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大長公主穿過迴廊到了房門前,拍門叫道:“銘兒啊……”
“娘!我睡覺呢!”鍾銘之悶悶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滿是不高興。“您別問了,且讓我休息幾天吧!有什麼事等陛下回來,您問陛下去!”
容華大長公主對兒子極爲寵溺,聞言便轉頭道:“昀兒,你看,銘兒正不舒服呢,你來探望的心,咱們長寧侯府都記着,但是你看……日後若是有機會,我讓銘兒去雲南看看大皇姐,他還沒見過姨母呢。”
段昀便笑道:“姨母言重了,昀兒不過是擔心表弟,纔來探望的,既然表弟身子不適,昀兒又怎好勉強?少不得改日再來。”
容華大長公主點頭,正要與段昀離開,忽然身後的門嘩啦一下開了,鍾銘之抓着段昀的手道:“你進來!”
“哎?銘兒?”容華大長公主臉色沉了下來,“快放手!這是你雲南來的鎮南王世子表哥,你怎能如此無禮?”
段昀卻笑道:“姨母,不礙事,想來表弟有話同我說。”
鍾銘之哼了一下,點頭說:“娘,你別管了,我們男人間的事,讓我們男人間解決。”
容華大長公主不禁失笑,只怕他們要說什麼少年人之間的話題,便叮囑了下去,叫院子裡的人都走了個乾淨。
段昀被拉進屋子裡,只見鍾銘之左手不好擡起,便問道:“表弟原來真的受傷了?”
“這還有假的啊?”鍾銘之在椅子上坐下,表情悶悶的,似乎煩惱不已,又似乎難以開口。
段昀便自己在桌邊坐下,問道:“表弟,願意說說看,你怎麼受傷的麼?”
鍾銘之的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神色很是掙扎。
段昀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微笑道:“表弟,你當明白,於陛下而言,我敢斷言,太尉也未必有我這麼信任。所以,你有什麼話不能問旁人的,不妨直接對我說。”
鍾銘之猶豫再三,站了起來,說:“你看看我的背上。”
他說着便將袍子給脫了,露出那屬於少年的結實的背部,還有背上那小小的角龍胎記。
“你這……”段昀吃驚。
鍾銘之將衣服穿了起來,在他旁邊坐下,苦惱地說:“那天陛下中了毒……”
“你說什麼?”段昀一下子站了起來,壓低聲音顫抖道:“坊間傳言是真的?陛下……陛下他……真的中毒了?去杏林谷求醫了?”
鍾銘之點頭,安慰道:“你放心,有陸離在,陛下不會有事的,我在路上也聽到了消息,陛下既然去了揚州府,那應該就是解毒了,只是不知她想做什麼,一直沒有露面,我現在也不知道那北上的鑾駕裡坐着的人是蘭橈姑娘還是陛下。唉……”
段昀聽了這話才鎮定下來,重新坐下,問道:“你繼續說,那天陛下中了毒,然後呢?”
“陛下中毒很突然,我們都慌了,是陛下下令讓蘭橈假扮她北上,我與陸離兩人帶着陛下南下求醫。到了徐州附近,陸離收到了孟季衡的飛鴿傳書,說陛下中的毒是放在玉如意上的。那玉如意確實是我放在廳堂裡的,但我自己也碰過,並未中毒,我確實不知那毒是怎麼來的,看到陛下中毒,我都慌死了好麼?”
“我同陸離爭辯,陸離便提到了我背上的胎記,還說我的胎記是假冒的,叫我回來問我娘,若是不願問我娘,就去問爲我做胎記的人。”鍾銘之越說越苦惱,“我自然是不能問我的孃的,可我也不清楚背上的胎記是從哪裡來的,簡直要愁死我了!”
段昀疑惑道:“你不知道自己背上的胎記哪來的?”
鍾銘之點頭,“有次我同一大羣人喝酒,就是京城裡那羣紈絝子弟,你現在大約也聽說過有些。回來之後覺得背上有點疼,便自己對着鏡子看了一下,便發現了這個胎記。我當時並不在意,後來聽說三哥在山裡那個寺廟有溫泉,我便拉着三哥陪我去泡,趁機說了這事。當時我還沒認識陛下呢,身邊就三哥一個無所不知的,三哥告訴了我這事皇族的胎記,我也沒在意。去年冬天,言寸心忽然出現在京城裡,我同人喝酒時發現了言寸心的胎記,告訴了三哥,隨後言寸心就被陛下發現了。”
他越回憶越是慌張,問道:“我……我一直以爲這個真的是胎記,難道……竟然不是麼?”
