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分開,會是最好的選擇,他放棄沈蕭,讓沈蕭忘記自己?
可是……
“若我說,我不答應呢?”
擎蒼冰冷的聲音沉穩的傳來,緩緩擡頭,眸中連一絲迷茫與彷徨都不曾有,盡數是堅定不移的目光。
沈蕭忘記過他一次,那一次,究竟是什麼感覺,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最爲清楚。
蝕骨相思,他與沈蕭兩個人,都不是一句話,就能夠輕易放下對方的,看似對沈蕭最好的選擇,不過是將她再一次推入絕望彷徨的境地罷了。
“我不會放棄,也不會像你們低頭,所謂天道。”擎蒼哼笑一聲,深如幽潭的眸子裡漾開一絲嘲弄的笑意,“不過如此。”
“何必執迷不悟,你們這幾世的結局,還不足以讓你看清嗎?你若是執意如此,與沈蕭,也終將會走向這等結局。”
“可是如果不是你們插手,這些年的時間,我早已經和沈蕭避世,又哪裡會到異世輪轉這一遭?更何況,便是如此,每一世,我們依然相遇了,這,難道不是你們遵循的天道?”
擎蒼心中對所謂天道並不看重,若是當真天道能夠安排一切人的命運,那麼,他今日怎麼又會站在這裡,同這個不知何謂的白影對話?
“你們的羈絆,確實很深,可是這是源於一個錯誤的開始,如今能夠切斷,爲何不及時糾錯,撥亂反正?一錯再錯,實在愚蠢。”
男子的聲音總是沒有太多情緒,如今也只是稍微冷了些許,對擎蒼的嘲弄也全然不在意,“所有的生靈,都有他們既定的命運,你和沈蕭因爲錯誤產生的漏洞相遇纔會最終產生糾葛。
你們這個錯誤的開始,已經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難道你還要一直錯下去?”
擎蒼沉吟了一會兒,正當男子以爲他是在認真思考自己所提出的問題的時候,擎蒼卻開口問道:“你既然是說世間生靈都有自己的命運,那麼你呢?”
男子有些意外,卻還是答道:“我非世人,與你們不同。”
“你是天道化形?”
“大約是吧。”
“哈,你既然不是這世上生靈,又憑何安排這世間命數?有什麼道理凌駕於衆生之上?”
“這是我存在的理由。”
“這是你存在的理由,卻不是我的,我只知道,我不會放棄沈蕭,也一定會回到魔界!”
擲地有聲,這一句,也是擎蒼對自己許下的諾。
他知道自己醒來之後必然會忘記擎蒼的記憶,但是這麼多世的輾轉讓他明白,無論如何,自己的化身,與自己,自然是一樣的。
他的沈蕭,夏侯錦的洛暄童,並無不同。
一步一步踏向唯一的光亮傳來的城門,那個白色的身影依然站在那處,明明已經沒有了繚繞的雲霧,可是擎蒼卻依然看不清他的身形,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逆光站着,彷彿他本身就是一縷雲霧聚成一般瞧不真切。
擎蒼並不管他,他知道,越過白影身後那扇城門,便能夠離開這個夢境,白影若是隻想勸自己,那麼他已經不用與他多費脣舌了。
他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格外清楚。
只是那個一直好言相勸的白影似乎並不想就這樣輕易放他離開。
腳下忽然生出兩縷霧氣,像活物一般順着他的腳踝攀援而上,緊緊鎖住他的。
擎蒼皺眉,奮力掙了掙,竟然絲毫未動,連體內因爲手中的玄鐵劍傳來的力量也被瞬間瓦解消散。
看似輕飄飄的雲絮,卻讓他寸步難進。
擎蒼輕蔑一笑,“閣下這是未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打算不放我離開嗎?”
雲絮化成的鎖鏈只是將他鎖在原地,沒有再進一步動作,擎蒼看不清前方的那個影子,卻能夠感覺到兩道視線一瞬不瞬的落在自己身上,良久,才聽到那個聲音再次迴盪在這空蕩蕩的夢境裡。
“你知不知道,你執意如此,會害了多少人?”
擎蒼挑眉,神色甚是挑釁,他不知道,也並不想知道。
身前的空氣一陣波動,一個巨大的水鏡便出現在他面前。
自己的夢境將自己囚困,如今還能在夢境召出這樣一枚巨大水鏡,饒是修爲眼界如擎蒼,也不得不對這個不知所謂的“天道化身”的白色身影的力量微微驚了一驚。
只是他所有的情緒都收斂的很好,並不會被人察覺。
“生靈因你們二人塗炭,這是你想要的?”
