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呆之下,白青菡卻已縱體入懷,臉上含笑,眼中帶淚,喜道:“你好壞,你知不知道,人家找了你多久?”
那人面紅耳赤,十分不好意思,將她輕輕推開,奇道:“姑娘,我不認識你呀。”
白青菡一怔,瞪着一雙秀氣的大眼睛,向那人打量片刻,說道:“你什麼意思,不想認我?難道,難道你被孟老賊下了什麼**,迷了心性?”
那人哭笑不得,說道:“姑娘,我當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身後慢慢走過一個極秀麗的女子,拉着那男子的手,一雙妙目清如秋水,在白青菡臉上一掃,也是滿臉疑惑。
白青菡見到那美貌女子,不覺一呆,臉上笑容漸漸淡去,代之以詫異和疑惑,怔怔地道:“我爲了找你,不遠千里而來,但你卻不認我了。姓石的,你是不是另結新歡,忘了我了?”
那人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姑娘,你認錯人了。”攜了那美貌女子的手,轉身便走。
白青菡怒道:“姓石的小子,你居然翻臉不認人,難道爲了這個女子,你就忘了我們的情份了?”上前想要拉住他理論,卻被幾個雪山派弟子橫劍擋住去路。那人卻道:“不要傷了這位姑娘,阿繡,咱們走。”
白青菡一時之間驚怒交集,竟自呆住,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說不出話來。數名雪山派弟子擋在她身前,不讓她去追趕。她眼睜睜地看着“石中玉”和那名叫“阿繡”的美貌女子飄然而去,只覺心中無限委屈,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待得街上圍觀的人散去,白青菡忽覺有人拉住自己的手,輕輕叫道:“姐姐,別難過了,人都走了,你傷心也沒用。”
白青菡這才恍如大夢初醒,回頭一看,卻見說話的是自己救下的那個女孩。雪山派始終算是名門大派,門下弟子卻也不敢胡作非爲。肖青龍知道肖黑虎理虧,當下喝令他不許再威逼這女孩爲娼。肖黑虎心中雖不情願,但見此事鬧大了,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是怏怏而去,自認倒黴。
白青菡見這女孩無家可歸,便將她帶回客店。這女孩名叫採蓮,卻是江南人氏,八九歲上就被人拐騙,輾轉賣到此地,如今已是十五六歲。
白青菡遇上傷心之事,又見採蓮身世可憐,兩個傷心人遇到一處,不免有同病相憐之意。於是言談之間,便以姐妹相稱。
雪山派新掌門接任之期將近,鎮上遠方前來慶賀的賓客,也一天來得比一天多。數日間,所有客店都住滿了人,街上盡是江湖豪俠,好不熱鬧。
白青菡料想要再見石中玉,只有混上凌宵城去。“這小子”既然忘恩負義,又要去誘騙雪山派的大小姐阿繡(她已將阿繡的身份打聽清楚),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得逞。她打定主意,要在掌門人接任典禮大會上,當着天下人揭穿“石中玉”的真面目,讓他身敗名裂,乖乖跟自己走。只不過要上山須得有請貼才行,唯一的法子,就是從前來祝賀的賓客中弄一張了。當下暗自留意,尋找機會。
這天午時,便是衆賓客上山拜賀新掌門接任的好日子,鎮上人歡馬叫,喧鬧非常,衆多江湖中人紛紛向大雪山凌宵城而去。
白青菡早已看準了目標,卻是住在隔壁店裡的湖北雙子門的胡氏兄弟。當下不由分說,硬闖進去,幾下打翻二人,捆將起來,用布條塞住了嘴,塞到牀底。自己卻和採蓮扮做男裝,拿了胡氏兄弟的請貼,大搖大擺,走上凌宵城。
大雪山蒼茫雄奇,凌宵城據險而建,屋舍牆垣,連綿數百間,雪山派果然是西域武林第一大門派。
雪山派掌門人白自在數年之前,攜孫女婿石破天同赴俠客島,與天下各派掌門同飲“臘八粥”,並破解俠客島之秘,率衆歸來,自此雪山派聲威大振,不但揚名西域,而且名聲也遠播中原,隱然成了天下武林的領袖。白自在得意之餘,又聽從了夫人史婆婆之勸,決意將掌門之位傳於其子白萬劍,今日便是傳位之期。
白青菡與採蓮混跡羣豪之間,從容上山,一路談笑風生。幸好雙子門胡氏兄弟性情孤僻,江湖上朋友不多。別人雖然覺得兩人過於俊秀了點,卻也沒看出破綻。
凌宵城下,城門大開,一衆雪山派弟子在此恭迎遠方賓客。採蓮略有些心慌,白青菡卻面不改色,不一會兒來到城門前,遞上請貼,一名雪山派弟子接過,匆匆一看,抱拳道:“原來是雙子門的胡氏英雄,久仰,久仰!多謝光臨,快快請進!”
