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安回到蝴蝶巷。
很是有些不堪重負一樣,只睡了一夜,就發了熱。
劉璞立刻做太子的計劃被她和劉樑聯手打破了,可他人還在許昌,距離聖京也不過三百多裡,這是還沒撕破臉。
撕破臉了,自己給他上的那些眼藥又算什麼呢?
皇帝想保住劉易,可劉易顯然是保不住了的。
皇帝不想立劉璞,當真到了形勢比人強的時候,又能怎麼樣呢?
張靜安躺在病牀上,翡翠要來看她,她打發翡翠回去了。
翡翠如今過的好,到時候出了事,連累了她反而不美。
瑪瑙被送走了,水晶成了唯一的一個留下的大丫頭。
她懶得理這個眼皮子淺又單子小的傢伙了,只讓她帶着東西去去看崔嬤嬤和王文靜。
在她進宮之前,聖京零星的就有出花兒的事情。
她狠了狠心,又爲了在皇帝跟前裝得像些。就讓王文靜帶着兩個孩子去了慧遠寺求了寺內的廣和大師給兩個孩子點了痘。
點痘都要小病一場的。
寶寶尚且無事,哭了一夜就好了。可囡囡卻發了幾日的熱,一直就留在了慧遠寺由廣和大師看護。
張靜安一出宮,王文靜就把孩子留給崔嬤嬤,自己先回來看她了。
王文靜因爲蔡凱的事情,算是和家裡鬧翻了,現如今就跟個花果山上的自由神一樣。張靜安雖然沒跟她說過什麼,可是她多精明的一個人啊,這就早看出最近的形勢不大對了。
就說四天前,張靜安莫名地送來一個人,讓她往海外送。
她不看不知道,一看才下一跳。
讓她往海外送的,竟然是張靜安身邊得用的第一人瑪瑙。
張靜安還給她留言說什麼,讓瑪瑙在蓬萊仙山替她念三年的經。
狗屁的蓬萊仙山啊。
真正跑海的人都知道,那些東海上的島都是用來屯兵倒貨對抗朝廷的。也就是張靜安這樣天真的以爲那裡真有仙山。
可不管怎麼說,這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她第一時間回到張靜安身邊,什麼都沒問,就告訴張靜安,“你別等袁恭了,有什麼事,我備着車,通州有船,一溜煙就到天津,眨眼就海外去了,我舅舅有好幾個島呢!”
張靜安感動,可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重新活了一世,想避開的怎麼都沒避開。所以逃也未必是辦法。
再說了。她一個人逃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她抱着王文靜,“我也不知道,只是朝堂上不安穩,我心裡害怕,要是我真的有什麼事,你就帶着寶寶和囡囡去找程瑤好不好?”
王文靜想不到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大驚失色。
可張靜安卻不肯再和她說什麼了。
就在劉樑被封爲太子的不過五天之後,茫茫的戈壁邊緣揚起一道煙塵,二十餘騎快馬簇擁着一輛殘破的馬車快速地沿着乾涸的老河道從北邊繞了過來。
這條老河道已經是進入了大秦的地界。
兩個月前,大秦的軍隊把最後一股韃靼人的遊兵散勇從這裡趕回了大漠。誰也想不到,竟然在這個地方竟然會發生意外。
就在繞過河道的那一瞬間,突然兩邊高過河道丈餘的河岸上射過來一排利箭,頓時將四五個騎士射下了馬。
一個渾身纏着?布的小個子率先打馬衝上了河岸,趁着埋伏的?衣人還在裝填弩機。一刀下去,就砍翻了兩個。
其餘埋伏的弓弩手,要麼逃竄,要麼扔下弩機,拔刀對峙。
那小個子騎手直衝過去,又砍倒了兩個,嘶聲大吼起來,“袁二,你先走,我斷後……”
河道里散亂的隊伍迅速分了兩撥,一撥人同樣搶上來支援這個小個子,剩下的簇擁着馬車快速地沿着河道繼續狂奔。
又繞過一道河曲,後頭又是一排箭射過來,又有四五個騎士落馬。
可幸運的是,此時天色已然全?,古河道的兩邊風聲漸起,河道漸漸與地面相平,左拐右拐就隱沒入了一片森林……
馬車的輪軸不堪重負突然崩斷,馬車一下子反倒在地上,車裡滾出來三四個人,騎士們立刻剎住了馬蹄,將這幾個人扶了起來。
一行人跌跌撞撞,迅速隱沒在了叢林當中。
其中一個人走得最慢,眼看就要被人落在了後頭,突然抖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瑩白如玉的一張臉來,緊緊拉住了一位騎士的胳膊,悽然呼喚,“二郎……”
