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已至六月底。宜嬪姐妹被罰跪近一月,前些日子,後宮衆人皆以爲她們聖寵漸衰,暗地裡頻頻試探翊坤宮虛實。
奈何郭絡羅一族與宜嬪姐妹手段高明,諸般試探皆如泥牛入海,未得半分端倪。
令人意外的是,皇上竟不顧宜嬪姐妹尚在責罰期間,親臨翊坤宮安撫。衆人見狀,只得暫且收手。未料康熙當晚並未留宿翊坤宮,晚膳時分便面色陰沉地返回了乾清宮。
後宮嬪妃皆感蹊蹺,紛紛暗中打探其中緣由。不多時,只探得宜嬪與皇上起了爭執,惹得皇上當場拂袖而去,引得翊坤宮宮人私下議論不休。
衆人對此頗感詫異,心中暗自竊喜,料想宜嬪此番僭越之舉,怕是要徹底失了聖心。於是各自調動人手,欲趁此良機落井下石,將宜嬪姐妹徹底打壓下去。
翊坤宮內,宜嬪望着皇上憤然離去的背影,淚流滿面,渾身脫力般跌坐在地,心中滿是怨憤與哀痛。
她只覺得皇上全然變了模樣,再不復昔日溫潤君子的姿態,既不願體諒她的苦楚,也不顧惜她的情緒。思及此,只覺心如刀絞,幾乎喘不過氣來。
郭絡羅氏候在殿外,聽得皇上與妹妹爭執之聲,正欲推門而入,卻見皇上神色冷峻地大步而出。她慌忙俯身行禮,待御駕遠去,纔敢起身入內。
見妹妹再度失聲痛哭,郭絡羅氏眼底閃過一絲憐惜,隨即堅定地上前,將宜嬪輕輕攬入懷中,撫着她的背脊柔聲勸慰:“納蘭珠,莫要自責,此事並非你的過錯。皇上終會體諒的,咱們定能渡過此劫。”
時光悄然流逝,翊坤宮中宜嬪姐妹進退維谷的處境無人知曉,唯有康熙獨坐乾清宮內,反覆思量着宜嬪剛纔苦苦哀求他將阿哥交由皇太后撫養的事。念及此,康熙望向慈寧宮的目光略顯恍惚,暗自揣度着太皇太后的深意。
翌日,康熙終究不願因宜嬪之事與太皇太后再生嫌隙,只得強壓心事臨朝聽政。剛一散朝,便徑直前往慈寧宮向太皇太后請安。
慈寧宮內,氣氛凝滯得幾乎令人窒息。太皇太后對康熙想要殷切交談的目光視若無睹,只是神色淡然地端坐於上首,雙目微闔,似在養神。
康熙見皇瑪嬤這般疏離姿態,面色愈發沉肅。他周身不自覺地散發出帝王威壓,語氣中帶着幾分冷意:“皇瑪嬤,您究竟意欲何爲?”
太皇太后緩緩擡眸,對康熙的質問不置可否,面色微沉,語氣透着幾分冷意:“玄燁,你此刻是以何種身份質問我?是宜嬪的倚仗,是我的孫兒,還是大清的皇帝?”
康熙聞言,眉宇間閃過一絲慍色,聲音愈發冷峻:“皇瑪嬤,朕是您親手教養的君王,爲何如今竟信不過朕?”
太皇太后聞言冷笑,眼中泛起苦澀:“你汗阿瑪乃我親生骨肉,我尚且信不過,何況是你?你汗阿瑪當年能爲一個女子不顧我意和大清的江山,執意廢后,你呢?玄燁。”說罷,太皇太后目光如炬,直直逼視康熙。
康熙神色一滯,眼底閃過一絲痛色。
見太皇太后面色愈發冷峻,他隨即整肅神情,目光凜然地回望:“朕乃大清天子。倒是皇瑪嬤,執意要將宜嬪的阿哥抱養膝下,究竟是爲大清的江山社稷,還是爲博爾濟吉特?”
