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下方乃百尺深潭,內裡魚兒嬉遊,甲蟹橫行。那男子立於潭面,凝望山洞。
洞口有一棵古鬆,即使生在石壁之中,也不影響它的生長之勢,巍巍蕩蕩。玄默有些猶豫,若這樣貿然闖入,再撞見青鸞之類,恐怕小命難全,可那股召喚自己的神秘力量,越來越強烈。這男子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凌空而起,憑藉半生不熟的《爬雲術》,飛向山洞。
洞內,真可謂是天造地設,幽清的深潭,佔據了山洞所有的地方。玄默在半空連翻數下,落於潭中的基石上,定眼遠望,發現那潭水看不到邊際。深潭之底,散佈着青翠的水草,甚是美麗,而潭中間每隔數尺有一基石,從頭連到尾。他跨動步子,一路跳將過去。
深潭極盡是玉石鑄造的階梯,青苔覆蓋。階梯上方,有一片幽靜的竹林。竹林中間乃一小道,碎石鋪就。玄默走到竹林深處,見一方帛書靜靜地躺在角落裡。他移步過來,拾起帛書緩緩攤開,只看到頭行的文字,便已知曉,此物乃道家失傳數百年的《玉鼎真人度妙真經》。雖說這些文字是黃帝時期的古文,但玄默跟隨恩師翻譯過諸多典籍,故而識得一些。
玄默剛看了一會,那帛書竟脫手而去,停在半空之中,無火自燃。那灰燼最後凝成一人影,白衣飄飄,降落在玄默的身側。這男子太過激動,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因爲那人的容貌竟和自己一模一樣,無論是誰看了也得爲之驚訝。可就算兩者容貌雖同,氣質卻天差地別。
“你,你是誰?”玄默已儘量剋制心裡的慌亂,勉強使自己保持鎮定。
“我是玉鼎真人,也是最初的你。”白衣男子悠然開口。
玉鼎真人,崑崙大神,位居十二上仙之列。五百年前,西王母廣邀羅天諸神,相會於瑤池論道,遣玉鼎真人和巫山神女傳茶,玉鼎真人也是在那個時候對巫山神女暗生情愫。
巫山神女成仙幾百年,一直默守清規戒律,面對玉鼎真人的示好,起初尚能凝神守心,只不過時間一長便無法控制。她身爲炎帝之女,剛剛成年便已夭折,成仙后又被天條所縛,從不知情爲何物。
初嘗愛果的神女,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從此之後,兩神皆摒棄了神靈遵守的天條,陷入情戀無法自拔。
西王母察覺,罰二神各自面壁千年,以正天規。巫山神女雖對玉鼎真人的情意念念不忘,但她無力改變天意,終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可是玉鼎真人覺得真愛無罪,不服神皇氏的處罰,當着諸神之面,公然頂撞。元君大怒,撤玉鼎神職,將他貶下人間,令其入忘川,墮輪迴,歷經七世磨難,方得歸位。
這段歷史諸神一直不願提及,玄默自是不曉,而玉鼎真人的神識爲何遺留在此,他更是不解。
“曾經,我愛上了一個女子!爲了延續這段不被認可的情感,我與她受到了上天的懲罰!”玉鼎真人的聲音,有些許的低沉。“我知道,若非我的存在,她也不會付出如此沉痛的代價!終是我害了她!”
玄默默不作聲,只是以一個聆聽者的身份,靜靜地聽着對方的傾述。
“人間情愛,刻骨銘心。哪怕我飛昇成神的那一刻,始終也看不透。”玉鼎真人說着,情不自禁地走到一株翠竹邊上,伸出手,溫柔地撫摸。“所以在這千萬年的歲月裡,我身化萬象,走遍天涯海角,觀遍宇內衆生。說到底,我也只是在以旁觀者的身份,體驗他們的悲痛與歡笑。”
“仙人已步入神道,執念爲何如此之深?”玄默亦爲玉鼎真人而感慨。“我覺得,人生沒有必要看得太透徹,只要生命還存在,有些情感就會存於我們心底,在生命還未完結的時刻,它會隨着我們生命的長度,綿延向前。”
“謝謝你。”玉鼎真人從衣袖內掏出一枚玉玦,遞給了這個情緒尚未平復的男子。“當你再見到她時,請替我將此物交還給她。”
玄默恭敬地接下玉玦,握在手中,默默無言。玉鼎真人已冉冉升起,停在半空,他的身軀正在漸漸消散。
玄默知道,玉鼎真人的清氣已經耗盡,神識再難存留這個世間。他只是靜靜地凝望,雖然這個幻影乃自己前世的遺留,心頭仍有一種離別的酸感。他深深嘆息過後,只得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