而那個騎士用斗篷蓋住了半邊的臉,此時抖開。露出一張不耐煩的臉來,但見一臉的橫肉血污,看了她一眼就轉開了,“方女使,你認錯人了……”
那個女子哆嗦了一下,趕緊低了頭,拉緊了斗篷,一步三搖地跟在了隊伍的後頭。
事情便是發生瞭如此戲劇化的改變。
張靜安憑藉着兩世人對袁恭的認知,確實很瞭解袁恭的性格。
如果袁恭沒有發現杜杜爾汗的王帳,沒有看到被杜杜爾汗劫持的劉易和大哥袁兆,他可能早就回到了妻兒身邊,然後跟隨金顯左右,準備出征宣府,奪回失地。
可偏偏就讓他撞見了杜杜爾汗的王帳。
被他撞見了,只要他不死。他就得想辦法把劉易和大哥從韃靼人手裡救出來。
說白了,袁恭還就是這麼個狗脾氣,咬住了就不撒嘴。
杜杜爾汗一退再退,一路退到了大漠的深處。
袁恭是一等再等,終於等到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終於把劉易和袁兆從韃靼人手裡給救了回來。
這個機會,袁恭足足等了三個月臨二十五天。
在他等待這個機會的同時,聖京的風雲幾經變換,朝野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在劉樑被立爲太子的九天之後,廢太子劉易居然狼狽地逃回了大秦的境內,而且找到了銳健營都督甘廣慶,由甘廣慶一路護送回了京。
只不過他已經是廢太子了,甘廣慶並不敢大張旗鼓的護送他,只是派了一標兵馬護送他十分低調地回到了聖京。
而且差點被人攔在了聖京的城外。
最後還是金顯出面,驗明瞭劉易的真身,放了劉易入城。
事實證明,金顯是個君子,以君子之心奪小人之腹,有的時候真的是對不上路數。
劉易被廢,太子妃徐氏並一衆妻妾並沒有搬出東宮。而劉樑剛剛被立爲太子,每日裡只在皇帝跟前侍疾,並沒有要搬進東宮的意思。其實他也不敢,怕被他哥哥的人殺了,他也就只敢在皇帝跟前活動。
於是乎,劉易回京,就一頭扎進了東宮,然後換了衣服,就又一頭扎進了皇帝的寢宮,痛哭失聲。彷彿那個害得三十五萬大軍全軍覆沒,害得北大營數萬將士無辜枉死,害得大秦朝險些國運不保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這些都與上一世沒有太多的區別。
與上一世還一樣的是,袁兆和袁恭回到家裡,還帶了一個女人。
一個懷孕了的女人。
方瑾,現如今改名叫文娟,懷着四個月的身孕,婷婷嫋嫋地跟在他們的身後。
劉易去了東宮,袁兆也並不敢回家。
他不是傻子,他做了二十多年國公府的世子爺,他知道就憑他當初在韃靼和劉易一起幹的那些事情,不說天下的言官,就是他祖父也饒不了他。
他現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緊緊跟在劉易的身邊。
劉易若有出頭之日,那麼他自然也能大展宏圖甚至站得更高,如果劉易完了,那麼他只有死的更加不堪。
所以,劉易躲去了東宮,他也就跟着劉易躲去了東宮。
最好無聲無息的,都沒有人知道他也跟着回來了。
而方瑾,如今改名叫文娟的,就只能委託袁恭帶回家去。
袁恭這一路,幾乎都沒怎麼跟他這個大哥說話,而這一回,袁恭擡眼看他,眼裡冷芒閃爍,“她不是應該跟着你或者……麼?”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也噁心得不行。
因爲他從韃靼營中將劉易等人偷出來的時候,是如何也想不到會遇到方瑾的。
他更想不到曾經的方瑾會落到如今這個境況。
他想到方瑾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心裡就一陣陣的難受,不知道是爲了方瑾難受,爲了大哥難受。還是爲了自己難受。
他不想問,也不想知道,方瑾肚子裡的那個孩子究竟是大哥的還是劉易的。
他九死一生將大哥和劉易從韃靼人那裡弄回來,也並沒有一分的欣喜。他多年來的信念被踐踏的如此徹底,他充分的意識到了,人活着不易,人要好生活着更是難上加難,活得好像大哥這樣,難道以後漫長的歲月,還能踏實順遂,坦蕩無憂嗎?
