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隆冬,歲暮天寒,凜冽寒意凝滯了六宮的節奏。各宮妃嬪皆蜷守寢宮,圍着火盆消磨時日,後宮一派靜謐祥和。
永和宮內,董佳佳攜一衆人圍爐而坐,捧着暖手的冬飲,在暖意氤氳中自得其樂。兆佳氏眸光微斂,擡眼望向主位上的董佳佳,想起數日前,自家娘娘前往鹹福宮照料萬琉哈答應生產,誕下二十一阿哥之事,心中對小阿哥的撫養安排頗爲好奇,遂輕聲問道:“娘娘,皇上可已定下二十一阿哥的撫養人選?”
董佳佳垂眸未語,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杯沿。她自是知曉皇嗣去向,萬琉哈氏剛誕下皇嗣,便被封爲常在,可一想到她誕下的二十一阿哥終將被送往蘇麻喇姑膝下撫養,心神便不由自主地飄遠。蘇麻喇姑抱養皇嗣一事,如同引線,牽出她記憶深處的隱秘,太皇太后將於後年薨逝。
想到這後宮這一座大山即將倒塌,她心中雖泛起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顫,卻也深知屆時自己定要在波譎雲詭中謹小慎微,無奈之感頓時漫上心頭。
兆佳氏等人見主位上的娘娘神思遊離,皆默契地保持沉默。良久,董佳佳才恍若回魂,神色如常地開口:“安嬪與僖嬪資歷尚淺,皇上不會將阿哥託付於她們。至於最終人選,想來不是皇貴妃,便是惠妃了。”
兆佳氏心領神會,轉瞬便參透董佳佳話語中的深意。依宮中慣例,皇上向來將皇嗣交由有過生育經驗的嬪妃撫育,安嬪與僖嬪尚無妊娠的經歷,自然不在候選之列。而其餘主位妃嬪膝下子嗣已然衆多,如此權衡下來,唯有皇貴妃與惠妃最爲合宜。
想通此節,她心中的好奇漸漸消散,轉而回憶起九月間貴妃誕下十一格格後不過兩日,德妃便被診出有孕的舊事,不禁輕笑出聲:“西六宮當真是鍾靈毓秀之地,如今大半皇嗣皆出自此處。反觀我們東六宮,倒成了撫育皇嗣的專所。掐指一算,德妃娘娘腹中胎兒也該有五個多月了,看來新歲後宮又是佳訊頻傳的一年了。”
戴佳氏聽了這話,不禁想起胤祚阿哥五月剛薨逝,九月啓祥宮便再度傳來有孕喜訊,心下感慨,輕輕頷首附和:“德妃娘娘的確福澤深厚,細數後宮誕育皇嗣的功勞,也唯有榮妃娘娘能與之相提並論了。”
格蘭珠眸光閃動,憶起榮妃盛寵年間連誕子嗣的光景,由衷感慨道:“誰說不是呢?榮妃與德妃娘娘,皆是人中翹楚。要我說,皇上也忒過薄待,憑她們這般卓著功勞,僅封妃位實在委屈。”
見格蘭珠越說越沒顧忌,竟公然議論起康熙,董佳佳忍俊不禁,輕搖螓首,指尖隔空點了點她:“你啊你,聖意豈容隨意揣測?說話越發沒個分寸。若是這些話傳到皇上耳中,定有你吃不完的苦頭。”
格蘭珠面上一窘,訕笑着撓頭辯解:“姐姐莫要嚇唬我,咱們關起門說話,哪能輕易傳到皇上跟前?皇上日理萬機,難不成還能隔着宮牆聽牆角?再者說,皇上聖明寬仁,怎會跟我這小小答應計較?我這不過是一時口快的糊塗話罷了。”
董佳佳等人聽了這番強辯,忍不住啞然失笑。她們心裡清楚,格蘭珠雖嘴上沒把門,卻也曉得輕重,出了永和宮向來守規矩。但董佳佳仍不放心,又叮囑道:“凡事還是謹慎爲妙。皇上眼下正爲貴妃兄弟承襲爵位的事煩心,你切莫觸了黴頭。若是因一時失言丟了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答應位分,可就追悔莫及了。”
格蘭珠自是明白這是董佳佳的關懷,連忙點頭應道:“姐姐的話我記下了,在外斷然不會犯糊塗的。”
兆佳氏眸光微動,心中涌起好奇。貴妃因家族爵位之爭情緒大動,致使十一格格早產,如今體弱多病,這樁事早已在六宮傳開。可數月過去,皇上竟仍未敲定爵位承襲人選,着實令人意外。
但她不過是個常在,雖知事件起因爲何,卻無從瞭解後續內情。在她想來,按規矩孝昭皇后與貴妃的胞兄承襲爵位應是順理成章之事。見董佳佳提及此事,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娘娘,這爵位承襲竟還懸而未決?貴妃在後宮地位尊崇,她胞兄雖是側福晉所出,但論出身也不算低微,加之長幼有序,怎會輪到嫡福晉所生的異母弟來爭?都過去數月了仍無定論,不知娘娘可曉得,這裡面究竟有何蹊蹺?”
