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蕭筱反問,輕聲苦笑,悽清難表。“除了秦逸,你們誰會在得到千城方後就轉贈與我,還我自由?秦逸用三座城池一世罵名換我來去自由,不受約束,可你呢?你卻要了他的命,亡了他的國。你不會明白,我當年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在空無一人的大殿,捧着秦逸的人頭一點一點幫他清理乾淨滿臉血污。”
“身爲君王,卻爲女色而置江山社稷於不顧,荒淫無度,楚國該亡。”
話音剛落,魏蒼便覺一隻利爪透體而過,他曾經認爲安靜淡雅的女子,此刻眼光兇狠,面目猙獰,化爲利爪的手直直刺入自己胸膛,他怎麼忘了,她本就非人。
“秦逸是一個好君王,否則三年前他便會隨我離開渭城,朝代更迭本是無常,但我不允許任何人,這麼說他。”那樣溫柔的一個人,有幾人能想到他能說出“身爲楚王,自當爲楚國百姓而死”這樣的話。蕭筱只要一閉目,眼前全是初見時他的溫文爾雅,以及後來的決然無畏。
魏蒼想開口說話,卻被血哽住了喉。
“想問我明明有能力殺了你,卻爲何要用三年?”
魏蒼輕輕眨眼。
“因爲王巖需要時間,足夠練出一支精銳之師的時間。”
秦逸死了,可是魏蒼輸了。
他當初征服了楚國所有的土地,可是沒有徵服最後那一支軍隊的心。
精魅弒主,魂飛魄散。
當渭城已經改姓王,秦逸也以君王之禮重新安葬在皇陵後的很多年,渭城百姓還能想起有那麼一天清晨,城外亂冢中的漫天螢火,悽美的如同燃燒了一天一地的寂寞。
“你不插手,他們最少還能彼此信任,沒有猜忌,可是這一世你插手之後呢?”
“別說了!”女童輕喝了一聲,打斷男子的話,“那是我考慮不周,可是與他們何干?”
男子波瀾不驚,也不知道看盡了時間的雙眼,還有什麼能過落入他眼底,“你覺得他們無辜,可是便是洛暄童這一世,他們坑害的士兵又有多少?”
塞北這樣的地方,倒是難得能喝到這樣上好的茶。如此想着,上官雁忍不住又啜了一口手中的茶。回味着嘴裡那股清香。
對面坐着的人卻是沒有她這般閒情雅緻,臉色陰沉顯然已是相當不耐了。
如今亂世初現風雨飄搖,入冬這月,漠青屯兵兩國邊境,大舉來犯,朔安軍連着打了好幾場硬仗,百里急報送出半月有餘,朝廷軍需和作戰命令卻不知爲何遲遲未到,眼看軍中藥品馬上便要告罄,後軍將領餘隨忙的不可開交,這幾日正好無戰事,身爲中軍將領的上官雁不得不想辦法先籌藥,只是不知祁陽軍那邊是什麼意圖,明明應該不缺藥材,卻爲何非要跟她搶這一批東西。
不過……上官雁吹了吹茶沫,垂眸掩了眼底那一點輕視,冠鵠居然讓他來,任人唯親的毛病當真要不得。
果然,待得小廝又上來續茶時,只見冠巖重重將茶碗往桌上一擱,一把扯住上來送茶點的僕人的衣襟,吼道:“你們陳家少爺究竟出不出來,爺我第三次來,今天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了,再不出來信不信老子剁了你。”
卻不想小廝絲毫不怯,此時也只是不卑不亢的答道:“我家公子近日身體不適,早前便跟二位將軍說過了,二位何必非要這兩天見我家公子呢。”
上官雁忍不住擡眸打量了一眼,那小廝略有些緊張卻也不見慌亂,看得出是見過世面的。也是,他們二人連着來了三次,都未見到人,估計那陳家少爺也知道對面那人憋着火氣,不會派個太窩囊的人來了。
上官雁看了看夜幕將臨的天色,略一思忖,道:“也罷,勞煩轉告陳公子,我明日再來,明日若再不見陳公子,我是斷不會回去的。”
“告辭。”起身朝冠巖抱拳一禮,施施然離去。
“呸!”冠巖看着她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咒道:“臭娘們。”又復狠狠衝那小廝說道:“聽好了,爺爺明天還會再來的,告訴你們那個病秧子,如果敢把這批藥賣給朔安軍那邊,我定讓你們陳家,吃不了兜着走!”說罷,憤憤然走了。
“已經走了?”陳舟停下欲下榻的雙腳,無奈的又放回去,屋裡的薰香和暖爐讓剛醒的他有些悶,略顯疲累的捏了捏眉心,問道:“走了多久了?”
