娥宮團團圍住,大有軟禁顧天瑜的意思。莫說是沈墨濃,就連沈年都吃了他的閉門羹。
就這樣,軟禁直到姜月華風風光光下葬之後的第五日,入夜飄雨,整個皇宮冰冷似雪山般,不知是因這天氣,還是因爲這宮中的氣氛。
公子玉簫獨自一人走在皇宮中,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東娥宮。此時,東娥宮宮內並非一片死寂,雖說朱門大閉,但站在門口,他依然能聽到一陣嘈雜的吵鬧聲。
“小凳子,主子的身子好些了沒有?”
“好些了,你們莫要擔心,趕快採了蓮花給主子送過去,主子喜歡蓮花。”
......
雖是一些無趣的事情,但公子玉簫僵直了身子站在那裡,聽的極爲仔細,他聽到顧天瑜依然不言不語,時常失落的摸着小腹,總是躺在那裡靜靜落淚的話,鼻尖微酸,下一瞬便逃命般的轉身離開了。
走出幾步遠後,他扶在牆上拼命的喘息着,望着冰涼的地面,雨點一點點在地上炸開,不遠處,有人持了一把油紙傘款款走來。擡眸,四目相對,沈墨濃面無表情的望着公子玉簫,眼底帶着很早以前纔有的冷淡疏離。
公子玉簫緩緩直起身子,聲音淡淡道:“愛卿,這麼晚了,何故還在這裡?”
沈墨濃微微行禮,聲音波瀾不驚道:“因爲放心不下表妹,爺爺他今夜病倒,小臣本該在身邊照顧,但爺爺非要我過來看一眼表妹......”說至此,他兀的提高分貝,冷冷道,“小臣知道皇上軟禁表妹事出有因,絕無半分怨言,只希望皇上看在爺爺這麼多年保家衛國,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份上,能讓小臣代他看一眼表妹。”
公子玉簫身軀一震,望着眼底一派清冷的沈墨濃,他知道,沈家如今在朝堂上雖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然忠心耿耿,從不作祟一分。而今,沈墨濃說這些話,倒是讓他無地自容了。
何況......顧天瑜的身體他也的確擔心。然每次來到這東娥宮,他都不敢進門。想起那死在他手中的孩子......他就不知該如何面對顧天瑜。
想及此,他悠悠嘆息一聲,柔聲道:“沈老將軍的身子如何?勞煩愛卿轉告他,天瑜沒事,煩請他老人家保重身體的好,否則,朕愧對沈家。”
沈墨濃將身子躬的更低,長長的睫毛下,一雙溫潤的眸子不知道在思量什麼。他淡淡答曰:“謝皇上的關心,那麼,小臣可否去見表妹了?”
若是以往,他總是稱顧天瑜爲娘娘,然今夜,似乎是有意要看公子玉簫難受,他每喊一句“表妹”,公子玉簫便覺得扎心的痛,更覺得無顏面對沈墨濃。
“愛卿隨時可以過來,我想天瑜也希望你能多去看看她。”公子玉簫聲音淡淡的說着,鳳眸中猶如蒙了霧氣一般蒼涼。
沈墨濃點點頭,沉聲道:“謝皇上。”然後便自他的身邊,乾淨利落的離開了。
公子玉簫怔怔站在那裡,零星雨點飄然而落,將他漆黑的發打溼,他扶着牆一步步向前挪動,滿袖迎風一般,竟讓全身都染上涼意。
......
沈墨濃來到東娥宮中,滿眼望去,這裡依然是花紅柳綠,一派熱鬧。那高大的梧桐樹下,精緻的玫瑰圈椅上空空蕩蕩,如以前她不在時那般寂靜。
宮人們小心翼翼的忙碌着,此時沉默了許久,大概公子玉簫並不知道,小凳子他們每次都似偵查員一般,當看到他來的時候,便高着嗓子喊起來,待他一走,所有人都恢復了靜默,哪裡還有一分嘈雜。
此時他們都圍坐在外殿,手中拿着一些紙片,安靜的折着千紙鶴。這千紙鶴是前幾日顧天瑜折的,小凳子以爲她心情終於好些了,不曾想,她卻告訴他,這是要爲孩子送行而折的東西。
於是,小凳子安靜的看着,一點點將折法記下來,待顧天瑜吃了藥睡下了,便和宮人們圍坐在一起摺疊。
沈墨濃無聲走進房間,衆人一驚,忙要行禮,他擺擺手,低聲道:“娘娘睡下了麼?”