他想掉頭就走,可袁兆拉着他,聲音裡幾乎帶上了哀求,“二郎,你幫幫哥哥。不管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她此刻都不能留在東宮,不然不論她還是孩子,都要保不住,萬一她肚子的孩子是太子的……太子可還沒有子嗣……”
袁恭咬牙,反握住他的手,“大哥……你瘋了嗎?”他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的大哥,覺得似乎自己並沒有認識過這個人,還是說這大半年的被俘經歷讓那個深沉穩重,端方優雅的男人已經變成了一個他徹底不認識的人?
他甩手要走,袁兆幾乎是整個身體抱住了他,“二郎,求你救我,我們是兄弟啊。”
方瑾被派去給和親北狄的郡主做女官。可剛到北狄,杜杜爾汗的鐵騎就橫掃了北狄,北狄的那顏潰逃,將郡主拋棄,和郡主恐懼流落塵埃而自盡,她們這些女官使女就成了韃靼人的戰利品。
方瑾其實運氣不錯,被一個千夫長得了,一路還帶在了身邊。
後來俘獲了劉易之後,韃靼人最開始的時候很是奇貨可居了一番,不僅吃穿用度給的還可以,還收羅了一幫漢人奴隸去侍奉劉易。
也就是那個時候,方瑾被分配到了劉易的身邊,遇到了同樣被俘的袁兆。
他們原本也是表兄妹,如今又同樣是天涯淪落人。
就算之前並沒有什麼私情,可在那樣的境遇下,陡然就發生了什麼,也是應有之義。
一同在大漠牧了幾個月的馬,袁兆對方瑾也算是相依爲命,絕望的時候也曾想過,要是一輩子回不去,那麼牧羊放馬,好在也有她在身邊陪着。
可他卻沒有想到,每天只知道哭哭啼啼喝得酩酊大醉的劉易會在某天突然和方瑾有了首尾,從此就將方瑾叫到了他的帳篷裡伺候。
袁恭問的尖刻,難道他心裡就沒有糾結?
方瑾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他真的說不好。
可是他本能地認爲,那是他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還會是個兒子。
而現如今更重要的是,劉易的腦袋有些不那麼清楚,在路上的時候,劉易還和方瑾說過,等他當了太子,要立她做婕妤……
他現在難道不是所有的希望都在劉易身上了嗎?不管那個孩子是誰的,總歸現在要讓劉易信任他,劉易回了東宮,東宮原本就是太子妃徐氏的天下,方瑾挺着肚子進去,又是如此一個身份,簡直就是打了徐氏的臉。
劉易如今東山再起,還要靠徐家,所以劉易才讓他把方瑾送走的,他不能不辦劉易交代的事情。
他抱着袁恭大哭了起來,“二郎,你救救她,她也是個可憐人啊,她現如今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你難道就沒有半分憐憫之心嗎?”他揪住袁恭。“你不是那樣狠心的人是不是?”
袁恭順過氣來,不願意再看好像女人一樣崩潰大哭的大哥,只咬牙走遠了些,悶聲道,“我將她帶走也好,免得你再起那些不應該的心思,你也該勸勸襄王不要再起什麼心思了……如今二皇孫得了儲君之位,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襄王(劉易,他本來就是襄王,當太子之後撤了,現如今不是太子樂,就又成了襄王)再鬧,將朝廷鬧亂了,只能便宜了蜀王(劉璞)。蜀王要是得勢……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扔下袁兆,他匆匆地走了。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東宮呆,而他此刻想見的人就只有一個,就是帶着孩子在家等他的張靜安。
他出了東宮,已經有一輛馬車在外頭等着他,他一看也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心裡莫名就是一堵,看都沒看,轉身先讓人服侍着上了馬,一路往皇城外頭走去。
車駕緩緩地跟在後頭,依稀聽見車中有人叫他,可他只當沒聽見。
如果不是爲了要安置方瑾,他大可以直接回家。
可現如今,他出了東宮,尋了那沒人知道的路,七繞八繞地走了不少的冤枉路。一路繞到了一處小院。
這小院是姜武送他的,就在他和方瑾訂親前不久,姜武送他的目的是讓他將來成家了好藏私房錢,位置很隱秘,周邊也安靜,雖然簡陋些,但是現如今已經是最好的地方了。
他不可能將方瑾按照袁兆說得那樣安置回家裡去,交給吳氏什麼的。
大哥一定是瘋了才那樣的想。
想到重傷的王鎮,想到死去的那些弟兄,想到如今身後跟着的方瑾,縱然是九死一生終於回到了家,他的心裡也沒有半分的鬆快。劉易允諾給他的那些高官厚祿他根本看不上,他只覺得噁心,噁心得不行。袁兆是他大哥,可劉易是什麼東西?如果不是因爲韃靼人用他來要挾朝廷,袁恭根本不會去救他。要是早知道皇帝已經換掉了太子,他捎上袁兆偷偷跑回聖京,哪裡會死那麼多的人?
