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國公爺袁泰對張靜安的憂慮是多餘的。
張靜安壓根沒想着去宮裡告狀什麼的。
不說前一世皇帝早死靠不住。
就說你去告狀能告什麼?告吳氏不慈嗎?
這有何意義?
張靜安兩世人要的從來就不是吳氏慈不慈的。
其實她想要袁恭喜歡她一點,真心對她一點點而已。這些是求皇帝就能求到的嗎?
求不到的,何必去求?
鬧得不好看她還不是被人看笑話?她張靜安卑微的上一世就夠了,這一世只求個清靜不行嗎?
因此張靜安臨被關到祠堂之前,她特意囑咐了崔嬤嬤,千萬不要去宮裡告狀。
也不要去攀扯老太爺提什麼舊事了。
她一個人在祠堂裡住着也挺好的。
清靜。
她就缺清靜那麼幾日呢。
可崔嬤嬤心疼張靜安啊,不讓她去宮裡告狀,她就偷偷派人去給英國公老夫人送了一封信。
英國公的老夫人就裝着不知道袁家的事情,給安國公家的女眷下了帖子。
其中當然有張靜安,甚至於給方瑾也下了一張。
英國公在朝堂上是有實權的國公府,老太爺還管着遼東駐軍,兩個兒子在外頭做着封疆大吏,英國公府的帖子,吳氏肯定得接着。
但是張靜安和方瑾都沒有去。
英國公夫人可是張靜安和袁恭成親時候的媒人,看吳氏居然如此不上路不僅也有些不高興,特意請吳氏到了跟前說話,“吳夫人真是越活越年輕,可見是這日子過得順心。我年紀越大,越喜歡做媒,看到小孩子們歡歡喜喜地過日子,我的心裡頭才能舒坦,你家二小子是我做的媒人,怎麼沒見你家的新娘子出來跟大家見見面?還有你家那位方小姐呢?我還打算爲她說門親事呢。”
英國公夫人打算用一招釜底抽薪,給方瑾說一門親事離開京城,緩解張靜安和袁家的矛盾。
以她的資歷和人脈來說,能讓她來說人家,不說別的,面子是十足的。按理說,這也算解了吳氏的燃眉之急,方瑾如果體面出嫁,她也就算能對得起死去的姐姐,也對得起自己的外祖一家了。
可吳氏卻總覺得英國公老太太當初給張靜安做過媒人,這張帖子來得也比較突兀,生怕老太太有意無意地坑了方瑾一把。因此不敢就這麼答應下來,反倒是趕緊回去商量吳家大太太。
吳家大太太打聽到英國公老夫人說的那門親事之後,沉吟了良久,覺得很不錯。
男方跟方瑾一個情況,家裡母親早去,父親續絃。自己因爲給長輩守孝耽誤了婚期。出身是壽州範家,也是前朝加起來兩三百年的大家了,全族聚族而居,不僅名聲好,而且也代代都有人才出。就說親的這個公子,現如今也已經是吃稟糧的秀才了,不說學富五車,可媒人敢說學識紮實,那就相當不一般了。
他父親還將他生母的陪嫁全部交給他來打理。
以方瑾的條件,嫁到範家去,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唯一不讓人特別滿意的是,範家遠在壽州。距離京城有差不多一千多里路,這一嫁過去,怕是不等丈夫考到進士,都很難進京來跟孃家人相見了。
也有很多人家是不樂意閨女遠嫁的。
而且方瑾的情況特殊,她生母早逝,一直養在吳家老太太的跟前,這種事,吳家大伯母也不好替她做主,這就趕緊寫信告訴河南老家的老太太。
只等老太太的示下,可方瑾早早地就給老太太寫了一封信,表示她不願意遠嫁,也並不信任英國公老夫人做得這個媒。
吳家老太太是個心疼孫女的,這就給吳家大伯母寫信,說還是要重新選一選,京城不行,最好是就在北直隸山東這些地方找一找,最好是讀書的人家的次子或幼子纔好。還囑咐她替方瑾仔細看看,一定要婆婆和善,公公有前程,叔伯兄弟和睦,姑姐活潑溫順纔對。
吳大太太收到信就頭疼,簡直不想再搭理這個事情了。
在她看來,方瑾她親爹在湖廣任上給方瑾找的那門親事就不錯,又是頂頭上司的侄子,自己又會讀書,不過就是家境清貧了一點。英國公太夫人提的這個更是不錯,可方瑾哭着喊着不願意,說到底就是心裡過不去,其實就是舍不下安國公府的富貴!還有恭二少爺那張臉!