白青菡心中暗笑,也抱拳還禮:“不敢,不敢,在下這點虛名,比起雪山派來,何足掛齒?”邁步進內,忽然險些與一人撞個滿懷,那人急急忙忙出來,要去接貴賓,這才失態,急忙抱拳賠禮:“啊喲,對不住!這位兄弟,有沒有撞到了?”白青菡粗聲粗氣的道:“沒有,沒有,小事一樁。”
那人正要向前走,忽然一怔,又回過身來看她一眼,奇道:“咦,這位兄臺好面熟,在哪見過?”白青菡一呆,這才仔細看了那人一眼,登時想起,嚇了一跳,扭過臉去,忙道:“沒見過,沒見過。”那人卻是在車家壁曾與之動過手的肖青龍。
肖青龍滿臉狐疑,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這俊秀的“少年”是哪門哪派的,只不過前面有人叫:“肖師兄,少林寺的幾位大師來了,快去迎接啊。”肖青龍這才匆忙前去,也沒時間再想此事。
白青菡見險些穿幫,當下和採蓮悄悄伸了伸舌頭,急忙混入人羣中去,生怕再有朝過面的雪山派弟子瞧見。
前面一直都有雪山派弟子引路,凌宵城中頗多機關暗道,以免有人走岔了路。卻見前面山崖之下,一座大廳倚山而建,可容納數百人,甚是壯觀。已有上百人來到,分賓主各自落座。
白青菡大模大樣過去,自有雪山弟子前來引領,請“雙子門”的兩位“英雄”坐入席中。周圍都是各路豪俠,雖有女子,卻是不多。許多人都是舊識,便在此處呼兄道弟,拉起交情,大聲說笑,大廳之中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白青菡在玉璧宮中,從未見過這等場面,不禁東張西望,看得十分開心。
過不多時,卻見雪山派衆弟子分成兩列,長門弟子在前,其餘四支弟子隨後,簇擁着掌門人和幾位長輩師叔前來大廳,跟天下羣雄見禮。當中一個老者,神態威猛,須白皆白,正是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自在。
大廳之中,許多名門大派的掌門,紛紛起身和白自在相見,其他晚輩弟子自然也都隨後起身行禮。
白自在甚是得意,哈哈大笑聲中,當先走進大廳,居中坐下。樑自進、成自學、廖自礪、齊自勉四人在一旁相陪。白自在曾經精神錯亂,亂殺無辜,廖自礪乘機串通四位師兄弟叛亂,圖謀掌門之位,左腳被白萬劍斬斷。白自在康復之後卻饒過了他,仍然當他是本門中人。
大廳左側卻是貴賓席,其中有僧人、道士、尼姑、喇嘛,僧人來自少林寺,道士卻是武當派的前輩長者。峨眉派都是尼姑,喇嘛卻來自西域天龍寺。
羣雄盡都知道少林、武當、峨眉幾大派,十分敬重,對西域天龍寺的名頭,很多人卻不曾聽過。沒想到在雪山派的掌門接任大會上,居然有喇嘛前來慶賀,顯然雪山派在西域的勢力,那是越來越大。
轉眼吉時已到,雪山派有司儀出來,宣稱新掌門人接任大典開始。卻見四名雪山派弟子白衣佩劍,環擁一人登臺。那人正值壯年,身材甚高,四十餘歲年紀,一臉英悍之色,丰神俊逸,正是號稱雪山雙傑之一的“氣寒西北”白萬劍。
雪山雙傑中的另一人“風火神龍”封萬里,卻被老掌門白自在精神錯亂時,斬去一臂,如今也坐在雪山派席位之中。
白自在手捋長鬚,甚是志得意滿。有子如斯,既能接任掌門之位,日後雪山派的前途實不可限量。
白萬劍在雪山派中的地位,其實早就僅次於掌門。他劍法武功遠勝諸位叔師、師弟,早已是雪山派的領袖人物。此番接任掌門之位,自是順理成章。
