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玄涯踏入中陽閣的院門之時,這院落裡經過刷洗之後血腥味已經不算濃郁,奈何龍族天生嗅覺敏銳,嗅到那風中的腥羶氣息之時,玄涯心頭一緊,步子頓了下來。
在前頭引路的小道童疑惑的回頭看着他,玄涯忙斂了情緒,跟着道童的腳步慢慢靠近阿槿的房間。
只是剛剛到得房間門口,小道童還未來得及說話,房間內便突然激盪而出一陣凜冽劍氣,小道童只覺得周身一涼,那劍氣盡數繞開了他,直襲向半步之外的玄涯。
玄涯本能的騰挪閃躲,縱身躍上半空躲開劍氣的襲擊,而後翻身落在院中的空地上,立穩身形之後才反應過來方纔襲擊自己的是誰,眼中閃過一抹痛色,盯着緊閉的房門,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也只哀慼的叫了一聲,“凰渃。”
房門砰然一聲洞開,一柄幽藍的劍迅疾的從門內飛了出來,直直襲向場上的玄涯,玄涯不必不讓,任憑那柄劍擊在自己肩上,蠻橫的力道讓他倒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
看着那地上沒有再繼續動作的劍,玄涯捂着痠痛的肩頭苦笑了下,“凰渃我便知道你捨不得。”
劍中溢出的絲絲縷縷的藍色煙霧在玄涯眼前凝成半透明的靈體,藍衣的女子在月色下縹緲清冷,冰藍色的眸子帶着些許憤怒看向他,盯了一會兒,嘴角牽起一抹冷笑,問道:“何以見得?”
“如若不然,你方纔那一擊就不會帶着劍鞘了。”
玄涯本是分外篤定,卻不想凰渃聽到他這話之後嘴角冷笑更甚,緩緩擡起右手,握上近在咫尺的劍柄,眼神冰冷的望着他,緩緩說道:“那我便,成全你。”
一字一句,緩慢又冰冷,便彷彿那劍上寒光,冷若冰霜。等着一句話說完,那柄長劍,也在她手中,噌然出鞘,劍身倒映着月夜清輝,仿若一汪冰泉。
“凰渃……”
玄涯痛心的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退後了兩步,“對不起……”
“哼,”女子冷笑着斜睨着他,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模樣。“對不起便可以了?阿槿是我選定的劍主,你既然傷了他,我自然要替他討回來。”
手中長劍一抖,凰渃懶得再與玄涯廢話,勢如閃電,迅速無匹的向玄涯攻去。玄涯本以爲她最初出手便已經算是泄憤了,萬沒有想到凰渃竟然這般生氣,此時也不敢含糊,忙擡手格擋,瞬息之間兩人便已交手數十招。
凰渃身爲萬年的劍靈,劍法自然是信手拈來,招招含着怒意,玄涯又不敢傷了凰渃,他已經錯了一次,如何還能再傷害他們,因此多了許多顧忌,面對凰渃又快又猛的攻勢不免有些難以招架。
而且凰渃的法力,本已不在玄涯之下,又是劍中之靈,與劍本爲一體,靈劍合一,招式更是靈動無端,凰渃本是一劍平削划向他腹部,玄涯連忙布了結界後退兩步,凰渃卻不待招式用老,新招便出,劍尖靈巧的蕩回,迅速往上刺了過去。
玄涯始料未及,已經來不及格擋,忙後仰矮身相避,渾厚的劍氣擦着他的前胸襲向身後一座假山,玄涯只聽得一聲轟然巨響,腳下連點幾步離開凰渃劍意籠罩範圍,立穩身形之後纔看向那處替自己受過的假山。
山石崩塌,裂成碎片,玄涯看得有些心驚,這一招當時若是打在他身上,他雖然不至於像那死物一般被打的四分五裂,但是卻必然會被重傷。
胸前傳來微微刺痛,垂眸一看,才發現胸前的衣料已被銳利的劍氣劃破,絲絲鮮血從被劃破的衣物中滲出。
終究還是被劍氣傷到了,不過躲過了最剛猛的罡氣,劍氣不過劃破了他胸前皮膚。
“凰渃,我不是……故意的。”
這種話,說出來自己都羞愧,凰渃這般生氣,只怕阿槿的情況比自己料想的還要糟糕。
果然,耳邊傳來的,又是凰渃毫不留情的嘲諷,“不是故意的?如此便夠了嗎?不是故意不信任我,不是故意不信任我所選擇的劍主?”
玄涯心中後悔不迭,自己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會給那個孩子種下一道符咒!
“你既然這麼不信任我們,大可以不用找我們幫忙,既然想要我們幫忙,如此小人行徑又是什麼意思?”凰渃眼中早已沒有了相逢時的那般溫情與少女的神態,眼角眉梢全掛着冰霜,出口的話,也如利刃般直戳玄涯心臟。
“玄涯,我當真看不起你。你可知道,就因爲你這樣輕巧的一句話,阿槿險些丟了性命!”
