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季略顯乾燥的天氣,搭配上一臉黑灰的小吏,一邊站着車晚真,方成開始用木炭筆‘揮毫’。
也是難得一見的安逸,至少也是自崇禎四年回到這個時代不多的能夠放下雜事的機會。
在試着劃破了五張疊在一起的宣紙後,一旁的政衙小吏們臉都黑了,概是因爲這些宣紙價格不菲,這五張疊加在一起已經值上二兩銀子之多,更別提之前的三張疊加,四張疊加的失敗所導致的產物。
“呵呵。”方成尷尬的笑了笑,指了指已經被扔在一邊壞掉的那一堆宣紙道:“這些紙太薄了,我需要的是厚一點的。”
“東主,咳咳。”車晚真站了出來低聲道。
身邊那些政衙小吏的面色實在是難看的緊了,誰讓他們都是些讀書人,對於筆墨紙硯這些東西的喜好,並不低於家中妻女,要不然也不會有書中自有顏如玉這等話來了。
眼睜睜的看着上好的宣紙被摧殘,與拿來寫上文書公告是兩回事。
“要麼換個方法可行?”車晚真委婉的提出意見。
既然找不到適合的紙料,一時間也無處尋去,方成靈機一動,這才啞然失笑,與其在這裡琢磨,還不如遣人去買,想來那支葡萄牙人的船隊還沒有走,所以隨即方成就讓之前的那名政衙小吏支取了銀兩去佛郎機人手中買上一些足夠厚的羊皮紙。
光等着自然不行,方成隨即找了一處牆壁,就在上面信手畫了起來,不一會兒,一個六角菱形的勳章呈現出來。
“回頭羊皮紙買來了,你們照着臨摹下來,然後做的小的點,半個巴掌大就可以了,讓下面的工匠加緊趕製一批,用來年後頒發,至於詳細的,過幾天再告訴你們,這幾天先琢磨出幾款來。”
方成把話說完,瞅瞅一邊的時鐘,這才發現時間不早了,一開始就打算回去,結果逛了一圈又回到了政衙,這一來一去的一耽擱,現下自然不會太早。
至於時鐘,那是一座看上去巨大的由彈簧驅動的鐘表,在西方也剛剛興起,佛郎機商人爲了開闊新的商品的上路,將這座時鐘運到了這裡,由於東方有了自己的時辰,也有相應的漏斗,對於一個體積龐大不好移動的時鐘並不會感興趣,這些體積龐大的時鐘再搬回去太佔用船艙,所以就被方成按照原價買了下來,擺放在政衙用來計算每天什麼時候回去。
這種朝九晚五的生活很久沒有過了,看着時鐘到點也是一種難得一見的趣味。
扯遠了,迴歸正題。
將接下來的事都扔給了車晚真等人,當了甩手掌櫃後,方成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新家。
這座府邸原本是駐大員長官克倫威爾的長官居所,荷蘭人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能帶得走,所以也依舊保持着清一色的西式傢俱,雖然方成不至於崇洋媚外,但也不得不承認,在後世使用慣了的西式生活,東方的傢俱有些就太過於繁瑣而不太習慣。
魯王世子,末露的大哥朱以海如今也暫住在這裡,還有朱以海身邊的兩名侍衛,這兩名侍衛比起朱以海更加不堪的是,一樣都是兩隻旱鴨子,他們甚至遠沒有自家主子也習慣海路,長時間都萎靡不振,這也使得無法盡到一名侍衛的責任,好在現如今也沒人會對魯王世子有什麼惡意。
“方大哥。”末露正在用紙筆書寫,看着方成回來後,擡起頭甜甜了笑了笑。
“要喝茶麼?我這就去倒。”末露早恢復了女兒家的打扮,說話時玉簪子輕搖,明麗的笑容顯得不可方物。
“剛從政衙回來,還不渴。”方成搖搖頭,然後繞到身後抱住自家的小郡主,這種事雖說早就做習慣了,末露依舊有些嬌羞,手上拿着的毛筆一時也握不準,滴下了幾滴墨,使得一副將軍圖憑空多了幾處的黑點,好好的白馬將軍成了斑馬將軍。