以方大太太看來,這種勳貴人家架子大,看着金碧輝煌的,要是兒孫不爭氣,和他們這些讀書人家也沒什麼區別,兩代人也就完了。子孫再想出頭,比他們這些耕讀傳家的讀書人還難十倍,哪兒那麼多亂世出英雄的好時候呢?就算真有,你就能當英雄?別先丟了性命就是好的了。
更何況現如今你還挑什麼挑,再拖就二十一了,不說她名聲受損已經不好找了,這下頭的弟弟妹妹還要說親呢!想不開的人,你爲她做再多也沒有用。反正方瑾的爹和繼母很快要進京述職,她這就撒手不管了。如今朝裡出了大事,太子跟內閣幾乎成了水火。內閣首輔楊大人因爲河南巡撫朱山貪墨的事情被迫請辭,弄得京里人人自危,她還不想出門呢。
這件事情也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方瑾這邊事情暫且這樣了。
可張靜安和袁恭的事情卻並不好收場。
本來袁家不想得罪皇帝,方瑾開始議親了之後,就有打算把張靜安給放出來。可張靜安如此放肆,也實在是欺人太甚,不與她懲戒,也實在說不過去。來回這麼一思量。
張靜安只帶着一個翡翠,在祠堂裡就足足住了有一旬。
期間不許人探望,不許人送東西,每日裡還要在祖先排位跟前跪足一個時辰。
張靜安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苦。
不過這也算是一個教訓,一個她這一世人安穩日子過了不多幾天就放鬆了警惕,管不住自己脾氣的教訓。
她大可以不去管方瑾這事,她愣是不管,袁恭也不能怎麼樣她。
可是……
可是想到袁恭兩世人都嫌棄得看她多一眼也不樂意,居然爲了方瑾低聲下氣地求她,甚至不吝於捨身交換。她就噁心得不行,噁心得根本受不了。
甚至於十幾天過去了,她依舊想起來就氣都上不來。
所以那一天她的發飆,她自己也無力控制。
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張靜安一個人縮在祠堂陰暗的廂房裡,不知不覺地就想了很多。可越想越是覺得沮喪。還好陪着她進了祠堂的是翡翠,翡翠是個很安靜的人,雖然不愛說話,可莫名有一種本事。就是你跟她待在一起,再如何也不會覺得焦躁。
要是水晶或者崔嬤嬤跟着進來,怕是還沒等張靜安自己偷偷流淚,她們就先哭了起來。
張靜安躲着偷偷的哭,翡翠也不說話,只靜靜地陪着她。
似乎從小,這就是翡翠和張靜安相處的模式,張靜安覺得安心,可想到翡翠上一世離開了她,還過得很好,心裡又莫名難過了起來。
她與翡翠說,“等我出去了,就給你們都找人家配出去吧。你們自己看好了人家也可以跟我說,都別跟着我,一點意思都沒有。”
翡翠愣了愣就搖頭,“郡主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幾個都是自小跟着你的,以後也會跟着你。”
張靜安低頭嘟囔着,“怎麼你也騙我?”心裡卻想,就算翡翠現如今不想走,自己也應該安排她走,上一世她過得那麼好,翡翠這樣的性子,怎麼都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的,跟着自己只能白白被自己連累。
翡翠也就勸她,“郡主萬事想開一些,其實……”她琢磨了半天,才慢慢地開口,“日子不過是一天天過,方姑娘的那事兒,一年過不去,還能一輩子過不去?總歸二爺和您是夫妻……,二爺瞧着是個有志氣的,說不得將來和英國公府的大老爺一樣,要登閣拜將的,您到時候跟着他到任上去,就什麼都不煩了。”
張靜安悄悄嘆了一口氣,心想,有的事情恐怕就是一輩子都過不去,上一世的時候,她也是抱着翡翠這樣的念想,想着自己好好巴結着袁恭,袁恭就能好像對方瑾一樣對待自己,等時間久了,方瑾嫁人了,袁恭總有那麼一天是她的。可她縱然做了許多傻事,可巴巴兒的等了五年,到了最後……還不是那麼一個結局?
