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之中,盡是岩石樹蔓,難以辨別方向。任逍遙見石不琢沒有受傷,吩咐他不要亂走,自己卻去尋找離開山谷的路徑。
待任逍遙走遠,石不琢仍是驚魂未定,心想若不是得師父拚命相救,只怕就要摔死在這深谷之中了。
隱約看見前面有些光亮,石不琢慢慢走了過去,雖說師父讓他不要亂走,但心想只要走得不遠應該也沒有什麼不妥。
走到稍有亮光的所在,石不琢不禁頗爲失望,原來那只是一條山溝而已,溝邊是一面峭壁,根本沒有出路。
他正要轉身回到原處,卻聽有個陰側側的聲音傳來:“既然來了,先別忙着走。”
石不琢大吃一驚,沒想到深谷之中,竟然有人。四下一看,四面都是峭壁,不知那人究竟藏在何處。他眼光在周遭轉了一圈,卻停在狹谷石壁間的一個洞口前。
“過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人來了。”洞裡有人一聲長嘆,充滿了落寞悲悽之意。
石不琢心頭髮毛,驚道:“你是誰,究竟是人是鬼?”心道:“若是活人,怎會住在這樣的深谷之中。難道世間真的有鬼,他說‘終於有人來了’,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要找人當替死鬼?”
那人嘆道:“也不知我究竟是人還是鬼,唉,這又有什麼區別?”說話之間,卻顯然在向前移動,聲音越來越靠近洞口。
跟着在遍佈藤蘿荊條的洞口前,慢慢出現一件物事。身上顏色就跟岩石或落葉一般,若不是會慢慢移動,實在跟一旁的石壁泥土一樣,難以區分。而且這件物事上面竟然有張臉,臉上也有五官。只不過若不是他在說話,當真瞧不出那是他的臉!
那是一個野人!
那野人的眼珠一轉,盯在石爲琢臉上,似乎在仔細打量,說道:“原來是個小娃娃。”
石不琢心中寒意大起,卻強自鎮定,喝道:“何方妖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現身?”料想這個“野人”居然會說人話,只怕多半是山精樹怪。
那野人獰笑道:“小娃娃,不要怕。我只是問你幾句話,不會吃掉你的。”
石不琢一聽,感到腦袋“嗡”地一下子,立時被嚇懵了,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那野人“嘿嘿”笑了一聲,忽然伸手向前遙遙一招,跟着向回一扯,就似有一股無形的繩索扯着石不琢的身子一般,竟然憑空將他扯了過去,落到他的身旁!
“擒龍真氣?”忽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卻是任逍遙跟了過來,見到石不琢被這怪人憑空攝去,不禁大是驚訝。
不過他應變也極是神速,隨着話音剛落,就已縱身到了石不琢身後,伸手按在他肩頭,同時出掌向那怪人拍去。
那怪人只得出掌,兩股掌力相交,散發出來的氣勁,震得泥石亂飛。
而任逍遙也藉着氣勁反彈之力,帶着石不琢退出丈外。他鬆開手,石不琢心中震駭,縮到任逍遙身後。
“這是南冥派的內功掌力?”
那野人訝然說道,又熟視任逍遙片刻,忽然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錯,是你,是你。”
任逍遙也打量着這個怪人,詫異道:“你又是誰,怎麼知道我派內功心法?”
那野人眼中忽有親切之意,驚喜交加地說道:“你是任逍遙,沒想到隔了許多年,你還是來了?”
任逍遙疑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野人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就知道,現在我這樣子不人不鬼,連你也認不出我了。我是你師兄啊。”
任逍遙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師兄?難道……難道你是丹丘生?你……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了?”
那人嘆道:“此事說來話長,我也是死裡逃生而已。”
任逍遙走上前去,他已認出了這怪人確是師兄丹丘生無疑。奇道:“當年茅山一別,我以爲師兄留在山中築蘆而居,精研武學。卻沒想到,如今卻會在這深谷絕壁中相遇。不知這些年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師兄變成這般模樣?”
丹丘生嘆道:“此事仍然跟武盟有關。”
任逍遙瞪着丹丘生,無數往事,盡浮心頭。只不過眼前的“野人”,和當年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丹丘生,實在是天壤之別。他淪落到此,下場如此悲慘,也不禁令人驚歎。
石不琢在旁聽見,也是詫異之極。沒想到這個恍如山精鬼怪的怪客,竟然是自己的師伯。
“難道武盟使者居然將禁武令送到了師兄的手裡?只不過,不到天階,應當不會收到此令的吧?”任逍遙詫異道。
“收到禁武令的是茅山派的掌門。我只是恰逢其會,在茅山派中做客而已。我不過是替茅山掌門說了幾句公道話,就受到了武盟使者的攻擊。一番苦鬥之後,我打傷了一名使者,卻也被逼得跳下懸崖,險些送了性命。”丹丘生嘆道。
“武盟行事,果然霸道!”任逍遙也嘆道。
“是啊,因爲茅山派掌門不肯接令,當時被斬殺的弟子不計其數,當真是血流成河啊。我一時看不過眼,這纔多了句嘴。沒想到卻引禍上身,縱然未死,也摔斷了雙腿,成了殘疾之人!”丹丘生回憶起往事,仍是悲憤不已。
兩人同門相遇,感慨萬千。石不琢年幼,也聽不懂兩人所說之事。
忽聽任逍遙又道:“自古禍福相倚,師兄雖然有斷腿之厄,卻練成了師門絕學,卻也未嘗不是焉知非福了。”
“師弟何出此言?”