“你說的陛下見到言寸心,應該就是除夕夜吧?”段昀道,“那天半夜,陛下忽然與太尉兩人到了我的房間,要看我的背部。我一直不明白是什麼回事,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天陛下在驗證我的身上是否有胎記。”
鍾銘之明白了:“結果,是沒有?”
段昀點頭。
他的母親與鍾銘之的母親都是大長公主,若鍾銘之身上的胎記是從容華大長公主身上遺傳來的,段昀身上沒道理不遺傳。所以,陸離說得對,鍾銘之身上的胎記是假冒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怎會如此……”鍾銘之跌坐在椅子上,眼圈泛紅,“凝姐姐,她,她早就知道我身上的胎記是假的,在珠語樓就知道了,爲何不告訴我?”
“陛下自然有她的苦衷,我想這次將太尉將你刺傷,也是另有目的的。”段昀安慰道,“例如,告訴我與宋先生一些事情。”
鍾銘之疑惑道:“什麼事情?”
段昀搖頭笑道:“這個你卻不必知道了,總之我現在明白陛下爲何要你護送她去求醫,也明白太尉爲何刺你一劍了。表弟,京城即將有一場風波,爲了長寧侯府的安危着想,你還是安安分分地在侯府裡養傷,誰也不要見,什麼也不要說。至於你背上這個,我讓孫員外郎家那位小娘子來看看,若是能去掉,儘早去掉的好。”
鍾銘之蔫蔫地說道:“你們都拿我當小孩子!”
“不是拿你當小孩子,只是如今陛下皇位未穩,還不是教你勾心鬥角的時候,你要長大,等一段時間再說吧。”段昀笑了,站起來拍拍鍾銘之的頭,翩然離去了。
他先是到了宋府,將事情同宋明璋說了一遍。
“以我看,這事與那人少不得關係,陛下只怕也早已察覺,只是礙於種種事情,未能及時處理。如今看來,陛下是打算好好地與那位說個清楚了。”段昀沉吟道,“只是不知陛下叫鍾銘之傳回這個消息是爲了什麼?”
話音才落,一個聲音便笑道:“本來是想叫表哥幫盯着那人的,現在卻有更重要的事交給表哥了。”
段昀和宋明璋皆是一驚,慌忙站起打開窗子,卻見窗外站着兩個人,一男一女,那女子滿臉病容,用的卻是謝凝的聲音。
“怎麼?表哥可是聽不出朕的聲音了麼?”
段昀與宋明璋皆是驚訝,慌忙要行禮,卻被謝凝叫住了。“免禮吧,朕這個樣子,可不好受禮。”
“陛下。”宋明璋可算是嚇得不輕,“您這是要嚇死老臣與世子啊!”
謝凝一笑:“朕可就怕嚇着先生與表哥,才露面的,否則,朕就直接回宮去了。表哥,今晚皇宮裡要鬧鬼了,你不如去安慰安慰‘陛下’,叫她晚些回宮?朕看燕山行宮的荷花不錯。”
段昀明白了,攏袖行禮道:“是,臣遵旨。”
“往後之事,等朕將事情弄清楚了,再向先生說明。”謝凝道,“現在,朕要蹭表哥的馬車回宮了。”
段昀如今依舊住在皇宮裡,聞言便將謝凝藏在馬車裡,一路帶到了皇宮裡。自從女帝離宮之後,整個皇宮的守備便不再那麼森嚴,段昀的馬車更是沒人敢查,沒費什麼功夫就將謝凝給帶到了宮裡。謝凝一到皇宮便將臉上的易容給洗了,與陸離悄悄地去了長樂宮,當時太后正坐在攬月軒裡乘涼呢,周圍只有桂棹一個女官。謝凝看準時機便輕聲叫道:“太后,朕回來了。”
太后不經意間轉頭,剛好看到她的身影又聽到她的聲音,嚇了一跳,差點叫起來,捂住嘴巴好一會兒才問道:“女帝,你這是打什麼主意呢?可要嚇死哀家了!”