她始終是個懨懨的情緒,有的時候甚至想,就這麼呆在這個祠堂裡也不錯,然後又覺得自己傻。
關在這裡一日日的消磨日子,於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
憑什麼有人不讓她好過了,她就得讓他們順心了?
誰知道她這一世還能活多久,大不了就和他們都拼了算了。
正琢磨着,突然祠堂的門就開了,一個婆子慌慌張張地闖進來,給她行了禮就說,老太爺吩咐放她出去。
張靜安料定老太爺會放她出去,關了她這麼久。就算老太爺沒消氣,大約國公爺也得放她出去,怕她死在袁家,會惹皇帝生氣。
因此她剛出門的時候,是毫無芥蒂的。可一出門看到來接她的人的時候,頓時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崔嬤嬤這麼疼她的人怎麼可能不來?還有瑪瑙和水晶,以及紅寶和綠鶯怎麼會不來?爲什麼來的是龐媽媽和袁恭身邊的大丫頭珊瑚?
龐媽媽看着她,眼神閃爍,到是珊瑚木着臉上來跟她稟報,是袁恭回家求了老太爺,把她從祠堂放了出來。
張靜安不奇怪這個事。袁恭是個死要面子的。自己關在祠堂裡。他的面子也不好過。
她奇怪的是崔嬤嬤還有水晶和瑪瑙呢?
她看珊瑚的表情就很有點不善了,眉毛不由自主地就吊了起來。
偏生這個時候,袁恭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默不作聲地一把拽住了張靜安的胳膊,彷彿一陣風似的,就朝他們住的那個院子捲了過去。
張靜安就很忐忑,她關祠堂的這段時間,袁恭似乎是消失不見了,家裡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他這一回來就放了她出來,還這麼古怪,究竟又出了什麼事情?
院子裡和她離去的時候也大不一樣了。
崔嬤嬤和瑪瑙都不在,最最歡騰的水晶也不見了蹤跡。
這個一臉褶子的老嬤嬤是誰?還有那個吊兒郎當,汗巾子繞在手指上甩啊甩的沒規矩丫頭又是哪裡來的?
張靜安當場就要質問。
可袁恭一把將張靜安抱住,一手捂着嘴,一手攬緊在懷裡,一陣風一樣地就捲進了裡屋。
進屋就將張靜安往炕上一扔,回頭就自己親自將屋門一層層關好,將所有的下人都給關到了院子裡。
剛回身。就發現張靜安一臉冷肅警惕地看着他,“崔嬤嬤和瑪瑙她們呢?你將他們怎麼樣了?”
袁恭頓覺尷尬,很是不知道這事要如何開口才好。
主要是上次那事,鬧得太難看,袁二爺着實難以見人了許多時候,不看見張靜安還是好的,見到了,尤其是她清凌凌冷冰冰的眼睛那樣看着你,袁恭就莫名地有股子想要跳起來抽自己一巴掌掉頭就走的衝動。
可現如今他走不得,他要是還有半分別的辦法,也不至於就尋到張靜安的跟前來。
最近他一直都在忙另外一件急事。
而這件事讓他困頓不堪,什麼張靜安關祠堂,而方瑾的親事又黃了之類的事,他都已經顧不上了。
他正要與張靜安開口,張靜安卻發現,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連翡翠都被擋在了外頭。她瞬間就有些慌了。
推開袁恭就想出去,揚聲叫,“翡翠,進來。”
袁恭就趕緊堵住了門,不讓翡翠進來,也不讓張靜安出去,張靜安隔着袁恭的肩膀,就看見翡翠被那個甩着汗巾子的丫頭一伸手就給推到了迴廊後頭去了。
她大驚失色,喝問道,“你這是要幹什麼?”她從小身體就不好,外祖母身體也不好,都靠身邊的人照顧,尤其是崔嬤嬤,更是兩世人都一直陪在她身邊的。袁恭趕走了崔嬤嬤,簡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上一世她回到張家的時候,如果不是崔嬤嬤去世了,李氏也不能那樣折騰她。
現如今袁恭不僅趕走了崔嬤嬤,還要連她身邊所有的下人都趕走,這立刻觸動了她心底最恐怖的神經,難道袁恭竟是想和上一世繼母李氏那樣,將她徹底幽禁起來?
