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後宮因大封掀起的風波暫且偃旗息鼓,康熙深知若不盡快頒佈大封旨意,恐再生事端,遂將此事提上日程。
十月二十四日,乾清宮內,康熙執起御筆,反覆斟酌晉位人選。佟佳一族勢力龐大,若再冊立表妹爲皇后,恐危及保成的地位與安危,他不願看到母族與儲君之間生出難以調和的嫌隙,且佟佳一族有自己庇護便已足夠。
而且爲保母族榮寵永續,待保成登基後仍能綿延恩蔭,他盼着待保成再大些,好斷了他暗中給表妹下的避子藥,讓表妹誕下身負佟佳一族血脈的皇嗣,故而只能將其晉爲皇貴妃。儘管明白表妹對後位的執念,可局勢已定,也只能日後再設法彌補。
輪到鈕祜祿氏的冊封,康熙握筆的手微滯。但回想起前日後宮風波,爲制衡表妹,亦爲安撫因孝昭仁皇后早逝而心懷不滿的滿清勳貴,加之對孝昭臨終囑託的承諾,思忖再三,終於在聖旨上鄭重寫下晉鈕祜祿氏爲貴妃。
而妃位晉封人選,康熙不假思索便定下董佳佳,揮毫將其晉爲端妃;念及胤禔已長成,爲彰顯皇長子的體面,又提筆寫下晉惠嬪爲惠妃的旨意。
康熙目光掃過餘下嬪位名單,按例唯有誕育皇嗣者纔有晉封資格。細細盤算下來,合乎條件的僅剩德嬪、宜嬪與榮嬪三人。
憶起前日榮嬪與自己追憶往昔,康熙腦海中浮現她鬢間若隱若現的幾縷白髮,忽然覺得歲月轉瞬即逝,連自己亦不復年少。
恍惚間,承瑞降世時的喜悅涌上心頭,那時他初爲人父,怕自己在鰲拜的爭鬥失敗,便將重振大清、奪回帝權的期許盡數寄託在承瑞身上。
可惜榮嬪終究未能護住承瑞,此後誕下的幾位阿哥也相繼夭折,每每思及,皆是錐心之痛。他下意識伸手摩挲腰間,欲觸碰那枚承載着承瑞氣息的貼身玉佩,卻驚覺其早已被保成不慎摔碎。雖命人精心復原,卻再難找回昔日溫度。康熙幽幽一嘆,終究提筆寫下,晉榮嬪爲榮妃。
若將榮嬪視作心頭舊愛,那麼宜嬪便是他難以割捨的新歡。康熙回想起宜嬪入宮後,皇瑪嬤三番兩次敲打,最終使得胤祺不得不離開生母,被抱養至皇額娘膝下。
每念及此,他心中對宜嬪的愧疚便如潮水般翻涌。良久,他輕嘆一聲,提筆寫下,晉宜嬪爲宜妃。
與後宮其他嬪妃相處時的感覺皆不相同,唯有同德嬪相伴的時光,最是令他舒心。若將與宜嬪相處時的熱烈比作熊熊烈火,那麼同德嬪相處的氛圍,則如潺潺春水般溫潤繾綣。
這份獨有的舒適與安心,讓他不自覺沉溺其中,難以自拔。更難得的是,德嬪的性情,恰如他曾遙想榮嬪歷經苦痛後,本該淬鍊出的模樣,性情堅韌卻不失溫柔,謙和之中暗藏鋒芒。
相較榮嬪的柔弱純善屢屢令他失望,德嬪卻截然不同。她不僅接連誕下健康皇嗣,更懂得審時度勢,妥善護佑兩位阿哥周全。如今,她腹中又孕育着皇嗣,這般性情,令他由衷欣賞。
即便心中暗自懷疑索卓羅氏小產一事或與她有關,他卻始終無法心生厭棄。加之這一胎來得恰逢其時,思索再三,他最終提筆寫下,晉德嬪爲德妃。
敲定晉升妃位的人選後,他斂神凝思,慎重權衡諸位嬪妃的位分次序。念及自己將牛痘防治之功據爲己有,對董佳佳的虧欠如鯁在喉,便將端妃列於妃位首位;緊隨其後的,是皇長子生母惠妃。
輪到榮妃時,指尖懸在御筆之上遲遲未落,她護持皇嗣無方,接連讓四位阿哥夭折的憾事,如重石般壓在他心頭。
恍惚間,又憶起榮妃往昔嬌俏的容顏已在歲月中凋零,如今更添幾分寡淡沉寂的性子。幾番遲疑,終究將宜妃、德妃的位分排在榮妃之前。
在此次晉升嬪位的考量中,原本唯有納喇氏符合資格,然而她生性怯懦,未能妥善護佑兩位阿哥,這讓他心中難免生出遷怒之意,最終還是擱置了她的晉升。