白萬劍正要接掌象徵掌門之位的劍印,忽然貴賓席中有人怪聲怪氣地道:“唉,雪山派中,除了威德先生,再沒旁人了。這黃口孺子接了掌門之位,我瞧雪山派是不成了,只怕一天不如一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了,只覺在這種場合說這樣的話,實在無禮已極。只聽嗆嗆幾聲,白萬劍身後幾名弟子都拔劍在手,怒目而視。白萬劍也是目中精光大盛,向說話之人看去。
卻見一個身披黃袍的喇嘛,手捻念珠,模樣甚老,說他八十歲也不爲過,但一臉精肉,目光烱烱,卻又顯得極爲精悍。
封萬里雖斷一臂,但火暴脾氣未改,在席位中起身喝道:“這位大師,今天是雪山派新掌門接任的好日子,你爲何口出這等無禮言辭,實在欺人太甚!”
那喇嘛卻神情倨傲,說道:“你算什麼東西,就算是你們威德先生,也不敢如此跟老僧說話。”
白自在瞪着眼瞧着那僧,似乎在想這人來路。原來西域天龍寺雖然頗有名聲,但與武林人士並無往來,原本也不在雪山派邀請的賓客名貼當中。他暗自詫異,心想是誰請來這些惡客?
封萬里喝道:“不管你們是什麼來頭,要是前來搗亂,我第一個容不得你!”
一喇嘛喝道:“這是天龍寺主持靈鋒上人,你等不得無禮!”
白自在聽了靈鋒上人這個名字,臉色微變,他自是知道,天龍寺主持靈鋒上人,佛法精湛,武功亦是深不可測,只是一向不理俗事,因此江湖上名聲不顯。此番前來凌宵城,而且言辭咄咄,實在不知他所爲何來。
封萬里和一些後輩弟子正要與之理論,白自在卻一揮手,道:“靈鋒上人乃是大有身份之人,你等休要無禮,還不坐下?”封萬里一呆,只得強忍怒氣,默默坐下。
白自在問道:“靈鋒上人不在天龍寺中清修,前來參與雪山派掌門接任大典,敝派不勝感激。只是不解大師適才所說,是何用意?”
靈鋒上人笑道:“威德先生武功劍術,老僧是佩服的,你做掌門人,大家都沒話說。只不過白萬劍這小子要接掌門之位,只怕難以服衆,老僧這才提醒一下,別無他意。”
白自在鬆了口氣,笑道:“原來如此,大師儘可放心,萬劍是吾兒,知子莫若父。他的劍術已得我雪山派真傳,是我門下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接任掌門之位,再合適不過。”
靈鋒上人冷笑道:“是麼?嘴說的不算,要是能勝過我門中弟子,咱們天龍寺二話不說,全力贊成他做掌門人。”
白自在心中不悅,心想我雪山派中之事,何用你外人插手?只不過他近來心性平和,不似先前那般暴躁,當下強忍住怒氣,說道:“既是靈鋒上人劃下道來,萬劍,你就去領教一下天龍寺中的高招吧。”
白萬劍早已一腔鬱悶,瞪了那夥喇嘛幾十百眼,聞言大喜,當下走前幾步,面對天龍寺衆僧,傲然道:“後學晚生白萬劍,不知哪位高僧前來賜教?”
靈鋒上人道:“且慢,論劍之前,先把話說清楚。要是白萬劍輸了,這掌門人之位,只怕也不能再傳給此人,免得讓天下人小覷了雪山派。不知威德先生意下如何?”
不等白自在回答,白萬劍已自忍耐不住,喝道:“那是自然,我若不勝,有何面目接任掌門?廢話少說,動手吧!”
靈鋒上人卻搖了搖頭,笑道:“不用着急,先讓老僧把話說完。雪山派立掌門一事,事關西域武林的安危。我瞧雪山派中,除了威德先生,能接掌門大任的,恐怕只有樑、成、廖、齊四位了。如果你輸了,是不是理當讓賢於四位師叔?”
