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馬兒焦躁的踢着腳下碎石,前方八層士兵手中都拿着厚厚的鋼盾,再之後是長長的鐵梨倒刺,最後纔是手拿兵戈的勇猛兵士。
御林軍就在這樣重重包圍下,一動也不敢動的戒備着,不敢放鬆一絲一毫的警惕。忽然停止的必勝攻勢,一定有原因,而這個原因,誰也不知道。難道,那睿智英勇的蒼靈東主,打算饒他們不死?這怎麼可能!
龍清燁瞧着越來越近的銀甲戰車,瞧不清來人的面孔,卻清晰的看見一襲銀白的絲袍。他並未着戰甲,也未披狐裘,在這寒夜風高的夜晚,單薄的衣裳,頎長的身影,衣袂飄飄,如同仙人。身旁一襲殷紅紗裙的女子,披着雪白狐裘,隨意綰着拋家髻,看樣子不像來大仗,而像去賞花。
可是,正是這對充滿仙氣的男女,卻讓這漫山遍野的兵士停住了腳步屏氣沉聲。來人的身份,無須猶疑,定是傳言中的蒼靈東主。
龍清燁靜靜的看着,戰車上的人影越來越清晰,終於定格在百步之外。高高在上的人,銀色面具遮擋了半邊臉面,只能看見他尖削的下頜,可是就算他化爲灰燼,龍清燁也絕不會認錯,這人就是他一心以爲已經燒死的龍翊,他的親弟弟!
龍翊冷冷瞧着百步之外的龍清燁,冷聲道:“還不束手受死,更待何時?”
熟悉的聲音刺激着龍清燁臌脹的耳膜,他身子一顫,最後的一點希望破滅,這人果真是龍翊。仰起頭,迎着戰車看去,淡淡道:“你劫持了榮和公主?”
站在龍翊身旁的女子身子一震,走上兩步瞧着遠處一身明黃的龍清燁道:“清燁哥哥……”
寒風將沈嘉蘿的聲音傳進龍清燁的耳中,可是這四個字卻不再是當初的味道,他緩緩呼出一口氣,溫聲道:“榮和公主!”
沈嘉蘿眼神一暗,龍翊冷聲道:“我朝公主,焉有和親之理?縱是你答應,這天下的男兒也不會答應的!”
他的話一出,龍清燁四周立刻傳來殺氣騰騰的眼神,榮和公主遠嫁玳國換取援軍一事已經在璟國風傳,這羣出生入死的勇士們,怎甘心被這樣懦弱的帝王驅使?
龍清燁被衆人生吞活剝的眼神颳着,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顫,他不動聲色的緊緊拽住身後的鑾駕,穩住了身形,溫聲道:“你救了榮和公主,朕很高興!”
“哼!”龍翊嘴角一勾,淡淡冷笑道:“既如此,路上好走!”輕輕拍了拍身前欄杆,銀色戰車立即倒退往回走去。四周的馬兒瞬間開始嘶鳴,兵士腳下的山坡似乎也開始顫抖起來,一場豐收即將上演,又是一個血流成河的故事。
沈嘉蘿一慌,拉扯住龍翊的衣裳道:“東主……”
知曉龍翊身份的人並不多,沈嘉蘿在外也不便喚翊哥哥,只以東主相稱。瞧見龍翊冷漠的下頜,急
切道:“你方纔答應我……放他一條生路的……”
龍翊早已交代梵襄好生看管沈嘉蘿,莫讓她知曉今夜要屠殺的人是龍清燁,可沈嘉蘿還是知道了,在大軍開始襲擊的時候從營帳中追了出來,苦求龍翊饒了龍清燁的性命。因着她的執意,這纔有了方纔忽然停止攻擊的那一幕。然而龍清燁,還是那麼不識擡舉,最後關頭也不肯服軟,龍翊自然不願意放他生路。此刻,瞧着身前模樣惹人的小東西臉色悽然。龍翊的面上卻閃過一絲狠厲。難道,她還不能忘了他麼?
沈嘉蘿感受到龍翊危險的氣息,面色駭的蒼白,不自在的往後縮了一步,卻換來面前冷漠男子溫暖的懷。
龍翊一把將她撈進懷裡,護着她被風吹得紅彤彤的小臉,不悅道:“你想做什麼?”
如今有孕在身,雖然披着厚厚的雪白狐裘,沈嘉蘿仍然手腳冰涼。龍翊將她小手捂在胸前,低頭看着她墨藍的水眸不悅的重複道:“你想做什麼?”
