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汲水少女走遠,石不琢卻仍是望着她的背影,彷彿入定了一樣。
他見地上放着兩隻木漆水桶,猜想這位仙子說不定還會回來取桶,於是站在桶邊等候。
也不知過了多久,果然天遂人願,那美得令他神魂顛倒的少女,又出現在落葉亭前。
只不過還沒等石不琢歡喜片刻,那少女身側,卻又轉出一人,一身道裝,腰間帶劍,身材婀娜,卻是個道姑。大約四十歲左右年級,容貌甚美,但眉宇間卻有一股逼人的寒意,直滲入骨中。
石不琢被她瞪了一眼,登時如墜冰窖。那少女卻一臉委屈,擡手指着他道:“師父,就是這小……小賊欺負我!”
石不琢忙辯道:“我沒有啊!”
那道姑柳眉倒豎,喝道:“那裡來的野小子,擅闖禁地,還敢欺負我玉清觀弟子,當真該死!”身影一晃,已欺身近前,啪地就是一個耳光。
石不琢乍遇“仙子”,不料福兮禍之所伏,竟然連吃耳光。只不過這兩個耳光大不相同,被那個小仙女打在臉上,卻只感她手心柔滑,似乎臉上也留下她淡淡芳香。後來又被這道姑打了一記,卻是大爲不悅,怒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怎麼動不動就打人?”
那道姑怒道:“無禮的是你這臭小子,竟敢在我茅山道觀前撒野,簡直就是膽大包天!”手一伸,已自拔出劍來,一道寒光劃過,一劍抵在石不琢咽喉上。
石不琢大駭,只覺手足僵硬,目瞪口呆,一動也不敢動。
他雖然已是玄階高手,但也只是內力極強而已,前三年間,任逍遙和丹丘生忙着教他內功的心法口訣,武技招式方面未免就練得少了,基本上沒有什麼實戰經驗。
那道姑的劍法又是高明之極,也是玄階高手,出劍之快宛如電光石火一般,豈容得對方稍有遲疑?若不是她以慈悲爲懷,這一劍就算殺不了石不琢,也能讓他重傷。
那道姑劍尖抵進他咽喉皮下三分,便不再進前,冷笑道:“小子,我要殺你,那是易如反掌。你還不跪下求饒?”
石不琢全身一震,但他生來頑強不屈,越是有人強迫他,越是不肯就範。反倒把胸一挺,道:“要殺就殺,小爺我若是怕了,不是好漢!”
那道姑倒也沒料到這小子如此強橫,微微一怔,她只是想嚇嚇他,總不成真的殺人。
那汲水女子眼圈紅紅,卻輕輕說道:“師父,教訓一下就可以了,這人終究罪不致死……”那道姑點了點頭,說道:“乖徒兒,你就是心軟,不過你有這樣的心思,也不枉爲師平日的教導。”上下打量石不琢幾眼,問道:“你是誰,怎麼來到這裡的?”
石不琢道:“我叫石不琢,走啊走的,就走到這兒啦。口渴了,想找水喝,卻遇見了這位仙子姐姐。我誇她長得好看,她就罵我。我……我真的沒做什麼啊。”
那道姑冰冷的臉上忽然有一絲笑容,瞟了那汲水女子一眼。嘴上卻道:“胡說八道,什麼仙子姐姐的?”
石不琢道:“是真的,不過我瞧她一定沒我大,應該是仙子妹妹,你纔是仙子姐姐。”
那道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長劍卻又縮回幾分。說道:“你這孩子,人小鬼大。當真油嘴滑舌!”
石不琢一臉誠懇,說道:“冤枉啊,我說的句句是實,都是我的真心話!”
那道姑收轉長劍,還於鞘內,臉色已轉平緩,問道:“你是誰,到山裡做什麼?”