“回侯爺的話,還沒呢,只是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們就守在外面了。”小凳子一臉苦哈哈的說道。
沈墨濃望了衆人一眼,見他們似都有些臉色不好,勸慰道:“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天瑜......娘娘她不是想不開的那種人,好好陪着她便好了。”
“是。”
沈墨濃微微頷首,這才小心翼翼的掀簾進入內室。顧天瑜本閉着眸,聽到聲音倏然睜開眼睛,斂眉道:“本宮不是說了,誰都不要進來麼?”眼角撇過一抹白色,她微微一愣,旋即垂下眸子,柔柔道:“表哥麼?”
沈墨濃走過去,仔細爲他掖了掖被角,一雙溫潤的眸子中滿是擔憂,嘆息道:“你看看你,怎麼就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了?”
顧天瑜望着他,一時間委屈頓生,壓抑了許久的淚終於簌簌落下,她搖搖頭,垂眸道:“他不想要這個孩子......沒了,也好。”
沈墨濃搖搖頭,斂眉道:“你怎麼會這麼想?他很愛這個孩子,只是當時情況太亂了,誰也沒有預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顧天瑜含淚望着沈墨濃,許久,她無奈苦笑,搖搖頭,“不提這些了,只是徒增傷悲罷了。表哥,朝堂上的人都怎麼說我?”
沈墨濃望着她蒼白的小臉,想伸手爲他暖一暖,又害怕這樣太唐突。他牽強的笑了笑說:“你莫要太擔心。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姜皇后早已做了姜國奸細,若不是因爲皇上一直隱忍不發,誰也不會姑息養奸,所以即使真是你做的,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顧天瑜目光直直的望着沈墨濃,問道:“表哥也相信是我做的麼?”
沈墨濃溫柔一笑,笑容立時如開在荷塘之上的睡蓮,灼灼豔麗,他輕輕的摸了摸顧天瑜的發,篤定道:“縱然全世界都認爲是你乾的,表哥也相信,那絕非你所爲。”
顧天瑜心中生起無限感動,她咬脣,喃喃道:“可是爲什麼他不相信我呢?”
“在位者,有太多的無奈,他們總是太多疑,若不如此,那麼這個天下也是坐不穩的。”沈墨濃只得這麼安慰她。
顧天瑜沒有說話,沉寂半響,她望着沈墨濃,躊躇道:“表哥,今日天瑜想求您兩件事情。”
沈墨濃點點頭,“說罷,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爲你辦到。”
“第一,那日之事,我最耿耿於懷的便是碧兒,我想知道她爲何要和皇后串通一氣害我,第二......我想讓表哥幫我拿到七彩琉璃珠。”
沈墨濃垂眸,有些困惑道:“何爲七彩琉璃珠。”
顧天瑜咬了咬脣,終於決定將隱藏了許久的事情告訴沈墨濃,當她開口之後,沈墨濃整個人呆在了那裡,聽着顧天瑜那柔柔的聲音,在他耳畔講述一個讓他無法理解的事情,他只覺得整個人如墜深淵。
顧天瑜有些忐忑的望着臉色鐵青的沈墨濃,生怕他因爲自己的欺騙而惱怒,然現在她也無心去辯解,畢竟,騙人的的確是她。
沈墨濃望着顧天瑜,望着那張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一張臉,有些生硬道:“你是說......她早已經讓顧婧琪給害死了?”
顧天瑜點點頭,咬牙道:“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欺騙了你。可是在那種情況下......我不得不對你隱瞞事實。”
沈墨濃慘白了一張臉轉過身去,沉默許久,他方喃喃道:“難怪......你們這般不同,原來......本就不是同一個人麼?”
“對不起......”
沈墨濃搖搖頭,垂眸,掩下眼底無限思緒,方開口道:“皇上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顧天瑜點點頭:“當初我們是合作關係,他答應幫我尋找七彩琉璃珠,我答應幫他穩定這天下,只是沒想到,最後會走到這一步。”說至此,她望着沈墨濃,躊躇道:“若你不願意幫忙......也沒有關係。畢竟是我......先欺騙了你。”
沈墨濃思量片刻,淡淡道:“你放心吧,我會幫你的。因爲......”他目光復雜的望着病榻上的她,咬了咬牙,才悠悠道:“在我的心中,你就是天瑜。我相信......你來了,就是爲了她而來的。”
說罷,不待顧天瑜說話,拍了拍被子,“你好好休息,萬事莫要多想,等有了好消息,我會過來找你。另外,我會讓人盯着碧兒的,你安心養身體,知道了麼?”
顧天瑜不知道該說什麼,望着沈墨濃,這個一直以來溫柔的讓她心疼的男人,此刻,心中盈滿了內疚。
良久,她點點頭,沈墨濃安心的笑了笑,這才告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