“酉時走的,兩個時辰了,那冠將軍好大的脾氣,肝火太旺。”立在牀邊的小廝,便是下午上茶的那人,此時說到冠巖,還忍不住扁了扁嘴,一臉的不服氣。
“是我們待客不周,讓人等那麼久。”
立在另一側的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婢女輕哼了聲,想是不平:“誰讓他們等了,是他們不請自來的。”
陳舟聞言輕笑了聲,無奈的揉了揉她的頭,沉吟片刻,囑咐道:“子玉,你去告知樑大夫一聲,明日先不施針了。”
叫子玉的婢女聽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少爺,明日便是最後一日,如何能夠……”
“去吧,無妨。”
“我不……”子玉畢竟年紀小,驀地紅了眼,“我們還要在這邊呆多久尚不可知,少爺你怎麼能夠這樣不在意自己身子。”見陳舟的手又試探的往她頭頂的方向伸來,賭氣的一把拽過,拉着衣袖懇求道:“少爺,就一日,讓那兩位將軍再多等一日便好,三天都等了,何必非要明天見不可呢。”
陳舟覺得頭有些疼,擡手按上太陽穴,緩緩道:“朔安軍這幾場仗打下來傷亡必定不少,那上官將軍這三日來一日比一日等得久,想是軍中缺藥已極,多等一日,朔安軍中救不回來的人便多一成,子玉,你學醫時,我教你的第一句話,讓你一定要記在心裡的,是什麼?”
子玉擡頭看着他微冷的神色,委屈的低下頭,鼓着腮幫,泫然欲泣,雙手不停的絞着,良久,方甕聲甕氣的答道:“少爺說‘仁心仁術,醫者之本’。”
“好了,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明日若是再不出去,恐怕就算那上官將軍等得,另一位怕是不止想拆房子,連我都會一起拆了。”
“他敢!”
苦笑一聲,擡手捏了捏子玉的臉,“去吧。”
修長好看的手,觸感卻是冰涼。
子玉轉身拿了個暖爐塞到陳舟手上,才放心出門。
“時辰不早了,見過樑大夫之後就去睡下吧。”
“省得了。”子玉應答的聲音遠遠傳來,已有些聽不真切。
“子軒。”聽得那丫頭走得遠了,陳舟才喚過一直立在一旁的小廝,囑道:“明日你將子玉帶出去,聽說城鎮上有幾家藥館,你們一起去看看,什麼藥材是這裡稀缺的。”
“公子這是想將我和阿笙支出去?”
陳舟點頭坦承:“是想把子玉支出去。”
“明日……會有危險嗎?”
“不會,只是少不得要承些火氣,子玉太小,有些事會見不得,我怕看不住她。”
“少爺……”
子軒還待說些什麼,被陳舟揮手打斷,“去歇着吧,無須憂心。”
“是。”
聽着腳步聲漸遠,陳舟踟躕片刻,輕嘆一聲披衣下了牀。摸索着往桌邊走,卻不小心撞上了擎燈的木柱,揉着撞疼的額角,淡定轉了行進的方向。
“風高霜冷,上官將軍還是進來說話吧。”
不知何時立在屋頂的上官雁聞言一怔,旋即失笑,倒是小瞧了這個病怏怏的陳家少爺。“夜半登門,叨擾了。”
推門而入,入目的是一身月白衣袍的文雅公子,以手支額坐在桌邊,燭火披了他一身暖意,未梳的發有一縷不安分的垂到了身前,隨意自在。上官雁只覺便是他不擡眼,看不清容貌,只這麼坐在那,都像一幅畫。
只是這世上怎麼會有完美的畫卷,上官雁驚豔的下一刻,美好便被打碎。
略顯驚詫的看着眼前人雙手試探前伸,卻毫無準頭的錯過桌上的茶盞,上官雁眸子一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煩悶。
感覺到探究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陳舟不禁擡頭看向那個方向,儘管眼前一片黑暗。“陳某目盲多年,這所宅院不常住,所以還不甚熟悉,讓上官將軍見笑了。”
當那雙灰色的眸子看向自己時,上官雁這才從驚詫中回過神,尷尬輕咳,歉道:“是我冒昧了。”
“無妨,將軍請坐。”陳舟並不在意,淡然一笑,將雙手掃回,這次便準確握住茶盤,慢慢摸索着拿出瓷盞爲上官雁倒了一杯水。
真的是水,溫水。
上官雁咂舌,舌尖似乎還有下午時分那上好的凍茶餘留下的茶香。
“實在抱歉,陳某房中鮮少有客,所以未備茶水,這水中添了些溫養的藥,上官將軍將就喝吧。”
上官雁拿起杯子飲了一口,藥香帶着微微苦澀蔓延在舌尖,竟有種心神寧靜的感覺。心神稍鬆,不禁開口侃道:“怎麼,公子捨得用上好的茶葉待客,自己卻只飲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