石不琢稍一猶豫,想起兩位師父說過,見人不可輕易說出自己底細,更不能說是南冥派的。於是胡亂編道:“我是鎮江城裡讀書學童,上山踏青,沒想到迷了路,在山裡轉了好幾天。若不是遇到兩位神仙姐姐,只怕要活活餓死了。”
汲水少女臉一紅,低聲道:“你不要再說仙子什麼的……”
那道姑卻顯然被他的話所動,嘆道:“原來如此。可憐的孩子!”略一沉吟,說道:“這樣吧……原本我的玉清觀,不許男人踏入半步。不過你是個孩子,也不打緊。你跟我來。”轉身拉了那汲水女子,向亭下山路走去。
石不琢心中一喜,便跟了過去,那汲水少女的身影猶在眼前,不管她是不是仙子,只要能跟在她身邊,多看她幾眼也是好的。
“師父,我是來打水的,水桶還在泉邊……”汲水少女遲疑道。
“讓我來吧,這樣的粗活,最適合我來做了!”石不琢忙道。他一邊說着,一邊提起桶來打水,然後挑了起來。
那道姑點點頭,帶着汲水少女向山中而行。那少女雖心中不樂,但也不好違背師父的話。路上給了石不琢幾個白眼。但石不琢似乎卻是甘之如飴,挑着水桶跟在後面。
落葉亭下,卻是盤山小路,路旁草木茂密,極是清幽。大概走了半里路,只見前面山窪裡,隱約透出幾進屋宇。
走到近前了,才見是個清靜的道觀,雖然簡陋,卻極是潔淨,門前有“玉清觀”三字。
那道姑帶石不琢進去,裡面共有三進院落,都是石牆青瓦,院中鋪滿青石,牆角長滿青苔,顯然是此處人跡罕至。
觀裡靜悄悄地,也不知還有沒有其他人。
那道姑將石不琢帶進側邊屋子,對那汲水女子道:“凝夕,你去廚房裡看看,有什麼可以吃的,拿些過來。”
汲水女子點點頭,轉身去了。
石不琢心道:“原來仙子妹妹叫做凝夕,連名字也都那麼美!”
那道姑在屋中正中一張木椅上坐下,道:“你是叫石不琢吧?很有意思的名字。”
石不琢道:“這是學堂裡的胡先生替我起的,他說玉不琢不成器,所以給我取了這兩個字,讓我好好讀書……”
“不知是什麼學堂,可以教你這麼高明的內功,貧道當真是聞所未聞。”那道姑淡淡一笑。她早已看出石不琢的內力修爲,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嘿嘿,教我內功的,是兩個前輩。不過,他們不讓我說出姓名來歷。”石不琢見這事瞞不過這道姑,只好承認了,但卻將話說在前頭,那就是師命不可違,誰要問他們的名頭,請恕無可奉告。
那道姑也不生氣,指着屋中一張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旁邊有椅子,說道:“你也累了,坐吧。”
“我不累,仙姑有話但問不妨,我站着也挺好的。”石不琢道。
那道姑又道:“不要叫我仙姑,稱我道長即可。你先坐下歇歇。你說家在鎮江,是不是離這裡很遠?”
石不琢遲疑着坐了下來,道:“嗯,是很遠,我們騎馬乘車的,用了一天時間,纔來到山下……”
那道姑一愣,有些尷尬地說:“原來只要一天,也不算太遠。貧道自幼在山中修道,還從未下過山呢。”
“啊,這麼多年沒下過山,那豈不是比我……不對,豈不是從來沒見過山外面的世界?”石不琢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正說着話,忽然腳步聲響,凝夕又再回來,擡了一碗麪,放在石不琢面前的八仙桌上。
石不琢才吃過烤魚,也不是很餓,但要說麪食的話,卻是五年多沒吃過了,一見之下,當真饞得要命,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說。
他埋頭這一通吃,把那道姑和凝夕都給看得有些傻眼了。心想這少年是餓了多久了,實在是可憐。
本來凝夕對石不琢還有些薄怒,此時見他似乎遭遇有些悽慘,心裡也就息了怒氣。等他吃完了面,也不作聲,收拾桌子,擡了碗出去。
當着那道姑的面,石不琢卻不敢過於放肆,眼光不敢在凝夕臉上停得太久。只是悄悄地看着凝夕的婷婷背影,直到出了屋子,這才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