蔘湯終於不了了之了,也許沒有了之,只是因爲人們太忙,一時忘了吧。因着十三的火器趕到,還有從古北口連夜調來的驍騎營將暢春園圍了個水泄不通。也因着各阿哥此次覲見不可以帶一兵一卒,也不可佩刀,所以亂是沒有亂起來,只是心裡不痛快,嘴上便將不服嘮叨了出來。而外面猜想着的九子奪嫡要上演的血腥場面終究是沒有發生。這一切其實都在康熙的掌控與安排之中。他早早就將手握兵權的十四阿哥調離京城,而又讓四阿哥的親信年羹堯負責十四阿哥兵馬的糧草,這樣處處都是有利於四阿哥在繼位時不受兄弟的制壓,確保了繼位的順利進行。如果十四阿哥在京城,這血腥場面難免是會發生的。只是這一切康熙都早已安排好了,衆阿哥們也只能順應。
四阿哥與護衛們連夜騎馬將康熙運回了大內紫禁城,得到消息們的妃嬪早已跪在東華門的宮道上恭迎。
康熙被安放在乾清宮內,四阿哥親手給他穿上了壽衣後才入殮。大殮之後,梓宮停在乾清宮正殿,設大行皇帝靈堂,供人祭奠。康熙生前一直擔心自己會像齊恆公一樣不得‘終考命’的顧忌終究也沒有發生,他安安穩穩地躺在紫檀棺中,無人再去打擾着他。
次日頒發大行皇帝的遺詔於天下,宣佈全國致哀,27天內不許演戲作樂。
十一月二十日,胤禛於太和殿行朝賀禮,繼皇帝位,成了雍正帝。次年改年號爲雍正元年。二十八日四阿哥咬破手指以血圈出‘聖擬定康熙聖祖廟號。至此這場持續了二十多年的奪嫡大戲終於落幕。爲了安撫八阿哥和朝臣,還沒有正式登極的四阿哥命八阿哥和胤祥、馬齊、隆科多四人總理事務,示以優寵。然後進封八阿哥爲‘廉親王’。
我也隨着宮人們連夜回到了紫禁城,回到了乾清宮的耳房。紅香和碧荷整天在外忙着,每個人都在忙碌着,而我卻閒了下來,沒有人叫我出去,也沒有人來看我,或者叫我去做些什麼,我就像一個被人忘記的人,只是每日呆在房內聽着外面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哭聲還有鑼鼓聲。
我呆呆地立在院中看着漫天飛舞的雪花出神,伸出手接住一片飄飛的雪花,看着它在手心中慢慢化成一滴水。
“雪韻。”聽到有人叫喚,我慢慢地轉了身,看到八阿哥一身孝服正朝我走來。
“你不忙嗎?”待八阿哥走近,我第一句便是問他忙不忙。他聽了愣了下,憔悴的臉上浮了絲蒼白的笑,“忙。”然後他問我,“你身子可好?”
“還好。”我點點頭,“你怎麼上這來了?”
“嗯,我來接你回去。”八阿哥微笑着道。
接我回去?回哪裡去?我差點忘了,我是他娶的媳婦。心裡暗笑了下,對着八阿哥道,“現在都在乾清宮哭孝,我現在出宮不妥吧?”
“沒事兒,你身子虛,宮裡現下都忙,沒人照顧你,我放不下心。還是將你接出去好。”八阿哥的笑依舊很溫暖。
“可是……”我怎麼突然覺得不安起來了?出宮本是件好事,我怎麼覺得傷感起來?
“走吧。那些哭孝的有福晉和皇妃她們,你不用去的。”八阿哥安慰道。也是,我是個同名沒份的人,說宮女不是宮女,說福晉也沒份位。
“那我進去收拾下東西。”其實我也沒有東西要收拾的。
“不用了,你的東西都沒帶進來。咱們走吧。”八阿哥說着拉起我的手,他的手有些冰,我想收回,可看着他瘦削的臉上微笑的樣子,我又不忍心。於是只好隨着他出了院子。
走在甬道上,碰到了往回趕的紅香,紅香見八阿哥拉着我的手,臉上很是詫異,她向八阿哥請了個安,然後問我,“雪韻,你這是要上哪去?”
我正要告訴紅香我要出宮去,卻不料八阿哥搶先答道,“我們去給大行皇帝叩安。”
我聽了八阿哥的話後一時驚住,八阿哥卻對着我又是微微一笑道,“咱們快些走吧,這天兒都快黑了。”說着也不理會呆立在一旁的紅香拉了我的手就走。我被他拉着邊走邊回過頭對着紅香抱歉地笑了笑。
走了一會兒,我掙脫八阿哥的手問道,“你剛纔怎麼不說實話?”
八阿哥見掙脫他的手愣了下,隨即笑道,“走吧,喜兒她們在外頭等着呢。”
我一聽他說喜兒在宮外,心裡一喜,卻又疑惑道,“她們不是都不在府上了嗎?”
“本來我是讓她們出府去吉祥坊的,可是她們倆個不願意,說是要等你回去。我也沒辦法,只好由着她們了。”八阿哥這時又過來拉了手,“快走吧,天兒冷的,不要讓她們久等了。”我心裡雖有很疑問,卻又不知怎麼問他,只得跟着他向宮外走去。
到了西華門,守城的門衛盤問了八阿哥,八阿哥跟他們說我是宮女,要出去辦差兒。然後還遞了牌子上去。那門衛見是‘廉親王’,也不敢多問便讓我們通過了。
出了宮門,八阿哥好像很急一樣,在前面步子邁得很快,我在後面差不多是小跑跟着。
宮牆下果然停了一輛馬車,八阿哥帶着我急急朝馬車走去。而馬車上的車伕看到我們倆個,一下子跳下馬車,對着車裡叫道,“喜兒快出來,爺和福晉出來了。”他話音一落,馬車上的門簾子就掀開了,喜兒從裡面露出了個頭,見是我,臉上滿是驚喜,也一骨碌就跳下車向我迎來,“主子,你可出來了。”
“快別說這麼多話兒,先扶福晉上車吧。”八阿哥一臉着急地催道。
喜兒忙扶着我上了車,到了車上,八阿哥掀了車簾子,探了個頭進來對着我一笑,“雪韻,在屋裡頭呆着,哪兒也不要去,天兒冷,少上外頭。”我聽了,對着他點點頭,心裡越來越感覺到他今天的舉動有些怪怪的,但又不知道怪在哪兒。
“你也不要太勞乏了。好好保重自個的身體。”我也對着八阿哥叮囑了聲。八阿哥聽了頓時眼睛一亮,臉上有些驚喜,過了會兒,他點了點頭,然後放下了車簾。馬車也奔跑了起來。
走了一會後,我忍不住偷偷撩起車窗向後看去,只見八阿哥依舊立在那裡,北風掀起一角他身上的孝服,頭上戴的孝巾已落了一層薄薄的雪。我見了心裡只覺得一陣添堵,慢慢放下簾子,靠着車壁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