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年月荷臉上如沐春風的溫和笑意,寄思看不出她的半點心思,卻暗叫不好。年月荷把這擔子推在自己身上,必定是有陰謀的,只是她實在還想不出到底會發生什麼,又望了望昏睡的弘輝,只見這孩子一臉蒼白,身子也嬌小的很,烏喇那拉氏不在身邊,必定飽嘗了許多苦楚。她也於心不忍,於是決定好好照顧這孩子。
待年月荷回了景仁宮,撇退不相干的奴才後,堂殿裡便只剩下金蘇與傳詔而來薛太醫,“大阿哥的病,就讓他一直拖着。”
“娘娘,臣已經是鋌而走險在大阿哥藥材裡動了手腳,若再繼續下去必定會被院史查覺的。”薛太醫院佝僂着腰十分爲難,“娘娘都說了不取大阿哥的命,何不饒了他,這病再拖下去,恐怕……”
“薛太醫,最近冬去春來季節更替,人是很容易生病的。雖然你一家五口妻兒老少都尚且安好,難免不保會因爲季節使然而得個什麼病。本宮雖是對他們多有‘照拂’,也保不了那一天他們也跟大阿哥似的,一下就病倒了,尤其是你那七旬老母,這病起來也快,死起來也快。”年月荷一臉笑盈盈的,語氣也溫和的很,這話卻迫得薛太醫一下就腿軟了。自從上一次景仁宮宮中出現了女屍,薛太醫的家人就被年月荷接去了別處作爲威脅,一是要保她腹中胎兒順利生產,二是要受她指使,這一來二去簡直是活得連狗都不如,卻又無奈。
“娘娘饒命啊,臣……臣聽你的便是。”
年月荷坐在軟榻上輕輕地揮了揮手,“去吧,照常去給齊妃娘娘診治。”待薛太醫行禮告退,年月荷又將其叫住,“如果東窗事發,記清楚這些事都是受誰指使嗎?”
薛太醫畢恭畢敬答道,“一切都與娘娘無關,都是那齊妃娘娘指使。”
“好,好,退下吧。”年月荷滿意地點了點頭,薛太醫走遠後,她謹慎地問道,“金蘇,可有人看見薛太醫從景仁宮出去?”
“娘娘放心,薛太醫避着行人去了齊妃那裡。”金蘇上前兩步頗爲擔心道,“娘娘,若大阿哥的事東窗事發,薛太醫當真不會供出娘娘來嗎?”
年月荷垂下頭撫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滿眼慈愛地望着與她還未蒙面的孩子,看似是在與腹中的孩子心神交匯,卻道,“薛儀雖是個貪財之輩,但也是人人皆知的孝子,有他妻兒雙親在我們手裡,他必定會言聽計從。
金蘇又道,“那大阿哥的病真的要如此拖下去嗎?”
“病?”年月荷擡眸淡淡地掃一眼金蘇,哼聲發笑的同時漠然握拳,“本宮不僅要他病着,還要讓烏喇那拉氏從此失去骨肉。”
“娘
娘,就算之前皇后有意要加害娘娘,但畢竟大阿哥是無辜的……”金蘇的話剛說了一半,便被年月荷斬釘截鐵地打斷道,“無辜?本宮要訓訴你多少次,在這個皇宮中比的不是誰更無辜,而是手段。若不懂運籌,只會坐以待斃。你跟了本宮兩年有餘,也知道本宮曾經是過得什麼樣的日子,處處忍讓卻反倒被烏喇那拉氏陷害,本宮若是不能強大起來,怕是會落得孤苦終老,甚至是命不保矣的下場。”
想想就覺得甚是悲涼,“本宮命苦,無論怎麼做都走不到皇上心裡。而長chungong的那位,什麼也不必做,卻是皇上捧至手心裡小心呵護的至寶。”年月荷的心裡越發嫉妒憎恨,儘管她已是身懷六甲的母親,目光裡卻不曾有一絲慈善,反而是猙獰得很,“元寄思到底哪裡好?”
