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風清,萬里無雲,三月桃花香香飄萬里,燈光耀眼的茶樓內,那女子一身白衣勝雪,芙蓉面上帶着勾魂蝕骨的笑意,那朵紫色的鳶尾花在她的發上,伴着她顧盼生輝的眸子,一如怒放在陽光下一般奪目。
茶樓內安靜的出奇,唯有潺潺水聲自衆人心間掃過,有膽子稍大一點的微微擡眸,便看到同樣一身白衣的公子玉簫正不緊不慢動作優雅的斟茶,他眼簾半垂,濃密捲曲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漂亮的暗影,他端着那茶盅,緩緩推到顧天瑜的面前,語氣溫和道:“茶在這裡。”
茶在這裡。他竟然這麼說。這無疑又讓衆人的心,一瞬間像被錘子狠狠砸了一記那般疼痛,這個剛剛纔聲稱“不願委屈了我娘子”的男人,此時竟面不改色雍容大度的說出這種話來,無恥程度絲毫不亞於此時明擺着要昭告天下公然整治林月箏的顧天瑜。
林知府的衣袍,終於在這兩人那平淡的言語中溼透了。他匍匐在地,“咚咚咚”的磕着響頭,哀求道:“求長公主、求公子大人饒小女一命,小女實在是被林鐘驕縱的不成樣子,沒了分寸,不識大體,才闖下這般大禍,林鐘願意爲兩人鞍前馬後,馬首是瞻!”
“嘖嘖......”顧天瑜有些不滿的挑起眉頭,語氣帶了幾分笑意道:“林大人的意思是您的女兒看不上我夫君,所以決定反悔了麼?如果是這樣,本宮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這件事便作罷吧,只是爲了您女兒的名譽着想,本宮一定要稟奏皇上,昭告天下,這繡球不是我們不接,而是你們不要,讓林姑娘有個更好的婆家。”
林知府被顧天瑜這綿裡藏針的一段話說的冷汗涔涔,若這事真被皇上知道了,依着皇上和長公主的關係,他定要龍顏大怒,何況,今夜的事情怎麼說也是他們理虧,若讓皇上查出他們要傷害公主,且是逼迫公子玉簫接了那繡球......想及此,他渾身瑟瑟發抖,忙道:“長公主殿下,求求您放小兒一條生路......”
顧天瑜卻突然冷下臉,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本宮委屈求全,遂了你女兒的心意,要她做了我夫君的小妾,是在逼死她麼?林大人,本宮真好奇你是怎麼看本宮的,若本宮真是那種蛇蠍心腸的女子,皇上豈不成了不開眼的昏君?”
她這帽子可叩大了,這下林知府嚇得連頭都沒力氣磕了,只汗溼滿襟,哆哆嗦嗦道:“長公主恕罪,下官有口無心,還望長公主明察!”
顧天瑜單手扣着桌子,淡淡道:“既然如此,還愣着作甚?”
林知府心知是禍躲不過,他有些無奈的望着此時面色蒼白的林月箏,有些恨鐵不成鋼,又有些懊惱,是他寵壞了這個女兒,才惹出今日這禍端來,只是,看她平身露出第一次害怕的模樣,不由又有些心疼,他喃喃道:“女兒......”此時他多想說一句“委屈你了”,可是給前前前皇帝做小妾,給堂堂護國長公主做妹妹,哪裡委屈?
林月箏此時簡直後悔的想一頭撞死在這樑柱上,但看顧天瑜那模樣,若她不乖乖聽話的話,她的爹爹和阿良,都不會有好果子吃。遂她咬了咬脣,只得跪着向前滑了幾步,顫巍巍端了那茶盅,垂首道:“妹妹給姐姐敬茶。”
顧天瑜清淺一笑,躬身接了那茶盅,林月箏剛剛鬆了一口氣,那一杯熱水便潑灑了她一身,那茶盅亦墜落在地,瞬間被摔成幾半。
“小姐!”阿良面色大變,立時起身衝了過來。
顧天瑜鳳眸眼尾微微一掃,眼底浮現一抹森涼冷意,淡淡道:“哪兒來的沒有規矩的傢伙,本宮讓你起身了麼?”
阿良面色一黑,他凝眉望着顧天瑜,卻見對方只是鄙夷的望着他,渾然不在意他那殺氣騰騰的表情,悠悠道:“還是說,你心疼你家小姐了?”
林月箏的表情瞬間僵硬,而阿良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咬牙道:“奴才不敢。”
顧天瑜冷笑道:“不敢便對了。你可記仔細了,你們小姐始終是你的主子,如今她已經嫁爲人婦,從今以後,你若敢越矩,仔細你和你家小姐的皮!若你們敢丟了我公子家的臉,我定不饒你們!”
公子玉簫含笑望着此時潑皮無賴一般蠻不講理的顧天瑜,從她的眉宇間便能看出,她演壞人演得可謂十分過癮,遂他依舊只淡然看戲,只是將顧天瑜面前的酒換做了茶,讓她不至於喝醉罷了。
林月箏忍無可忍,冷聲道:“阿良是我的貼身護衛!難不成從此以後要他離得我遠遠的麼?”