他現如今甚至於隱隱的後悔,早知道皇帝能一改常態改立太子,他真的就不應該救了劉易回來。
這一路上死了那麼多的人,一小半死在韃靼手裡,剩下的……難道不是來要劉易的性命的?
窩囊!冤枉!
不僅違背了良心,現如今還惹了一身的騷。
到了小院,他留下元寶安置方瑾,院門都不進,轉身就想走。
剛調轉了馬頭,就聽見身後哀怨的一聲呼喚,“二郎……”
方瑾最愛的人,始終是袁恭。
她從五歲起就和袁恭一起長大,兩個人青梅竹馬。她這一世無論什麼時候,都忘不了那個每天翻牆過來看她,給她送一朵玉蘭花的小男孩。
就好像她永遠忘不了,家裡要給她和袁恭訂親的時候,自己滿心喜悅的幸福一樣。
可是她也知道,那樣的幸福,她是再不會有了。
一切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張靜安那個跋扈嬌矜的女人硬生生的搶走了一切,逼着她一步步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最可怕的還不是她奪走了袁恭,而是張靜安居然讓袁恭現如今連一眼都不想看她了。
她反覆回味着那個漆?的夜裡,草原上突然下了大雨,整個天就好像一口倒扣的?鍋,?的伸手不見五指。周圍全是風聲雨聲,還有狂風撕扯牛皮帳篷發出的可怕的嘶嘶聲,帳篷裡的燭火突然熄滅了。
劉易要尖叫,她也想尖叫,偏偏一個人從後頭抱住了她,捂住了她的嘴,熾熱的呼吸就在她的耳邊低吟,“別叫,是我……”
她的二郎來救她了,她的二郎來救她了。
她激動得大淚磅礴……
可就那天之後,她發現,袁恭連一眼都不再願意見她了。
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川人王鎮卻日日都拿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瑩白色的軟甲開玩笑,怎麼跟他換他都是不肯的,因爲那是張靜安給他的,他還和那王鎮允諾,要是王鎮死了,他就將王鎮的劍送還給王鎮的老父。他若是死了,就讓王鎮將他身上的軟甲脫了送還給張靜安。
他一路上都避免跟她說話,就連她與靖江王妃告狀的那件事,他也一個字都沒跟她說過。
他只叫她文娘子,似乎他們之前那些過往,都沒有存在過。
她於他,就是個從來沒有認識過的陌生人。
在她最絕望,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居然不認她了。
她現如今要怎麼辦呢?
袁恭回頭,眸色冷淡,臉上連一點的表情都沒有,“文娘子就在這裡安歇,小心謹慎,不要露了行藏。這樣對我們大家都好。”
說完了,轉身就走。完全沒有半分的留戀與遲疑。
方瑾猶如臉上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哀哀地喚着袁恭,挺着大肚子一口氣追到了院門口。
“阿恭,二郎,二郎,你這是恨了我?二郎?”
還沒跑到院門口,就被人攔住了。她還在那裡哀哀地叫,“你改知道我的,我就是因爲……”哭的整個人軟倒在了門檻上。
袁恭也就是身形略頓了頓,冷冷地一眼看過去,他和當年已經不一樣了。他和方瑾的一切都已經有了個交代,現如今的形勢,也決不能再糾纏於他們當中的私情。
方瑾問他是不是恨了她?
他突然覺得毫無反應。
恨?