她退後一步盯着袁恭,“你這是想幹嘛?”
臉上看着冷冷的,可袁恭並不知道,她這是在害怕,而且怕到不行的節奏。
袁恭拉着她,“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張靜安就冷聲道,“我跟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什麼給她過生日,什麼送她東西,其實不都爲了方瑾嗎?兩世人她難道沒有噁心夠?
袁恭就,“……”
張靜安突然覺得有點頭暈,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手腳有點軟,不過氣勢上是不能輸的,她擡高聲音怒道,“你們袁家的祠堂我也跪過了,袁二爺你再心有不甘,我也不會去給你那個表姐擡轎子的,連帶着您啊,都別再在我跟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太激動地緣故,突然一陣的頭暈目眩,還沒等她發作,這就扶着牀柱倒了下來。
袁恭大驚失色,一把接住了她,就放到了牀上。急急出門叫住那個甩汗巾子的丫頭,“芸香,你進來看看,我夫人她怎麼了?”
芸香就進門,扶着張靜安冷冰冰的小手把了把脈,很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氣血虛弱,又沒吃飯,餓的……”
袁恭就。“……”
不由自主地就摸了摸張靜安烏黑的頭髮。不自然道,“那你下去吧,看好院子……”
芸香也無語地看着這個外頭威風凜凜,倜儻瀟灑的袁二爺一臉的黑線,抽着嘴角出門去了。
袁恭放下張靜安,塞到牀裡頭去,用一牀絲被蓋好了,拍着自己滾燙的額頭,他只覺得腦殼脹痛,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過了神來,自己走到了院子外頭,面對一院子呆若木雞的僕婦。
他雙眼看天,狠聲宣佈,“這位是我從端府請來的管教嬤嬤來教導二奶奶,大家都見一見。”
院子裡的下人面面相覷,都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張靜安帶過來的,一貫以來,也都守着張靜安訂下的規矩。
在這院子裡,張靜安說了算,再有就是崔嬤嬤,那是太上皇一樣的存在,此外翡翠瑪瑙加上水晶,向來是與一般僕從不是一個待遇。
一般情況下,二爺是從來不管院子裡的事情的。
可今天突然就從外頭將端家的管事嬤嬤給請來了不說,還赫然宣稱要管院子裡的事情且管教起二奶奶來了。
一干下人都有點接受不能。
可不接受又能怎麼樣呢?
這李嬤嬤早上來的時候,崔嬤嬤也不接受來着,但是袁恭二話不說地,就讓人將崔嬤嬤連帶着二奶奶貼身的幾個大丫頭都給拘了起來,還親自去祠堂,將二奶奶也給拘了回來。
他既然親自動了手,本來還有想護着張靜安的僕婦就都不敢動了。
看如今二爺這張鐵青肅穆的臉,這院子裡的天可是要變啊。
衆人心思各異。都不敢出聲。
隨即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已經在書房睡了三個月的恭二爺,將自己的鋪蓋給搬到上房去了。
一衆下人就這麼看着,就木頭人一樣地被袁恭給指使着,搬這個,擡那個,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這一切都折騰完畢,這一日也算是讓袁恭精闢力盡了。
回到屋裡,心驚膽戰的翡翠正在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給張靜安喂蜂蜜水。
要說張靜安身邊的丫頭誰最有本事,那就是翡翠,本來翡翠也應該弄出去,可袁恭怕張靜安醒來一個親近的人都看不到要害怕,這就將翡翠給留下了。
餵了兩勺蜜水,翡翠抱着張靜安又要給她喂白水,餵了白水,又給她擦洗換衣服,還將一頭長到膝蓋的長頭髮給梳好了用緞子纏上纔給她蓋上被子。
袁恭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偏生翡翠還蒼白着臉扭着手跟他說要留下來照顧張靜安。
袁恭怒了,他索性將翡翠還有屋裡伺候的丫頭都給叫進來,“以後你們都給我記清楚了,爺纔是這個院子裡說話算數的人,你們二奶奶嫁給了我,就是我的人,以後要是二奶奶再幹出什麼瘋事來,你們一個兩個也別想有什麼好!都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都給我滾!”