顧天瑜見她這一副焦急模樣,忍不住冷笑三聲,淡淡道:“方纔你敬本宮茶,故意不端好茶盅,不就是要我出洋相麼?如今本宮剛一訓話,你便又不服氣了,難不成是心虛了?哼,本宮看你真是被你這糊塗爹爹給寵壞了,你以爲自己還是大姑娘麼?你既然是有夫君的人,進出身邊又怎能跟着一個男子?難不成你早已經芳心暗許?”
“你胡說,我沒有!”林月箏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她怎麼也沒想到,顧天瑜這樣的毒婦,怎麼會是那被稱之爲傳奇的女皇,神醫,護國長公主?
而阿良在聽到她斬釘截鐵的回答後,眼底閃過一抹沉痛,他匍匐在地,痛心疾首道:“公主明察,小姐雖然驕縱了些,然做事有分寸,阿良也自知身份卑賤,配不得她,只是跟在她身邊混口飯吃罷了,若夫人覺得不妥,大可以將阿良調離。”
林月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阿良,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着,她搖搖頭,咬脣道:“你真的這麼想?”
阿良不敢擡眸去看林月箏那痛苦的雙眸,她怎麼會愛上他?她如今難過,只是因爲從此之後沒有他在身邊,她便不能肆意的闖禍而被自己保護了吧?他低着頭,固執而倔強的自牙縫中擠出一個“是”來,便不肯再多說一句。
林月箏只覺得自己的心,瞬間便似被人一刀刺穿般,抽痛的厲害,以至於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屏住呼吸,淚眼朦朧,轉過臉,一臉決然道:“既然如此,還請姐姐成全阿良,反正有夫君的保護,相信月箏也無需擔心自己的安全。”
阿良猛然擡眸,望着林月箏那絕美而又絕然的側面,他的眼底閃着一抹淚光,然他的拳頭緊了緊,最終只是泄了氣一般癱在那裡,喉嚨乾澀而喑啞道:“謝小姐成全。”
顧天瑜那琉璃般的眸子中閃過一抹玩味笑意,她淡淡道:“既然如此,從今日起你便跟在玉簫身邊,做他的護衛吧。至於你家大小姐,她怕是連有危險的機會都沒有了。”她的聲音依舊涼涼的,聽在衆人的耳畔有種說不出的驚悚。
林知府卻突然恭謹道:“長公主殿下!小女淘氣,縱然不出院門,也總惹禍上身,還望長公主殿下讓阿良呆在她的身邊。”
顧天瑜冷冷掃了他一眼道:“你是在質疑本宮的管教能力麼?”
她說“管教”,所有人立時如跪針氈,要知道整個衙門的人都將他們的大小姐當做女神來崇拜着,保護着,林知府又對這個女兒疼愛有加,如今顧天瑜卻堂而皇之的說要“管教”她,這如何能不讓人擔憂。
林知府嚇得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說。他早聽說過顧天瑜的手段,這位女皇可是能令數萬男兒均臣服的女人,據說她還是當年輔助公子玉簫除去姜帝和丞相的貴妃娘娘,對付那後宮裡的三宮六院,遊刃有餘,連當時叱吒風雲的鎮國大將軍及其盛寵一時的妹妹淑妃都被她輕而易舉的剷除,自己這沒經歷過多少人心險惡的女兒,又如何鬥得過她?
顧天瑜自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十分不屑道:“好了,這一場鬧劇也鬧得夠久的了,這茶本宮也就不吃了,不過我公子府上規矩甚多,又加之本宮和夫君是遊山玩水來至杭州,遂住在一戶尋常人家中,沒有丫鬟伺候,如今你嫁入我府上,便負責每日裡打水做飯吧。”
“還有,要記住,早中晚都要給本宮請安,此外本宮每日睡覺前都要按摩,如今你也一併包攬了吧。”顧天瑜悠悠道,全然不管林月箏那徹底黑了的臉色,和林知府那一臉“我兒亡矣”的便秘表情,以及阿良那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樣。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不過玉簫納妾這事是斷然不能讓我那些手下和我皇兄知道的,遂這婚禮便免了吧,只要你住進我家院子,便算上我家的人了,那些小禮節便省了吧。”說罷便不待衆人反應過來,悠悠然起身,有些疲憊道:“胳膊好酸哦。”
“爲夫替娘子捏一捏。”這時,看戲看的分外過癮的公子玉簫十分狗腿的走上前來,雙手緩緩爲顧天瑜按壓着肩膀。
顧天瑜舒服的“嗯”了一聲,撒嬌道:“夫君,奴家好累哦~走不動了呢~”
公子玉簫立時將她橫抱而起,毫不避諱的親了親她的鼻尖,寵溺道:“娘子乖,回去以後讓林月箏給你燒個熱水,爲夫替你做‘腳底按摩’,好不好?”
顧天瑜摟住她他的脖頸道:“好呀,那你現在先抱我回去吧,我都走不動路了呢~”顧天瑜發誓,她這輩子都沒這麼噁心過,但爲了這兩個不識好歹的人,她也只好賣力一回了。
公子玉簫自然喜聞樂見,遂在顧天瑜說完這話後便抱着她離開了,臨走前,他交代道:“你們去西湖邊,那裡會有船孃接你們去我們的別院,去吧。”說罷,便急不可耐的抱着顧天瑜走了。
他們走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而林月箏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想她堂堂知府千金,整個杭州城最有名的女子,最後竟然淪爲別人的小妾,且連個轎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