他現在只是煩。
煩這件讓人渾身都膩歪還可能要命的破事。
一身?衣?甲,就這麼上了他那匹傷痕累累的紅馬,一陣風似的就捲走了。
方瑾站在院子裡,任憑冷風一陣陣的刮在身上,就這麼站了好一段的時間,茫然不知道自己此時身處何時,身在何處。
她彷彿是死過,又彷彿是還活着,眼前她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繼續望着袁恭離去的方向,繼續癡癡地望着,直到天色漸漸暗淡,袁恭離去的方向只剩下??的一條窄窄的巷子。
她真的是想知道,離開的袁恭此刻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很奇怪的事情是,自從方瑾在靖江王老王妃面前坑了所有人之後。
袁恭就很少想起方瑾了。
現如今再想起兩個人小時候的那些事情,竟然是覺得自己在想一個陌生人,那種記憶是那麼遙遠,完全在心裡激不起任何的漣漪。
方瑾盼望着袁恭也能像她這樣愁腸百轉,輾轉反側是不大可能了。
袁恭回到袁家。自然是得到全家人的歡迎。
只是這樣的歡迎不免有些尷尬。
國公爺自然是欣喜若狂,幾乎是頭一個撲上去,將高大的兒子從頭到腳摸了一遍。
袁恭頗有些不自然,他當真沒有想到會是面對這樣的父親,他幾乎有種莫名的衝動,想告訴父親,我是袁恭,不是大哥。
這樣的熱切關懷,父親在家裡只給過大哥。
他不曾享受過,也並沒有想到自己如今享受到了,卻不過是這樣的滋味。
他可以理解父親的狂喜,可他並不能共同分享這樣的喜悅。
太子已經新立,劉易又曾做過那樣的事情,袁恭救他回來,誰知道是福是禍?在大多數看來。禍患的成分還更多一點。
父親這樣的狂喜也未必是爲了他袁恭,只是袁恭此時卻顧不得這些了。
他離開這幾個月,家裡的變故太多了,爺爺癱瘓了,四叔戰死了,太子新立之後,父親稱病了,京裡如今是以兵部尚書金顯爲主,各部堂官死的死,罰的罰,幾乎換了一遍,整個面貌他都要有些不認識了。
可這些他依舊也顧不上,國公爺身後的臺階上,老太爺讓人用圈椅擡着他出來了。
他的頭髮已經全白了。半邊身體如今是徹底動不太動了。
笑起來的時候,只有半邊臉皺的和菊花似的。
可袁恭看得出他止溢不住的歡喜。
回家頭一次。袁恭陡然放鬆了。
他撲倒祖父的跟前,伸手卻抓住了祖父身後張靜安的手。
張靜安低頭看着他,兩個人相視笑着。
兩人眼裡就沒了別人。
袁恭從祖父膝前爬起來,一把就把張靜安給抱了起來。
老爺子也不在意,笑眯眯地靠在圈椅上看着,三老爺和一干家裡人也就在後頭站着,一家人就看着他們夫妻兩個抱在一起,傻乎乎的笑着。
下人們羞紅了臉站在邊上看着,寶寶和囡囡被奶媽子抱着也咬着小拳頭在一邊好奇地圍觀。
袁恭上次回來的時候,他們還不滿六個月,這回回來,都要週歲了,所以他們壓根早就把這個爹給忘了,現如今都很奇怪,這個連娘都能抱起來扔的人到底是誰呢?
寶寶雖然會說些話了。但是他高興起來,還是喜歡尖叫,所以看到他爹和他娘抱着親來親去沒完沒了的時候,他就振臂高呼了起來。
而乖巧的囡囡則一手抱着奶孃的脖子,一手指着那個將娘都逗哭了的?衣大漢猶疑地問道,“爹……”
她雖然走路比哥哥差的遠,但是說話可利索多了,這個爹字,唸的字正腔圓標準無比……
雖然聲音很小,但是袁恭還是聽見了,他頓覺眼角溼潤,拖着張靜安的手就過來要抱女兒。
這可真的把囡囡給嚇壞了,她呆呆地縮在奶媽的懷裡,癟了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來人,突然就要哭。
那可憐的小模樣頓時將滿臉淚痕的張靜安給逗笑了。
可憐的囡囡就要哭不哭的愣在那裡,孃親是在笑,那麼她哭還是不哭呢?真是好糾結啊……
袁恭雖然眼睛都酸了,但是也跟着笑了起來。
夫妻兩個雖然都帶着心事,可這一刻卻都歡歡喜喜的,家裡人其實都知道他們的心思。見過一面之後,沒人留他們吃飯,國公爺扶着吳氏出來了,想說什麼。
老太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人扶了他回去了。