至於嬪位以下、入宮已久的妃嬪,皆獲恩旨晉升一級。
如此,這場大封六宮的聖旨纔算擬寫完畢。
翌日清晨,樑九功便率領一衆宮人,捧着聖旨前往各宮宣讀聖諭,衆人聞訊,紛紛遣人探聽大封聖旨內容。
承乾宮內,當貴妃聽聞樑九功宣讀冊封爲皇貴妃的旨意,身形猛地一晃,面上卻強壓下滿心不甘,盈盈行禮跪接聖旨。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示意勒嬤嬤將樑九功等人送走。
待殿門重重掩上,樑九功等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佟佳氏再也支撐不住,踉蹌着癱坐在雕花椅上,伏在案几上掩面痛哭。過往殫精竭慮的籌謀,自孝昭皇后崩逝後滋生的正位中宮的美夢,在這一刻轟然破碎。
她猛然擡頭,目光如炬地望向乾清宮的方向,眸中燃起熾烈的野心。既然表哥無意立她爲後,那便自己去奪。皇后之位若得不到,她便效仿姑母,做那至高無上的皇太后。淚光未乾的眼底,是勢在必得的決絕,她絕不會就此罷休。
承乾宮內佟佳氏的怨憤,絲毫未減損他人的欣喜。永壽宮前殿,鈕祜祿氏雙手接過聖旨時,難掩眉眼間的喜色,原以爲能晉封妃位已是恩寵,未曾想皇上竟晉她爲貴妃。
瞬息之間,她忽生驚覺,若自己已封貴妃,那佟佳氏豈不是要被冊立爲後。這般念頭閃過,她心頭猛地一緊,慌忙向即將離去的樑九功打探。
待得知佟佳氏僅獲封皇貴妃,鈕祜祿氏身形微晃,姐姐此前對後宮局勢的論斷在耳畔迴響,心裡頓生寒意。
她本應依循姐姐的謀劃,靜待時機誕育身負鈕祜祿血脈的皇嗣,在宮中安穩度日,卻因封后一事失了理智,貿然挑起爭端,反被對方算計。
如今局勢已定,她再難獨善其身,只能順應聖意,捲入這場與佟佳氏的明爭暗鬥。不過轉念一想,皇上晉她爲貴妃,分明是想爲她增添威勢,從而制衡位同副後的佟佳氏。
思及此,她強打起精神,嘴角揚起笑意,命嬤嬤恭送樑九功離開永壽宮。
後宮之中,有人喜不自勝,有人愁緒滿懷。永壽宮前殿,鈕祜祿氏因晉封之喜笑逐顏開,後殿的安嬪卻陷入了憤怒與不安的泥潭。
安嬪望着樑九功只在前殿宣讀完旨意,隨後便匆匆離去的背影,胸中陡然騰起一股怒火。
她怨懟自己幫佟佳氏成事,佟佳氏卻未能在皇上面前爲自己美言,致使此次晉升無望。
如此一來,難免遭人暗中恥笑,自己當年十六年大封時嬪位之首的榮光,如今竟成了莫大的諷刺。
安嬪心裡清楚,此番晉位之後,出身包衣的端嬪與惠嬪極有可能徹底凌駕於自己之上。這念頭令她怒不可遏,暗自咒罵皇上被包衣奴才迷惑了心智。
她覺得,誕育皇嗣雖然是後宮本分,她們同爲嬪位,但是包衣出身的嬪妃所生皇嗣,怎能和世家貴女誕育的天家血脈相提並論。
可話雖如此,但想到自己入宮十載,至今未能有孕,連一次顯懷的機會都不曾有過,她又忍不住悲從中來,滿心皆是對命運不公的怨恨。
待從竹月處聽聞前殿的鈕祜祿氏竟晉封貴妃,而自己依舊停留在嬪位,安嬪只覺得惶恐不安。
此前鈕祜祿氏不過享妃位待遇,若此次晉封爲妃,尚可週旋。可如今對方晉封貴妃,自己往後在永壽宮怕是再難有立足之地,一舉一動都將受制於人。
更令她不安的是,此前鈕祜祿氏裁撤她麾下人手時,她便察覺到對方已對索卓羅氏小產一事起了疑心。
思及此,安嬪不禁憂心自己會遭鈕祜祿氏報復清算。
忐忑之下,她立即命心腹暗中監視前殿動向,但凡有風吹草動,務必第一時間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