“你……不,不羞。”末露依舊不太習慣這等親近,雖說心下暗喜是少不了的。
“有什麼好羞的,都老夫老妻了。”方成打着哈哈,試圖轉移話題。
“這副白馬將軍畫的誰來着?這麼俊俏。”
“你猜啊。”末露抿嘴一笑,隨即遺憾的道:“可惜喔,本來是白馬將軍的,結果現在有瑕疵了,少了幾分威武。”
“那就畫成斑馬唄。”方成握住自家嬌妻的纖手,胡亂的在白馬將軍圖上畫了幾個點,頓時好好的一匹還有幾分白馬形神成了徹徹底底的斑馬。
好吧,斑馬將軍圖。
方成看着那圖,怎麼就覺得騎着斑馬的越來越像自己。
“這,畫的不會是我吧?”方成苦笑着問道,要真是這樣,那可就是自己搬起石頭紮起自己的腳了。
“哈哈,除了我家夫君,還能是誰?”末露俏皮的挺了下鼻子,指着白馬將軍現下騎着的都是黑點的馬,一臉疑惑道:“這個是什麼馬?何謂斑馬?”
“斑馬非馬。”方成一臉的鎮定自若,隨後又補了一句:“不過斑馬沒有草泥馬來得可愛純潔。”
“夫君,那草泥馬與斑馬乃是何物啊?”末露一臉的好奇,追問不止。
……………………………………
方成總歸不能告訴末露,這兩個物種一個在非洲,一個在美洲,先不管末露聽不聽得懂,就是聽懂他也弄不來,所以只得含糊其辭的糊弄過去。
藉口要末露幫他畫一些勳章,成功的再度轉移話題,所以方成下一幕就是握着末露的手開始試圖去畫出記憶中的勳章形狀。
讓他自己畫肯定慘不忍睹,但有這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末露幫忙,自然是什麼問題都沒有。
魯王府自小的就請來有老師教過末露這些讀書人要學的詩書禮儀,琴棋書畫,要不然末露也不能昔日假扮書生了,自然是有的本錢,至少比起方成的半罈子水桶非要好個千八百倍。
試着畫出了十幾個圖章後又進行了修修改改,末露也看出了門道來,把方成扔到一邊,自己嘗試着畫了起來。
圓形又或者是菱形,中間摻雜不同的圖案,只是原來記憶裡的天安門,五角星,八一什麼的一個都不能用,所以眼看自家的小嬌妻有想法,一向不太喜歡動腦子的方成立馬開始偷懶,往太師椅上一趟,半眯着噓起來。
隔了半晌,感覺有人晃着自己的身子,方成才半眯半醒的睜開眼來。
“喔,末露,畫好了啊。”方成打着哈欠,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也夠累的。
“當然畫好了。”末露拿出幾張宣紙來,上面是四五個中間或龍或鳳或弓或刀或劍的圖案,外圍是圓形,六角菱形,倒是沒變什麼。
“恩,不錯。”方成一點的理所當然的滿意,也不忘誇上兩句:“我家的小嬌妻畫工一絕,比那車晚真那廝好多了。”
方某人爲了討自家嬌妻的歡心,毫不猶豫的出賣下屬,反正在他看來,畫成唐伯虎那樣也就一個德行,那就是,長的一樣!
龍鳳的圖案栩栩如生,不過只有兩種各一樣,一個是四爪金龍,一個是鳳凰涅槃,方成指着這兩個勳章。
末露的父王是魯王,平日裡有什麼正式場合穿的朝服正是四爪金龍,所以末露能畫出來也並不意外。
想了想複道:“龍形爲兵衙最高勳章,只有我能戴,政衙鳳形,也只頒發幾個。”方成略微沉吟了一下:“兵器形狀的,讓政衙去考慮這麼去分配,既然要分文武勳章,這些顯然還不夠,讓車晚真、徐太拙他們去考慮。”說來徐太拙那廝,回來這半月有餘就沒看到,跑出去巡查各地,難不成被哪路山賊給劫了道一命嗚呼了?