長chungong的寄思已經連着好幾日早早夜夜都去照看大阿哥弘輝,雖說病情有所好轉,但大阿哥仍舊對這位娘娘心有排斥。在大阿哥的眼裡,寄思對他的照拂再悉心也比不過自己的親額娘。所以這幾日,他大都沉默寡言,甚至對寄思置之不理,有時候脾氣上來了還拒絕服藥。
弘輝病倒的這半余月日,冬雪已經完全消融了。雖是如此,仍舊有凌寒之氣從窗牖外頭一波一波地襲來,寄思命人微微掩了窗,又讓人添了些炭火。看着弘輝縮蜷在牀榻的角落裡頭,任憑奴才們怎麼乞求,也不肯服那湯藥。
眼見如此,寄思雖是心痛,卻仍狠下心來朝衆人吩咐,“他不肯服藥也罷,任他自生自滅。”弘輝並不爲她的佯裝冷漠所動,反而越發不肯聽勸服藥。她又道,“皇后在安遠廟受苦,你卻不知發奮反而越發自暴自棄,怎對得起你額娘,怎配做你額孃的兒子。”
弘輝聞言,咬了咬脣,攥緊拳頭。
這動作細微,仍舊被寄思盡收眼底。
她眼角掠過一絲欣慰,好歹他還是念及他額孃的,“把藥放在這裡,他愛喝不喝。”如今,對弘輝也只有用激將法,才能讓他服藥了。說罷,寄思轉身就走,不料弘輝跌跌撞撞從牀上跳下來,直跪在她身前攔去了她的去路,“辰額娘,求求你救救兒臣的額娘。”
因爲胤禛封了她四品嬪位,賜辰嬪之封,所以弘輝按理應叫她一聲辰娘娘。
這一跪,寄思越發心有不忍,“你先起來。”
弘輝擡頭,“只有辰娘娘能救額娘,若辰娘娘不肯答應,兒臣就跪地不起。”他只是七歲的孩童,語聲本該是稚嫩的,卻在這血雨腥風的後宮中練就得如此沉穩剛強。身爲雍正的謫長子本該繼承儲位,卻一直遲遲未被受封,烏喇那拉氏一定會對他嚴加
管教,必定是事事都要他爭當第一,也不知道這孩子身上到底揹負了多少重任。
寄思在心裡微微嘆一口氣,望着這孩子嬌小中又滿帶病態的身子挺得如此筆直,心就越發不忍,卻只能無奈地抽回目光,望着宮殿遠處那無盡的黑夜,“我救不了你額娘,若想救她,你就該先養好身子。皇后不在你身邊,你更應該發奮,而不是自暴自棄。”七歲的孩子能如此沉穩,想必能聽懂她的話吧。
果然,接下來的幾日,弘輝都十分乖巧,無論是寄思派人去探還是她親自前往,都見這孩子肯配合服藥,甚至在病中還堅持荒廢了月餘日的課業,每日的早課與騎術、武術練習都必不可少。這一日是個晴朗的春日,完成了一個時辰的早課,天才剛剛見亮,就見大阿哥與三阿哥、五阿哥在師傅的教導下舞刀弄槍,看樣子是大病已愈了。
“主子,你對大阿哥所花的心思,比對自己的孩子還要多。就連皇后,也未必會跟着大阿哥五更天早起,偷偷在暗地裡照看。”初問的話語裡,多了幾分怨氣,見主子如此辛苦,總是心有不忍的。
寄思望着練武場上大阿哥一絲不苟的模樣,那數斤重的兵器在他手裡牢牢握緊,看樣子是真的大病已愈了。她抿脣笑了,“大阿哥真是一個乖巧的孩子……”其實如此憐愛自己情敵的孩子,並不是緣於她的菩薩心腸。她自認爲自己的境界沒有那麼高可以對衆生仁慈。如此照拂大阿哥,更多的原因是能在大阿哥的身上能找到弟弟寄唸的身影。那一年,寄念也只有七歲,父親下落不明,母親撒手人寰,她狠下心把寄念送往藥堂學藝。有許多次,她偷偷去看望寄念,寄念也如同大阿哥一樣,對待任何事都一絲不苟,小小年紀強裝剛強。分不清那些複雜的藥材名,師傅用鞭子抽打在寄念身上,一鞭又一鞭,寄念卻咬緊牙一聲不吭。
師傅問寄念爲何捱打。
寄念挺直腰板,一邊接受師傅的懲罰,一邊回答,行醫者身上肩負着救人治病的重任,斷然不能有絲毫錯誤,否則就將錯送性命。
七歲的孩子,如此沉穩剛強,那到底得經受多少風霜雨雪。
寄思望着弘輝的身影,眼裡漸漸有了淚,若寄念還在,一定大有作爲了。可是一場大火奪去了寄唸的性命,她再不能以姐姐的身分照顧他。
探望完大阿哥再回到長chungong時,已是晌午了,正在初問侍候她用午膳時,弘輝突然而至,跪在她身前彬彬有禮地行完禮起身。喊她辰娘娘時,已經有了三分親切感,聽得寄思十分欣慰,忙拉緊他的手,“弘輝過來坐,剛巧要用午膳了,陪辰娘娘一起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