發號完施令,又覺得人身安全沒保障,這就把把翡翠叫過來,讓她把張靜安的指甲都給剪了才放心睡覺。
後罩房裡的一間小屋裡,那個袁恭帶回來的李嬤嬤帶着一個叫芸香的丫頭卻在伺候另外一個衣着簡樸的中年婦人睡下,嘴裡開着玩笑,“祝夫人,真沒想到,恭二爺屋裡還這麼熱鬧。”
那李嬤嬤就一巴掌扇到她頭上,“噓,你亂叫什麼?”
芸香噘噘嘴。“知道了!”
那中年婦人微微扯動了嘴角笑了笑,卻無法掩蓋她一臉的愁容,李嬤嬤和芸香對視了一眼,都無聲地退了下去,熄滅了屋裡的燈。?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祠堂裡真是虧了身體,張靜安第二天日上三竿了都沒醒。
袁恭想着芸香雖然出身滄州武學世家,一般的症候她都能看,可張靜安向來是個嬌弱的,又磕碰過頭,別有什麼事兒,芸香沒看出來吧。於是就掀開帳子藉着日光打量張靜安的小臉,發現雖然兩隻眼睛腫得跟爛桃子似的,可是呼吸勻淨,遇到陽光還知道皺起眉頭用手擋住了臉翻了個身。這就知道她沒事,想到她的爪子都被自己給剪禿了就不禁心裡鬆了一口氣。
出門去查看李嬤嬤和芸香她們去了。
等張靜安醒來,她的世界,已經日月換新天了。
她從牀上爬起來,屋裡竟然是一個人都沒有,她叫了半天,翡翠才從外頭跟做賊一樣的跑進來,幫她梳洗把衣服給換上了。
她問翡翠,“這是怎麼回事?”
翡翠其實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小心地揣摩着,“……那個新來的李嬤嬤是端老大人家的老嬤嬤了,另外還有一個嬤嬤,不大說話,一直在後廂沒出來……就是那個叫芸香的,奴婢想出去打聽崔嬤嬤的消息,她不讓奴婢出門……”
張靜安一聽,心就立刻涼了。
這樣的境遇,上一世她是經歷過的。
上一世她離開了袁家之後,就是被這樣幽禁在張家的一個小院子裡,她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臨死的時候翡翠和瑪瑙來看她,還是買通了管教她的婆子和下人……
她想不到,這一世,這一刻竟然來的這麼快。
她只覺得心跳的又虛又快,手心裡都是涔涔的冷汗,腦子也在飛快的旋轉。
這一世皇帝還在呢,老太爺也還在呢,袁家人就敢這樣對她了嗎?
她不敢相信!
可不管信不信,頭一樣,她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她叫過翡翠耳語,“你要這樣……這樣……”
翡翠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從小陪到大的小郡主,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可張靜安卻不容她置喙,“你聽明白了,就趕緊出去,就等午間的時候,園子裡沒人,你就過去……”
袁恭這一日的值。當的是心驚膽戰的。
匆匆應付了差事,就趕緊回家,想要守着張靜安將事情給說清楚了。
可沒想到,剛進了院子,房門還沒進,就聞到一股子撲鼻的濃香,再見就是一陣的濃煙撲面而來。
下人們都在午歇,只廊下一個看着花木的小丫頭尖叫了起來,“失火了啊啊啊啊啊……”
袁恭駭然,怎麼會突然正房失火?張靜安可還在屋裡睡着?