解決了心頭的一樁事自然是好的,方成在過着安逸日子的時候,崇禎和皇太極顯然都沒法一塊靜下心來。
十月,崇禎啓用守制楊嗣昌爲兵部尚書剿賊,如今離着陝地流寇元氣大傷已有三月餘,由於崇禎把孫傳庭的秦兵調到了京城,陝地沒了孫傳庭坐鎮,賊勢復起,不僅有原先的被打散的賊寇重新叛亂,更有已降的流賊再次逃奔流賊。
一時間陝地、河南等大明腹地皆是亂象已生,兩、三個月前的大好局勢已不復當初。
楊嗣昌是何人?是個書生,其父乃是昔日的總督陝西三邊軍務的楊鶴,赫赫有名的十面埋伏就是楊嗣昌提出來的,也正是楊嗣昌提出四正六隅十面網來鎮壓從新亂起的流寇,這才被崇禎下令升爲兵部尚書。
楊嗣昌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熊文燦代替盧象升總理五省軍務,盧象升則調任了總督宣大軍務。
此前由於闖王高迎祥敗亡,陝地各家義軍勢力大減,崇禎抽走了孫傳庭所部秦軍前往京城後這才恢復了一些元氣,各家義軍紛紛再度復起攻打州縣,李自成部則入西川,一時間所部擴充迅速,聚衆至數萬,十月初四以衆攻打梨關、埡日等關,守關明軍皆棄關而走,使得李自成兵不血刃的打通了西川的道路,破寧羌,攻廣元,兵鋒直指天府之國,成都。
張獻忠也在圖謀應城,兩個月前還萎靡一陣的義軍局勢竟然呈現燎原之勢,各家義軍都是勢力大漲,一時間風雷雲動。
至於皇太極,也是因攻打京畿受阻,阿濟格、阿巴泰二人與明庭新任督撫宣大盧象升廝殺數陣,最後不得不退兵至鄖西,也是因爲快到冬季將近,女真人兵丁也要返家過冬。
到了十月,大部女真韃子已經退出關外,無力再進進犯,朝廷裡也開始論功行賞。
崇禎下令賞賜曹化淳彩幣若干,而守備京師之功卻不但沒賞給功勞最大的盧象升,反而是毫無關係的張國元、曹化淳得以厚賞,以此可見崇禎識人卻不會用人。
總之,崇禎的麻煩就從來沒斷過,剛剛安撫了流賊局勢,往往關外的韃子就會叩關,等調兵遣將趕走了韃子,鄉野流賊勢必復起,這已經成了慣例,再平常不過。
冬天到了,離着開春也不遠了,來年的方成在軍事上新的打算,如今麾下步卒北斗,武曲,廉貞,文曲,祿存,巨門,貪狼,破軍八軍共計有兵卒四萬三千人,北斗軍另有水師三千人等,水軍半年來重新擴編的睚眥、囚牛兩軍一萬八千人等,共計有兵將六萬四千人,比起大明和關外的女真韃子自然是少上不少。
明軍與女真韃子一樣,都是動則數十萬兵,比如這次楊嗣昌的十面埋伏,光朝廷增兵就多達十四萬,各地兵馬加起來,足有二三十萬。
不過比起前兩年進攻一次韃子就要傾巢而出的三四萬兵卒,家中不留一兵一卒來說,至少是翻了一番。
方成正打算來年開春進攻女真韃子,結果還沒等兵衙拿出方案,遠在復州的孫元化就傳回了消息,讓這個計劃不得不提前。
已經登基稱帝的清帝皇太極正在調集各地兵馬,加上多爾袞所部至少有七八萬人,兵鋒卻並非針對大明,而是其所在的腹地,既耽羅府所佔據的復州、金州、旅順一線。
另一個可能就是進攻朝鮮,不管是進攻哪一方,毫無疑問,這都對於耽羅府來說有害無益,朝鮮在韃子未稱帝前就口頭上臣服,但那僅限於口頭,在皇太極登基後,朝鮮作爲明國的屬國,拒不承認清國的宗主權。