謝凝微微一笑,對桂棹使了個眼色。桂棹也被嚇了個半死,好在她也在後宮沉浮許久,大風大浪地過來了,見此情形便知道女帝不欲人知她的行蹤,便到了外邊守着。
太后忙站起來,幾步上前將謝凝的手握住,問道:“女帝,近來可好?江南一行可順利?你怎麼穿着這一身打扮?其他人呢?”
“鑾駕還在易州,朕先回來查些事情。”謝凝握着太后的手拍了拍,微笑道:“太后放心,朕好得很,江南也一切順利,朕還將小十七找回來了,確認那是小十七,絕不作假的。”
太后聽得前一半還舒了口氣,後一半又將眉頭皺了起來,問道:“果真是先帝的十七皇子麼?”
謝凝點頭:“千真萬確。”
太后憂慮道:“女帝,先前朝臣們願意你登基,是因爲朝中沒別的皇子,現在小十七回來了,他們少不得要拿男女之別做文章,陛下可要早作打算纔是。”
謝凝吃驚:“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微笑,握着她的手說:“陛下,哀家膝下並無子女,只能指望你一個了,不偏心你還能偏心誰呢?”
“那就多謝太后了。”謝凝也笑了,道:“說起來,朕此次回來,也要請教太后一些事呢。”
太后問道:“女帝有哪裡不明白的,儘管問哀家。”
謝凝問道:“朕此去江南,聽說了一個太醫的事。那位太醫叫穆杏林,據說他曾爲貴妃醫治,還因爲八皇子之事觸怒龍顏,被廢了雙手?”
“原來是這事麼?”太后點頭,“確有其事,女帝怎麼會忽然問起這個?”
謝凝笑道:“太后久在深宮,只怕沒人告訴您,朕在江南時,已與太尉和好如初。朕聽太尉說,當年朕沒了第二個孩子時,他是以冒犯皇室之罪殺了害死朕孩子之人的,哦,就是太尉的兄長陸震。朕一直以爲太尉這理由是瞎編的,卻聽說陸震曾經——想去盜竊貴妃墓?這卻是爲何?”
太后聞言眼神一震,好一會兒沒說話。
謝凝見狀便道:“太后,朕不過是好奇罷了,這幾日朕都不能露面,安排的事都在鑾駕那邊呢,所以想問問從前的事,免得朕與太尉之間還有心結。若是牽扯到先帝后宮中的舊事,朕也不敢勉強太后。”
“女帝說的哪裡話?你現在已經是天下之主,什麼人不能問呢?哀家知道陛下是顧惜老人家,但哀家何嘗又不顧惜着陛下呢?”太后拍了拍謝凝的手,道:“你說那惡賊,哀家也記得,當年確是有人妄圖進入貴妃墓的,只是守墓的士兵沒能抓住,爲這,先帝還曾將那一隊士兵都殺了。”
謝凝問道:“這貴妃墓到底有什麼特異之處?爲何一個侯府的公子竟然要去盜竊?朕實在想不明白。”
“那惡賊怕是聽說了那個謠言。”太后嘆息道,“二十五年前,貴妃生下八皇子便死了,先帝十分寵愛貴妃,哀痛不已,追封她爲皇貴妃,加以厚葬。但宮中一直有傳言,說貴妃捨不得八皇子,死後魂魄在皇宮中游蕩。這哀家是不信的,八皇子雖然不是哀家照顧的,但哀家也曾數次探望八皇子,貴妃生前與哀家也並未交惡,爲何別人都見到了貴妃,哀家卻沒見到呢?”
謝凝心中千思百回,問道:“太后,不知這位貴妃出身如何?”
太后道:“貴妃出身江南越州楚家,三十年前,她本是同她的孿生妹妹一起進宮的,只是入宮一年後,她那妹妹便死了。說來,當年她的妹妹比她還要受寵得多,若是她妹妹不死,必定會封皇貴妃的。”
“是麼……”謝凝沉吟,又復笑道:“看來朕今晚要在宮城裡鬧個鬼是再合適不過了,明日,還請太后這般……”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搞錯了,嚴倫是蘇州刺史,所以女帝去解毒的也應該是蘇州,我一腦抽給寫成揚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