白影不說,擎蒼自己也已經看到了,水鏡之中的景象。
屍山高疊,流血漂櫓,廝殺聲猶自震天,在此間來回迴響,兩國的士卒還在不知疲倦的拼殺。地上的雪已經被溫熱的鮮血染紅融化,血水與雪水在數十萬兵士的踐踏下漸漸與腳下泥土混爲一體,分不出你我。
瑟瑟夕陽映照着半面殘旗,畫面慘烈異常。
凡人總愛妄言人間地獄,想來大抵不過如此,只是他們,何曾見過真正的地獄是什麼模樣。
擎蒼瞥了一眼,就知道對壘的兩軍是大夏與鄰國漠青的軍隊,這一場戰事,他卻沒有任何印象。
收回目光看向那團白影,開口問道:“你給我看的,是將要發生的?”
白影不曾說話,那便是默認了。
“你想說什麼呢?這場戰事,因我和沈蕭而起?還是想讓我擎蒼看看,我今日的選擇,會害死多少人?”
“二者兼有。”
擎蒼忽而輕笑了一聲,道不盡的嘲諷輕蔑。
白色的影子微微動了動,對他表示不解,“有何可笑?世人何辜,要爲你們二人埋單?”
“不,你錯了。”
“錯了?”
男子清朗的聲音這一次清晰可辨,微微帶了點困惑。
那巨大的水鏡還在眼前立着,擎蒼容色冷漠,再也不多看一眼,只直直盯着那團白影,漠然道:“他們不是爲我埋單,而是爲你,爲天道。”
“休得胡言!”
“若不是天道將我丟入此地,又怎麼會給他們帶來影響?又怎麼會有這樣的戰事?所以他們是因天道而死。你說我是一錯再錯,可是錯的,明明是天道。大道無情,想來這些生命,在天道眼中,並沒有那麼重要,他們,不過是一個可以脅迫我妥協的籌碼,可惜,你們算錯了。”
擎蒼眼神抖沉,聲音更是冷的像冰,“擎蒼不會因爲任何威脅而妥協,而威脅我的人,我都會讓他付出代價!”
自從沈蕭爲自己自刎之後,本就對這種事情甚是厭惡的擎蒼,威脅這種手段更是成爲了他不能觸碰的逆鱗。
“不管是誰!”
“不管、是誰?”白影好笑的重複了一句,而後身形瞬間潰散化作一團雲霧,須臾之間便來到了擎蒼身邊。
雲霧重新凝聚成型,可是依然只是一團瞧不清面目的影子,他走不走近,倒也無甚區別。
“執迷不悟!我好心給你個機會,你卻不領情?”
擎蒼冷睨着近在咫尺的東西,心中滿是淡漠,“你並不能奈我何,不是麼?”
說着,更是勾起了脣角,笑道:“你不能直接改變我,如若不然,也不會這樣大費周章的將我和沈蕭捲入異世。你想讓我自己放棄,也只能讓我自己放棄,可是,我不會如你所願的。”
霧氣凝聚形成的人影顫了顫,險些再次潰散,擎蒼脣角微彎,看來自己猜對了。
“如今我的轉世夏侯錦,是這異世一個的個體,你也不能直接摧毀了他,所以,你什麼也做不了。魂魄離體而尚未轉世之時,我都會恢復全部記憶,所以每一次死亡,於我而言都是一次尋找回路的機會,我終有一日會回魔界的,帶着沈蕭一起。”
這無疑是在挑釁。
白色的人影砰然潰散爲霧氣,圍繞在擎蒼四周,“我不能改變你,卻能決定你要走的前路,你若食古不化,我會在前路等着你。”
聲音支離破碎得好似來自四面八方,待得迴盪在夢境之中的,繚繞的霧氣,和那面巨大的水鏡,俱皆隨着聲音的消失而慢慢消失不見。
腿上的桎梏一鬆,擎蒼一個踉蹌,忙用手中之劍撐地,纔好險沒有跪倒在地。
凡人的身子,還只有一半魂魄,在方纔那團白影施加的威壓之下要站穩,實屬不易,那人一走,擎蒼心神稍鬆,才覺得有些起來。
在原地歇了好一陣,垂眸看了眼手中慢慢透明而後消逝的黑劍,不禁嘆了一聲,所有擎蒼的本能,還是存在在這具軀殼之中的,方纔覺得遇險,便直接幻化出了本已經贈給瞳慕的佩劍。
說到瞳慕,也不知道他們如今如何了,不知道這什麼事都想插一手的天道,有沒有去找魔界的麻煩。不知道他在異世的這些年月,魔界究竟過去了多久,不知道阿槿……
該是長大了許多吧。
身上力氣漸漸恢復,擎蒼才撐着從地上起身,腳步越發堅定的從那團散發出耀目白光的城門走去。
從城門透過來的光已經比初看見時要亮上許多,擎蒼駐足望了一眼。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