格蘭珠與戴佳氏聽得入神,臉上皆是按捺不住的八卦神色,齊刷刷看向董佳佳。見衆人求知若渴的模樣,董佳佳故意賣個關子,頷首示意確有內情,隨即清了清嗓子。考慮到二人對事件全貌尚不清楚,她決定從頭娓娓道來:“這裡面的門道我倒是略知一二。當年貴妃之父遏必隆大人臨終時,嫡子阿靈阿年紀尚幼,爵位便由貴妃胞兄法喀承襲。如今阿靈阿即將成年,見爵位已落兄長之手,自己身爲嫡子卻無所得,自然心有不甘。以至於鈕祜祿府這些年紛爭不斷,阿靈阿甚至向皇上密奏,指控法喀虐待嫡母與幼弟。再者,貴妃生母是側福晉,與現任嫡福晉素來不睦,那位嫡福晉不過是續絃,年紀與孝昭皇后相差無幾,積怨也是難免。”
戴佳氏眸光驟亮,恍然嘆道:“難怪貴妃娘娘氣急攻心致小格格早產!兄長承襲多年的爵位突生變故,鈕祜祿府更因兄弟鬩牆聲名受損,換作是誰,怕都要鬱結難舒。”她話音未落,格蘭珠已忙不迭點頭附和,神色間滿是認同。
兆佳氏見董佳佳尚未說到關鍵處便被打斷,聽了戴佳氏這番感慨,不禁莞爾:“說到底,這爵位兜兜轉轉還是鈕祜祿家的,不過是貴妃娘娘兩位兄弟相爭。只是這般內鬥傳揚出去,到底於家族體面有礙。”
董佳佳不置可否地笑笑,繼續娓娓道來:“皇上這般遲遲未決,法喀承襲的爵位怕是要生變數。這倒正遂了漢臣們的心意,他們最看重嫡庶之分,側福晉所出再顯貴,終究不如嫡出正統。沒瞧着毓慶宮那位太子,不正是憑着嫡出身份才享盡尊榮?若皇上將爵位改賜給嫡出阿靈阿,便是順應宗法、名正言順。可若維持現狀,以貴妃娘娘胞兄的出身繼續承襲,那往後覬覦大統的阿哥只會更多,毓慶宮那位的處境怕也是要愈發艱難。”
聽着董佳佳層層剖析,兆佳氏、戴佳氏與格蘭珠面面相覷,皆從彼此眼中讀懂弦外之音,明白董佳佳所言覬覦儲位的阿哥,分明指向惠妃所出的大阿哥胤禔。以皇上對太子的重視程度,三人心中暗自揣度,貴妃胞兄的爵位多半是保不住了。
臘月閒談的時光轉瞬即逝,轉眼便是康熙二十五年。二十一阿哥的滿月禮上,得康熙親賜名爲胤祹。數日後旨意頒下,胤祹交由皇貴妃撫養。這一安排引得安嬪、僖嬪大爲不滿,二人明裡暗裡對新晉受寵的嬪妃發難。
面對後宮風波,康熙卻恍若未聞,一概不究。待節慶宮宴散後,啓祥宮再傳喜來訊,章佳氏被診出已有月餘身孕。消息一出,六宮目光頓時齊聚啓祥宮,將先前的風波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