放佛這才反應過來,當着十萬兵士的面,被他拉進懷中,沈嘉蘿的臉一下子滾燙起來,瑟縮着腦袋討好道:“看在孩兒的面上,饒了他吧!好歹他是孩兒的叔父呢……”
龍翊不悅的看她一眼,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她對他的依戀日益增加,可是難保她不會生着喜歡別人的心,眼看殺他手到擒來,她卻忽然爲他求饒,也不知龍清燁哪裡好!龍翊冷冷一哼,將她圈的更緊一些,轉頭瞧着龍清燁,面色沉冷。
相比龍翊的冷漠,此刻的龍清燁卻是忽然陷入了孤獨。從前在洛城,他與沈嘉蘿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從來也不會遇見沈嘉蘿與龍翊牽手前行的場景。每當他與沈嘉蘿歡笑逗樂的時候,龍翊總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冷漠的樣子讓人不敢靠近。可是那時,他纔是定王府最尊貴的世子,而龍翊不過是個小王爺罷了,府中沒人會理。
後來龍清燁被先皇選爲太子,龍翊也被封爲翼王,可是定王府中依舊無人在意那個不得寵的翼王,嘲笑他不過掛了個虛銜而已。
再後來,龍清燁前往京兆登基,龍翊不得不臣服在他的腳下,沈嘉蘿也被封爲皇后迎進宮中。定王府榮耀百倍,小小的翼王卻只能愈發低落,就連定王與王妃前往京兆觀禮,也不願意帶着這個冷清清的翼王。
可惜,誰知道他竟然默默與一羣將軍往來,更是藉着這批人謀奪了他的皇位。
他被迫關押承巧宮,以爲自己要死了,卻忽然被得勢的隱侯帶去了中和門。等待他的不過是一直喜歡他的沈嘉蘿。他與她約定來日,他與她情定三生,他離開璟國,歷經艱辛前往玳國。到了玳國見不到舅父,卻流落街頭險些喪命,終於他被嬌媚的小魔女所救,成爲了她落雲軒的客人。
她模樣嬌媚,性格火熱,脾性怪異,卻單單隻
對他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她爲了救他,將衛氏一族扳倒,爲了救他,不惜欺騙自己的父皇,爲了愛他,跟隨他來到了陌生的璟國,爲了愛他,死在了陰狠白綺琴的劍下。
他永遠也忘不掉那一日血濺三尺的情形,忘不掉她緊緊抓住胸前匕首的模樣,忘不掉她那一雙被匕首絞爛的血肉模糊的雙手,更加忘不掉她綻放在脣邊的最後一抹微笑。
那個深愛他的女子爲了他死了,他卻什麼也沒做。
回想此生,他似乎真的什麼也沒有做過。小時候是得寵的世子,未及弱冠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登基後更成了這璟國最尊貴的天子。他似乎什麼也不用做,便已經得到了所有。卻正因爲他什麼也沒有做,害死了一個深愛他的女子。若他能堅持一步,不讓那年老色衰的白綺琴靠近,若他能堅持一步,對待這一切狠心一心,她就不會爲了保護自己而死在自己面前。
龍清燁嘆一口氣,他這一生果真可悲不堪。害死了深愛自己的女子,害苦了自己深愛的女子。
沈嘉蘿,那個一起長大自小相愛的女子,此刻就在百步之外,卻儼然已經成了別人的妻子。她當初執意不肯打掉孩子的原因終於明朗,其實不是孩子無辜,而是她早已愛上了孩子的父親。
可不是麼?那樣優秀的男子,二十萬蒼靈大軍的首領,冷漠的外表下只有對她一人展現的柔情,換作任何一個女子都會動情吧。
可惜,他已經錯過。
嘹亮的號角再一次響起,龍翊緊緊圈着懷中的女子退去,不肯理會那殷紅嬌媚女子眼中的哀憐。
龍清燁繃緊着臉面,神色一片悵然,他雖然聽不見卻也知道那女子在說什麼。不過是爲了他這個執意將她嫁給穆梟雲的男人求情,爲了他這個將她打入死牢賜她死的男人求情,也是在爲了從前的情誼求情。可是,龍翊顯然不打算放過自己,一如當日在太廟,他不願意放過龍翊一樣!
然而今日,他的死卻成了更多人的亡命時。此時已是二更,天邊烏雲密佈,暗夜無光。漫山遍野的火把與兵士,將峽谷中曲曲折折的兩萬人圍困當中,四周已經掀起了一陣陣蜂鳴般的嘈雜聲,所有的御林軍臉上全是冷汗。龍清燁看一眼擋在身前的李良,見他後背一片泅溼,繃緊的側臉上青筋暴露,顯然正在極力穩住心裡的恐懼。這羣御林軍,有誰沒有聽說齊合坑殺玳軍的事蹟,只怕今夜他們這兩萬人也難以倖免。
龍清燁輕輕一嘆,望着百步之外的銀色戰車,瞧着那上面的一對璧人,輕聲道:“世事無常!”
站立四周的御林軍皆是一震,龍清燁推開李良僵硬的身體,朝着那銀色耀眼的戰車行去。行到戰車十步之遙,站定抱拳道:“我願歸降,請東主饒恕御林軍死罪!”言畢,跪倒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