所以方成迅速讓趙孟所屬武曲營收拾行裝,三天之內前往復州,總之,不管皇太極是攻打朝鮮還是攻打復州,那毫無疑問都是個機會。
皇太極攻打朝鮮,則己方可以趁勢襲擊韃子的腹地,如若攻打復州,則現如今復州孫元化所屬的兵馬還太少,加上新近擴編的囚牛水師三個營,也只有九個營兩萬七千人,再加一個北斗軍所屬的炮兵營,共計三萬人而已。
抵擋皇太極傾國之力十餘萬人根本不夠,所以這樣一來,調動武曲軍北上增援就是勢在必行。
所以方成不得不在僅僅安穩了兩個多月就從新開始征程,在留下廉貞軍一個營看家以及擴編,方成隨即領着武曲軍三個營和北斗軍一個親兵營,再加一個水師營一萬五千人從承天府出發,前往復州。
中途在皮島停下補充,一萬五千大軍直到十一月底纔到達復州水城,復州水城在尚可義的巨門軍的治下,三個營中的一個守着旅順和金州,剩下的兩個則守在復州水城,作爲復州城裡李焦與孫元化的援軍,也是互爲犄角。
如此一來,即使不算上陸戰中沒什麼用的囚牛三營,北斗一營的四營水師,新帶來的四營步卒加上李焦部和尚可義部以及炮兵營一部,兵力也達到了十一個營四個軍三萬三千人之多。
雖說比起韃子動則十數萬比起來是少了一截,但也僅此而已,女真人即使是出動大軍十萬,其中真正的八旗想來連三成都不足,與己方大致相當,剩下的數萬人多是摻雜的女真漢軍,以及蒙古人多一些,加起來六七萬頂天了,所謂十萬大軍也只是個噱頭而已,不過即使如此,六七萬人比起方成能拿得出手的三萬三千人,這也有着足足兩倍的差距。
當日既加鞭快馬趕到了復州城,孫元化早已等候多時。
孫元化一直代表方成駐守復州城,有守城發號指令之權,而無統兵之權,所指揮的兵卒都是李焦、尚可義兩人的破軍和巨門二軍。
孫元化的身份就相當於督撫,可以發號施令,但不能下令違反了初衷的事,用以顧全全局,掌握大權。
在方成見到孫元化後,孫元化將韃子的動向大致的說了清楚。
自皇太極稱帝建號崇德元年後到如今已經有大半年之多,先是皇太極遣阿濟格、阿巴泰領兵攻明,這一路卻只是偏軍,大多數是前年降歸皇太極的新晉蒙貝勒貝子,主力僅僅有兩白旗不到萬人而已,要不然也不會輕而易舉的就退出了關內,也是因爲實力所致,再加上有盧象升窮追不捨的緣由。
韃子的兵力中兩白旗一直被孫元化牽制在蓋州,即使是阿濟格入關,也僅僅抽掉了二十幾個牛錄而已,兩白旗加起來近百個牛錄,再加上所屬的漢人包衣,蒙古騎兵,衆至四五萬人,橫在蓋州,根本無法抽出來攻明,復州的明軍離着太近,若是蓋州不保,一日間就可能到達盛京城,這也才使得皇太極登基稱帝的第一年,攻打明國只得半途而廢。
所以逼得皇太極決定御駕親征,先掃清身後的障礙,然後在之後再行入關奪取大明的江山,不過在選擇到底拿哪個先做目標上,皇太極猶豫不已,相比之下,朝鮮要更容易攻打一些,而且在情理上,皇太極也更樂意攻打朝鮮。
因爲朝鮮早在第一次攻打時就聲稱臣服,卻在四月皇太極登基稱帝,改元崇德後不肯上書承認,這使得皇太極大爲光火,也是此次要出兵的理由之一。
於是攻打復州還是攻打朝鮮,這成了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