其實阿槿會傷得這麼重也不全然是玄涯那張符咒之過,可是被自己無條件信任的人這樣對待,凰渃心中自然將一腔怒火都轉向了玄涯身上。
玄涯看着她冷冽的神情,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聽到凰渃說阿槿險些丟了性命之時更是如遭五雷轟頂,一句話在喉頭梗了半天,才說出來,“可不可以,讓我先去看看阿槿?”
凰渃斂眸,眼神裡滿含着劍意,玄涯連忙解釋道:“讓我先去把符咒取出來,符咒取出來後,我自任憑處置!”
凰渃看了房中一眼,終是收劍回鞘,頭也不回的走回了屋子。那個小道童一直侍立在門口,看到凰渃走過來時忍不住瑟縮了下,顯然有些被她方纔怒氣勃發的劍意所嚇到。
凰渃懶怠理他,玄涯有些不好意思的與小道童道了謝,小道童看見他過來,卻白了他一眼,方纔兩人的對話他是聽在耳中的,不想這看起來衣冠楚楚的玄涯公子,竟然如此對待自己的朋友,心中有些看不起他。
玄涯自然能理解那一眼包含的意味,臉上訕訕,道了謝之後便也徑直入了屋,小道童完成了任務,自行離去了。
看着躺在牀上的臉色慘白的阿槿,玄涯的步子便越發沉重起來。
光看他的臉色,也能知道這孩子受了多重的傷,自己那張符咒,對他這樣的身體,又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阿槿仍然未醒,玄涯知道自然是因爲自己種下的那張符咒,深深吸了口氣,纔敢在他牀邊坐下,擡手虛攏在他身上,一道白色的法力自他手中散出,輕柔的籠在阿槿周身,彷如一張透明的薄被。
玄涯嘴脣微動,無聲唸了一句咒語,阿槿身上便開始慢慢滲出絲絲縷縷的金紅色霧氣,縷縷煙霧抽絲剝繭一般從阿槿體內抽出,而後慢慢凝聚在玄涯虛擡的手掌之中,漸漸形成一張黃符,黃符之上,是用龍血畫就的追蹤符咒。
待最後一絲煙霧從阿槿體內被玄涯吸出,他手中的那張符便陡然光華大作,而後又迅速黯淡下去,玄涯五指攥緊,那符咒便在他手掌之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哼,捏碎了作甚,不留着,等以後再用?”
玄涯口中滿是苦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索性沉默。正在此時,牀上的阿槿眼睫微顫,眼珠轉了幾轉,輕聲痛哼了一聲,醒轉了過來。
凰渃忙上前查看,輕輕喚道:“主人?”
劍靈護住,自然異常關切。
玄涯坐在那裡,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即將醒過來的阿槿,有些手足無措。
阿槿掙扎了幾番,才睜開了沉重的眼皮,眼眸微轉,發現已經不是昏過去時的四面皆是巖壁的山洞,腦子從昏沉中醒過來,身體便也醒了過來,胸前和肩上的劇痛讓他壓抑不住悶哼了聲。
經脈之中的痛楚已經消失了不少,只餘下細密的刺痛,讓他渾身有些無力。
凰渃聽到他的聲音,心中狂喜,神色也柔和了許多,立在牀頭看着他,阿槿初醒有些恍惚,良久才徹底從昏沉的思緒裡清醒,看着頭頂凰渃關切的神色,輕輕牽了牽嘴角,“凰渃,你沒事吧?”
聲音乾啞低弱,明明自己傷成了那般模樣,醒來時卻是先問別人如何,凰渃也不知道是該說他太好了些,還是太傻了些。
怕他擔心,忙點了點頭,“天樞子那道士並沒有發現劍中的我,只是將劍身鎖進了可以封印靈氣的劍盒裡,又在劍盒外貼了符,那符咒也不過困住我一時而已,雲中子尋來的時候,我已經破開劍盒出來了。”
可是雲中子帶人尋來的時候,正是阿槿在被天樞子追殺的時候,她終究是,太晚了些。
念及此處,神色不禁一慟,低低道了一聲,“對不起,凰渃沒能保護好你。”
“怎麼能怪你?我還擔心因爲我將你留下讓你受了傷害,無事便好,你看,我也沒事了。”剛說着,一聲低咳牽動胸口的傷,面色頓時一白,待緩過那陣,才訕笑着續道:“呃……過段時間就沒事了。”
“最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纔對。”
玄涯坐在阿槿牀的中間,是以阿槿剛醒來並沒有發現他,此時聽到他的聲音,才詫異的轉過眸子,往下瞧着他,驚訝道:“玄涯,你怎麼來了?你禁咒已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