此言一出,雪山派中立時大譁。白自在更是臉色鐵青,向四個師弟看了一眼,登時心中明瞭:“好啊,原來天龍寺靈鋒上人是你們找來的,自然爲了爭奪掌門之位了。原來上次叛亂不成,我饒過你們,不提此事,卻沒想到幾人居然還是賊心不死!”
廖自礪臉色陰沉,目光中隱隱有兇光,原來這次邀來天龍寺攪局,正是他的主意。他一條腿被白萬劍斬斷,一直耿耿於懷,自是不肯甘心讓他輕易接任掌門。
白萬劍哈哈一笑,說道:“就算我輸給天龍寺的高僧,但雪山派中,誰要做掌門,也須得贏得了我手中這把劍。”他劍下敗過廖自礪,料想其他三人也不是自己對手。
靈鋒上人笑道:“那是你們雪山派的事,與別人無關。烏臼子,你出去,和‘氣寒西北’印證印證,對你受益非淺。”
他身後一個壯年喇嘛應聲而起,邁步上前,他容貌平平,臉上焦黃,似有病容,但一雙眼睛卻精光如電。雙手粗長,青筋暴出,顯然是煉過極強悍的外家功夫。
卻見這喇嘛半袒右肩,在場中一站,便似亭峙嶽立,不動如山。白萬劍見了,也不由收起小覷之心,鄭重對敵。手中劍一橫,說道:“雪山派以劍術向天龍寺高僧討教,不知這位大師使何兵器?”
烏臼子眉毛上揚,冷冷地道:“貧僧只會用拳腳。不過請施主放心,師父說過,咱們來雪山派是客,不能傷人。”此言一出,雪山派衆弟子無不大怒,喝道:“這喇嘛無禮,大師兄,不要跟他客氣,好好教訓一下這禿驢!”
白萬劍不氣反笑,說道:“好得很,不愧天龍寺高僧,那就得罪了,咱們劍下見真章!”催動內力,嗤地一劍“萬里冰封”,如雪花漫天,劍氣帶着刺骨寒意,其勢猛烈,如有無窮壓力,向前漫延。
雪山派衆弟子見這一劍使得如此具有威力,都是心悅誠服,許多人忍不住大聲贊好。
卻見烏臼子身子略略放低,左腳虛踏,腳下滑了半個圈子,跟着右臂回縮,左袖卷出,大袖如一層黃雲,裹上白萬劍刺來的劍身,大袖之中,蘊含着極深的內力,劍身在袖內激烈跳動,卻不能脫出那股力道的牽引。
白萬劍大是驚訝,他成名已有些年頭了,雖也遇到許多高手,但在年輕一輩之中,可說是罕逢敵手。不料這喇嘛無籍籍之名,但出手卻頗有大家風範,武功深不可測,委實可驚可怖。
白萬劍手上再催動內力,不料長劍只跳得幾跳,卻未能從他袖中抽出。只在電光石火之間,烏臼子右臂向前直擊,拳風做響,大喝一聲,迎面擊去。
白萬劍無奈,只得以右掌迎擊。雪山派以劍術見長,拳腳武功只是泛泛。只不過以內力運到掌中,就算招數尋常,也具極大威力。烏臼子拳快如電,一拳擊到白萬劍掌心。這一下兩人都是硬生生以本力相拚,毫無取巧可能。
天龍寺爲佛門密宗,數百年前,有一高僧從佛法中悟得武功,傳承數代,更添加了許多法門。到了靈鋒上人這一代,佛法武功極臻上乘,卻又將平生所學,盡數傳以烏臼子。
烏臼子來自西域山澤之中,本是棄兒,卻得母狼哺育,長大成人。靈鋒上人行走山中,偶然遇到,視爲奇材,這才收歸座下。烏臼子既有異稟,骨格特異,又得傳上乘武功,自是勝過尋常習武之人數倍,隨便一招一式到他手中,都是威力大增。靈鋒上人甚喜,自知日後天龍寺馳名宇內,成爲天下喇嘛廟宇之首,宏圖大業,就全靠這個得意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