他大步衝進去,看到的情景讓他着實目瞪口呆。
張靜安穿了件家常的玫瑰紫紗裙兒,就蹲在窗邊的涼炕上,跟前一個洗漱的銅盆,也不知裡頭燒了什麼,正是濃煙滾滾,她一邊拿着瓶瓶罐罐底往盆裡倒,一邊拿着把孔雀毛的大扇子拼命的扇……
整個屋裡煙霧蒸騰,嗆的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袁恭跳上炕一把抓住她的細胳膊,將她從那銅盆邊上拖開來,“你這是要幹什麼?”
張靜安一邊咳嗽,一邊拿扇子拼命敲他,“……咳咳,咳咳,袁恭,我告訴你,你別想着幽禁我,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看我這麼死在袁家,你還能瀟瀟灑灑地做你的袁二爺?”
袁恭瞬間懵了,還沒回過神來,屋裡已經衝進來四五個丫頭,端水的端水,散煙的散煙,芸香捂着鼻子扯着翡翠走了進來。“二爺,這丫頭趁着亂要跑……”
袁恭一手抱着張靜安,一手恨不得去捂臉,天爺,這特麼都是什麼事兒啊。
他果斷命令,芸香,“院子門關上了嗎?不許讓人亂跑出去……”
芸香就翻了個白眼,“李嬤嬤已經去了,這還消您吩咐?”
袁恭還要說話,手上就微微一痛,張靜安正拿根簪子戳他,“你放開翡翠,關門也沒用,這麼大的煙,我就不信旁人看不見,你這樣關着我,你敢跟我到祖父跟前分辯不敢?”
袁恭當然不敢。他就是想不到這世上還有張靜安這麼能折騰的丫頭。
現如今事情到了這一步,可要怎麼辦?
正着急着,就聽外頭下人跟傳話似的高聲叫嚷,“走水了啊,走水了啊……”
甚至還有人站在牆頭這麼叫的,不用說,肯定是張靜安偷偷吩咐這麼幹的。
院子裡一多半都是她的人,明着不敢跟袁恭對着幹,背地裡,張靜安偷着一吩咐,他們都還是聽的。
袁家的後宅的幾個院子都是一叢花木一個院子一叢花木一個院子這麼蓋出來的,袁恭他們這個院子跟他大哥袁兆的院子,其實隔了不過是個荷花池和一道雪松林子,轉頭他大嫂就能尋過來……
小關氏最是個細心不過愛究根問底的,他和端鈺打的那個馬虎眼,說不定就得被拆穿…..
正惱火着,外頭已經傳來了動靜。就住在不遠處的小關氏已經趕了過來,在外頭呼喊,“二弟,二弟妹,你們這是在鬧什麼呢。”
袁恭心裡就叫不好,轉身一個箭步衝過去,直接將張靜安抱住就竄進了淨房,一手死死捂住張靜安的嘴,一邊佯裝鎮靜,“大嫂,不小心失了火,沒事,沒事,我們收拾收拾就出去。”
小關氏漫步就朝屋裡走,芸香上去想攔着,就被李嬤嬤給拽住了。小關氏沒大注意這陌生的下人,進屋看見一屋子的狼藉。莫名地,心裡就覺得一絲絲的舒爽。
只她是長媳,是世子夫人,這點子小心思是一點不能露在外頭的,面上也只能嘆息,“哎呀,屋子都燒壞了,你們啊,怎麼這樣的……這樣的不小心。”
張靜安被袁恭死死抱在懷裡,口鼻又被捂住,幾乎都要喘不上來了,只能四肢用力掙扎,袁恭死死箍住她,兩根胳膊跟鐵柱似的,她半點也掙扎不開。
小關氏還在外頭叫,“弟妹,沒什麼事吧,你們在淨房幹什麼呢?”