“我觀師兄施展擒龍真氣,顯然已將本派功法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離天階也不過只有一步之遙。相比之下,我這當師弟的卻落後太多了。”任逍遙說道,“怪不得我在山頂找不到師兄,卻原來你爲了修練門中秘法,藏到了山谷之中。”
丹丘生面無表情,冷笑數聲,說道:“師弟,你太多疑了。”
任逍遙卻搖了搖頭,說道:“事出有因,不是我信不過師兄。”一面說話,一面腳下暗暗點地,勁由心生,忽地彈起,身子直落在丹丘生身旁,伸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搭。
他對這個師兄頗是忌憚,多年未見,雖見他似乎行動不便,但也不敢大意。縱身直上,要先試探一下他的武功底細。
丹丘生雙手不動,肩膀微微下沉,一股醇和的力道突然生起,將任逍遙的手掌彈開。冷笑道:“師弟,怎麼一見面,就要申量我這個做師兄的麼?”
任逍遙心中驚疑,他出手何等之快,又向丹丘生身上一掠,要看他隨身有沒有藏着什麼經帖之類。
丹丘生一手撐地,雖然雙腿已殘,但身子卻輕如飄絮,驀地懸起,如風擺揚柳,東搖西晃。任逍遙快如電閃的手法,竟然連他的衣角都沒撈到,全數落空。
他心中驚駭,沒料到多年沒見,丹丘生武功似乎更勝從前。
他不敢戀戰,腳下一彈,又躍回平地。說道:“師兄看來得了師門真傳,果然武功大進,今非昔比,可喜可賀。師弟我只想領教師兄神功,別無他意。”
丹丘生搖了搖頭,嘆道:“我下半身癱了好幾年啦,還談什麼武功大進,又怎麼能跟人動手?”
任逍遙卻是不信,面色鄭重,說道:“師兄太謙了,再接我一招,這是本門的鯤鵬掌力,放心好了,我不會傷了你的。”
他一面說話,一面擡起雙手,蓄勢運氣,就似在胸前擡起一個看不見的球形物體,緩緩移動,驀地裡弓步進前,雙手微揚,一股雄渾的勁道,直向丹丘生迎面撲去。
眼看這股勁道將他籠罩在當中,忽見丹丘生擡起一隻手臂,掌心向天,拇指和食指相扣,似乎拿了一個劍訣。跟着緩緩向下斜斜劃過,一股潛勁不知不覺在他身前涌起。
任逍遙所發掌力和那股暗勁一撞,全身一震,不由得站立不住,竟是連退了四五步,驚得臉都白了。
丹丘生緩緩收功,卻輕輕嘆了口氣。
任逍遙歇了一會兒,說道:“師兄果然得到師父的真傳。要說那本太玄圖解不在你手裡,我說什麼也不信。”
丹丘生冷笑一聲,說道:“那本太玄圖解早已不知下落,你又不是不知。我從崖上失足摔下,斷了兩腿,閒來無事,只得以打坐練功來度日。這麼多年了,功力略有長進而已。”
任逍遙搖了搖頭,道:“師兄,你還記得麼,從小你就喜歡騙我。如果我現在這麼容易就相信你的話,豈不是還不如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丹丘生看着他,往事浮上心頭,忽然一笑,說道:“不錯,那次我的確騙了你。不過,我只是跟你鬧着玩的,沒想到你還記得。”
任逍遙搖了搖頭,說道:“你說得倒是輕巧,當年卻險些要了我的性命。你無非是怕我的資質超過你,搶了你大師兄的位置,就把我賣給所謂的江湖正道。幸好我用毒弄死幾人,這才死裡逃生,不然早己是別人刀下鬼了。”
丹丘生聽了,不禁哈哈大笑,說道:“那件事說來其實也有趣,當時我倒忘了,你對用毒之術素有天賦,早已得了師父真傳!其實我一直藏身在不遠處,只要你遇到危險,自會出手救你。不過師弟天縱奇才,雖然武功不如那幾個自命不凡的傢伙,卻倚仗師門毒術,料理了敵人。這事如今想起來,我仍是要大呼快哉的呀。”
任逍遙聽了,這才知道原來當年之事,丹丘生並非當真要害了自己性命。不由得苦笑道:“師兄,當年你想試我一試,卻不知道,那件事害了我一生!從此再不相信於人,變成了一個冷酷無情的怪客!”
“對不起,小師弟。當年我只是怕你心思過於單純,將來行走江湖,稍一不慎就丟了性命,這纔出此下策,用來磨鍊你的意志。”丹丘生聽了,也不由得略感歉疚。
“算了,那都是陳年往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任逍遙擺了擺手,無所謂地說道。
“那當真好極!只可惜這深山老林的,連吃的都沒有,更別提好酒了。不然的話,就衝師弟剛纔這一句‘陳年往事,早就不放在心上’,咱師兄弟便能好好喝上幾罈好酒,不醉不休!”丹丘生喟然長嘆道。
“這裡沒有吃食,這些年來,不知師兄如何渡日?”任逍遙有些好奇。
“嘿嘿,天無絕人之路嘛。其實老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時間呆久了你就會適應的。說起來,這山裡的吃食,也是有葷有素,素的是野果筍菌,葷的是飛禽走獸。我雖然斷了雙腿,幸好手上功夫不失,在這幽谷之中,倒也不會餓死!”丹丘生笑道。
“這些年來,當真苦了師兄了!”任逍遙不露聲色地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