國公爺和吳氏,連和袁恭說話的機會都沒有。袁恭和張靜安就帶了兩個孩子歡歡喜喜的回了蝴蝶巷的家,一番梳洗之後一夜的纏綿自然不需細表。
可第二天的早晨,兩個人都醒的很早,卻都在想着怎麼將心裡的事情和對方坦白。
可同樣喜歡早起折騰人的寶寶很快就在隔壁的耳房裡開始鬧騰了。
張靜安原本把腦袋埋在袁恭懷裡裝睡來着,這個時候一把攬住袁恭的腰,使勁拱了拱道,“不起,讓他哭……”
袁恭就忍不住笑着將她抱高了些,狠狠的親了親,“好……讓他哭……”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張靜安屋裡牀上掛的都是薄荷綠的綃紗帳子,仲夏燦爛的陽光穿過帳子照進來,更顯得張靜安烏髮如雲,膚光勝雪,光溜溜的泛着如珍珠一樣的光澤。
兩個人昨夜瘋到半夜才睡的,連梳洗都沒梳洗就睡着了,現如今赤身luo體地膩在一起卻都一動不想動,想想就不免覺得好笑,不免就想再親暱親暱。
寶寶哭了一會,發現果然他娘並不理睬他,於是就不哭了,乖乖吃香蕉米糊去了。
那香蕉是王文靜阿姨從粵州那邊帶過來給他和妹妹的,說起來,他也好久沒有看到王姨姨了……
聽他不哭了,那賴在牀上不肯動的夫妻兩個還有什麼顧忌的。
袁恭把張靜安架起就放在了自己身上,擡頭咬住她粉嫩的嘴脣,軟軟的小鼻樑,側過臉來是嫩嫩的臉蛋和小耳朵,再順着耳後一路親下去。
張靜安也學着親他,嫩嫩的小嘴脣劃過袁恭的臉龐脖頸,一路親到他胸膛上去,袁恭就忍不住呻吟,覺得受不了。
他曠得實在是久了,沒和張靜安在一起的時候,他向來不屑那些男人的急色,覺得那都是沒出息的表現。
可現如今他才知道,他是那比旁人更急色的,張靜安這樣親他,簡直要了他的命了……
張靜安就很無辜,她正心無旁騖地親着呢,這就被袁恭提着腰又往上提了提,挨着她的耳邊小聲低估了一句,她就呆住了,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而他那帶着繭子的手,就那麼壞地從後頭伸了過去……
張靜安想也不想地就是一巴掌……
可她那樣小貓咪一樣地力道對袁恭來說,壓根就是來調情的,他把住張靜安的小腰,不由分說的長驅直入,衝撞得張靜安又是一陣的哆嗦,只剩下攬着他的脖子嗚咽的份兒了。
白日宣淫的事情,她可是從來沒有幹過。
不對,幹過一次,那次也怪袁恭,做什麼借酒消愁的樣子,害的她也喝多了,可這回不是,這回正是大白天呢,丫頭下人都還在外頭呢,他還這麼混賬……
袁恭就笑,咬着她的耳朵嘀咕,“這有什麼的?你壓箱底陪嫁的那幾本書沒看過?我都看過了的……”
張靜安迷迷糊糊地想起那兩本冊子,她怎麼沒看過?她兩輩子看過兩次好不好?可頭一次,從張家出嫁,李氏就沒給過她好臉,自然也不會指教她這些。這一世,白氏倒是讓她去看那宮裡帶出來的冊子來着,可是她那時候在賭氣,她就看了一頁,就扔了,可……袁恭竟然翻出來看了她壓箱底的書……她覺得血都涌到臉上了,嗚咽地說不出話來,只能狠狠地掐了袁恭一把……
袁恭就笑得更開心了。猶自不肯罷休地耳語她,“你那本太沒味了,我有幾本,姜武送的,那纔是精品……”還要再說瘋話,張靜安已經受不了了,低頭一口就咬在他喉頭上,一下就激起了他的性子,翻身就將張靜安壓在了身下,再不給她調皮的機會了……
……原本都是有心事的人,可越是有心事開解不開,越是讓這一場的情事變得酣暢淋漓,無所顧忌,恨不得讓人就此刻死了纔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夫妻兩個胡天胡帝完了,叫了人送水進來梳洗,這就看到綠鶯臉色有點不對,一邊指使小丫頭趕緊將熱水送到淨房裡,一邊小聲稟告,“國公府那邊的吳管事一早就過來了,一直在外頭等着,等好半天了,說有急事要二爺過去一趟呢……”
袁恭聽着,心裡就是一沉。
張靜安更是連臉色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