袁恭算是怕了他這個大嫂了,平時該她管得事情,她瞻前顧後的總是打馬虎眼,偏生這樣的事情,她是最愛鑽研的,看來不露面,真的是不能打發了她走,怕是她再轉悠下去,真的要把家裡的人都給引來了。
沒有辦法,他只好挨在張靜安的耳邊,“明珠,算我求你,你以後說什麼都是什麼,我再不敢找你的?煩,你且將大嫂哄走行嗎?”
張靜安被他捂住了嘴,眼見着小關氏這個做派,就知道關着自己不過是袁恭的個人行爲,哪裡還會怕他,因此縱然是手足受困,她也毫不畏懼,只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袁恭咬牙,“明珠,我不是開玩笑,我不是要關你,我是有件事關我身家性命的事情要拜託你。”
事關身家性命?你開什麼玩笑?
張靜安壓根就不信,可袁恭眉頭就抵在她的額頭上,那樣專注地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是那樣的惶急,又那樣的認真。
這就不免讓張靜安信了那麼一點點。
袁恭手一鬆,她就扒開了他捂着自己的嘴的手,“你想幹嘛?放開我。”
袁恭只微微鬆了一點,張着手謹防她突然又跑了出去,跟他大嫂說什麼,“我也並不是要遣走你的嬤嬤,我是真的有些爲難,只有你能幫我……”
淨房就巴掌大的地方,擠了兩個人,袁恭又不肯放過張靜安,差不多的,就是袁恭抱着她一起坐在平日裡換衣服的那條長凳上,他急急地咬着張靜安的耳朵低聲道,“我有一個過命的朋友遭了難,我不敢讓家裡知道……“
記憶裡並沒有這一遭啊?
張靜安很猶豫,而小關氏還在外頭叫着兩人的名字,袁恭已經等不及她猶豫了,只能半威脅辦懇求,“就兩條你選,一,你要是不肯幫我,咱就這麼翻臉,我說到做到,轉頭就將崔嬤嬤給送到西北田莊上,一輩子回不來,咱們也不過了,你要尋死,咱一起死,你抹脖子我也抹脖子。二,我說話算話,以後再不跟你生氣,你愛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你也不想就讓大嫂這麼看我們笑話吧?”
張靜安漸漸冷靜了下來,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有便宜不佔是傻蛋,她已經鬧到了袁恭妥協,要是再鬧下去,袁恭真的一怒之下翻臉,將崔嬤嬤給送走她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崔嬤嬤了。
而且,袁恭說對了,她不樂意讓小關氏看自己的笑話。
事情雖然非常詭異,可她還是猶猶豫豫地點了頭。
袁恭再確定了一下,“你答應了?”
手上卻是鬆了力氣,張靜安一把推開了他的手,抿了抿身上的衣服,就這麼走了出去。
小關氏看她,身上分明還穿着家常的衣服,那衣服揉搓得跟鹹菜似的不說,還沾着烏一塊,黑一塊的污跡,頭髮更是散着的,那巴掌大的小臉拉得都快掉到地上了。
她走出來就說,“讓大嫂久等了,屋裡着了火,我怎麼都得梳洗一番,大嫂那兒事這麼多,就別管我們的事兒了,待會我收拾完了,自然會去太爺,和太太那裡說一聲的。”
小關氏假惺惺地關心,“這可是怎麼回事,怎麼在屋裡就燒起來了?還燒得這麼厲害?可是下人們伺候得不經心?”
張靜安已經是一屁股坐在凌亂地妝臺跟前,背對了她,叫道,“我屋裡的事,我自己還是能打點清楚的,大嫂就別管了。”話說得半點也不客氣,擡手抓起一把象牙犀角嵌珍珠的梳子就在妝臺上敲了一下,“紅寶,還不過來,先給我把頭髮梳一梳。”
小關氏討了一個沒趣,捏着帕子忍了又忍,還是沒說什麼,只能乾笑兩聲,憤憤地帶這丫頭婆子走了。
袁恭這才悄悄從淨房裡走出來,複雜地看了張靜安一眼。
張靜安警惕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臉色,“你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
話說,本來想要加更的,但是實在是有心無力。
這兩天很忙,雖然故事連貫性需要囉嗦的夕熙多寫一點,可是實在寫不動了。
不過這章還是挺肥的。
順便留個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