太皇太后眉梢微揚,脣邊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卻未直接回應康熙的質問,只是從容道:“既爲天子,當知漠南諸部近年對聖意多有不滿。你忌憚博爾濟吉特一族,不欲再納博爾濟吉特的格格入宮,又壓着布楚和的位分,刻意拖延漠南王爵承襲,致使各部爲繼嗣之爭內鬥不休。”
她略作停頓,語氣轉沉:“漠南諸部早已察覺聖意,向我表露不滿。大格格年歲尚小,下嫁蒙古尚需時日。讓琪琪格撫養阿哥,既是爲博爾濟吉特一族,亦是爲了大清。”
她目光漸深,“你爲了保成,不讓布楚和誕育皇嗣,我明白。但博爾濟吉特一族需要一位阿哥,大清也需要一位代表漠南的阿哥。博爾濟吉特一族鎮守漠南,震懾漠西漠北,功不可沒。只要我還在,就絕不會坐視博爾濟吉特氏沒落。”語畢,未等康熙迴應,便示意蘇麻喇姑攙扶,徑自轉入內室。
殿內只餘康熙一人沉思。太皇太后所言漠南諸部不滿之事,令他心緒難平。雖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承認皇瑪嬤所言在理,鹹福宮博爾濟吉特格格若無所出,便只能抱養其他阿哥,代表諸部的利益,哪怕自己晉其位分,日後還是要面臨同樣的問題。
因此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打壓博爾濟吉特一族實在過於急切,惹得諸部不滿,更讓皇瑪嬤親自下場,惹得祖孫失和。想到這,康熙已然下了決定,將阿哥交由皇太后撫養。
至於爲何獨選宜嬪所出阿哥,其中深意不言自明。皇瑪嬤此舉,無非是要防他重蹈皇阿瑪覆轍。有阿哥養在太后膝下,他便不得不顧忌宜嬪聖寵過盛,是否會令背後站着博爾濟吉特氏的阿哥起了爭權奪位的心思。
康熙獨自思忖,皇瑪嬤想必也明白,阿哥若由皇額娘撫養,便等同斷了爭儲之念,皇額娘素來清靜無爲,當年正是這份超然送走了皇阿瑪與孝獻皇后。如此,阿哥將來也不過是做個閒散王爺,反倒有利於保成繼位後的朝局穩定。
念及此,康熙眉間浮現一絲倦色。皇瑪嬤終究未能全然信任於他。昨日宜嬪哭訴入宮後的種種委屈猶在耳畔,令他心緒難平。當年赫舍裡皇后薨逝,他時常微服出宮排遣,因而結識宜嬪。
初見時確爲美色所動,而後卻被她明媚率真所吸引。不想入宮短短數載,那份純真已然消逝。思及此,康熙眼底掠過一抹黯然,終究是他辜負了她。
康熙心知,皇瑪嬤不過是借宜嬪之父一事,爲博爾濟吉特一族謀取利益。他明白,經此一事,皇瑪嬤應當不會再爲難宜嬪姐妹,畢竟要顧及養在皇額娘膝下阿哥的體面。思及此,康熙神色漸明,隨即起身離開慈寧宮。
不出三日,康熙下旨命宜嬪將胤祺阿哥交由皇太后撫養。此旨一出,六宮譁然。衆人原以爲宜嬪已失聖心,未料皇上竟以此舉擡舉宜嬪,更緩和了太皇太后與宜嬪姐妹的關係。見此情形,各宮只得悻悻撤去暗中佈置,心下暗歎宜嬪聖眷之隆。
承乾宮內,佟佳氏聞得聖旨,神色驟變。她當即命人暗中盯緊翊坤宮動向,已將宜嬪與鈕祜祿氏視爲同等勁敵。
凝望乾清宮方向,佟佳氏眼底閃過一絲晦暗,皇上竟爲宜嬪破例至此,卻對她這個母族表妹處處提防。思及自己曾輕視那些包衣出身的寵妃,如今看來,倒是她高估了所謂出身的分量。
壽康宮內,太后望着嬤嬤懷中的胤祺阿哥,面露疑惑之色。待阿魯特嬤嬤從慈寧宮歸來,附耳稟明太皇太后的用意及皇上首肯後,太后神色漸緩,示意將阿哥抱至跟前。看着兩歲有餘的小阿哥,太后眉目間浮現慈愛之色。
此時吉雅聞訊從寢殿奔來,見皇瑪嬤對弟弟展露笑顏,不由撅嘴跺腳,行過禮便緊攥太后衣袖,警惕地打量着新來的弟弟。太后見狀失笑,溫言安撫後,便讓兩個孩子一同玩耍。
孩童心性單純,吉雅見弟弟憨態可掬,又難得有玩伴相伴,不多時便轉嗔爲喜,樂呵呵地帶着弟弟玩鬧起來。太后見此景,心中甚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