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沛然還京裡就任時,夏氏和大夫人就往來頻繁,私交甚篤。
若是平日裡,說起話再是不會客套,自然也不會拐彎抹角。
可這會子,坐定上茶後,大夫人卻臊紅了臉,忙不迭賠禮:“都是我不仔細,沒發覺……”又道:“我們老太太上了年紀了,也越發有些左性了……”
大夫人那是又愧又氣,實是沒想到老太太竟會來上這麼一手,這也太下作了。
姑爺還呢,外家竟就給分了家了。這話是傳不出去,若是能傳出去,計家名聲還要不要了。
還有自己,這可讓自己怎麼做人!前陣子,夏家妹妹可都是託了自己與老太太交涉,結果自己卻一無所知。
“好了,我理會。”夏氏和大夫人這麼多年了,自是知道她是個什麼樣人。今日來訪,自然也知道了計家太夫人是個什麼態度什麼意思,自然不會遷怒於她。
“你看這怎麼樣,我託我大哥把這幾份戶籍全都重落你家上頭。”大夫人倒是真心爲了顧家好,也是覺着對不起夏氏。
“哪裡好這麼麻煩你!你好意我領了,我回去託人也是一樣。”夏氏拍了拍大夫人手以示安慰。
大夫人嘆了口氣,把前情後事一一告知了夏氏知道,“這事兒,連阿綰也受了委屈……”
“我已是想到了,必是委屈了阿綰。”夏氏伸手理了理寧氏衣裳,嘆了一口氣道。
“表姨折煞我了,哪裡就至於了。”寧氏說着,臉上笑容淡了淡,“我只是可惜了顧家表妹們了。”
相處了三四個月,寧氏對顧家衆人性子還是有所瞭解,尤其是幾位表妹,結廬守孝孝敬有禮,原本老太太對這幾位小姑娘還是有些好感。可是誰料,卻被那兩個老貨生生葬送了。
“各人運數那裡,命裡該有總會有,沒有也強求不來。”夏氏淡淡一笑。這話她以前就信,現就是深信不疑了。
大夫人聽她這麼說,便不再多說什麼了,又問着夏氏過得怎麼樣。
雖則大夫人隔段時間就要派人去看望夏氏,可到底,親見還是第一次,自然是要問個仔細。
“過得還不錯,我亦是滿足了……等再過上兩年事情淡了,我們就往南邊去了……”夏氏知道她擔心,便細細說與她聽。
“怎麼,你們是要回老家麼?”大夫人一聽這話,忙握上了夏氏手,急急問道。
“自然是要回去,總這待着,也不是個事兒。”夏氏拍了拍大夫人手道。
“回去也好,不是有句老話麼,金窩銀窩不如自己草窩。只是,我瞧老太太意思,是想把表姑娘表少爺接進京來。”大夫人眉毛微蹙。
“太夫人心疼孩子們,自然是他們福分。可到底,總歸是要回家。”夏氏嘴角微微一勾。竟想打這種主意,也要看我們家答不答應,真當我們家就沒人,任你計家揉搓不成?
大夫人心下嘆了口氣,看來又是有一場事故了。
娘們三個又說了會子話,看着天色已是不早,夏氏便要告辭了。
大夫人並寧氏知道夏氏家裡事也不少,路又遠,雖不捨到底也不便久留,因此也不虛留,婆媳倆親送了夏氏出門。
站內院門口,瞧着夾弄裡多出來一輛馬車,夏氏還有什麼不知道,連連推卻,“前兩天剛剛送去,收了吧!”
大夫人哪裡肯,“這都是給孩子們小玩意兒,又不是給你,你讓什麼。”
夏氏見她堅持,只得作罷,又說了幾句話兒,眼見着就要哭了,忙上了前頭一輛車,走了。
這邊寧氏扶着大夫人,看着馬車使出,直到拐彎了才轉身慢慢往回走。
寧氏嘆了口氣,“老太太,這,這也……”真是無話可說了。
“我倒是想到了老太太必是會給辦,只是實沒想到老太太會來這麼一手。”
大夫人扶着兒媳手,冷冷一笑道。
這老太太,可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好些事兒都看不分明瞭,脾氣也一年壞過一年了。哼,未免也太小看人家了,真當人家就沒人了?
大夫人嗤笑了一聲,既想借人家力,又不想讓人家好過。這世上,哪有這麼好事兒?
寧氏默然,她自是明白婆婆意思。
她也實沒想到老太太會來這麼一招,可是,“怎麼就這麼容易就把身契給了表姨了呢?”寧氏再是不信就憑表姨幾句話,就能消了老太太對顧家姨娘姑娘並小爺們恨意。
大夫人瞥了寧氏一眼,意味深長一笑。
寧氏突然間福至心靈了,角浮起一抹苦笑,“到底是表姨面子大!也是孟貞妹妹夫家得力緣故。”
其實說到底,還是孟貞妹妹得力,這才幾年功夫,竟已是夫家站穩了腳跟了。不但孃家出了這麼大事都仍是巋然不動,還能使得上力,這份能耐,自己是萬萬比不上。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添了分喪氣。
大夫人聞得此言,心裡倒是鬆了些許,看向寧氏目光多了份讚賞,“顧家大少奶奶父親盛大人,前兩日又升了半階……”
“這麼?這一年一階,可實要羨煞旁人了……”寧氏回過神來,迴應道。
夏氏閉着眼睛靠了厚厚靠墊上。夏氏身邊貼身嬤嬤,已然頭髮斑白楊嬤嬤側身坐着,正給夏氏揉着太陽穴。下首坐着一三旬婦人正捧着手裡匣子發愣。
“夫人,這是?”
“怎麼了,嫁了人就連字都不認得了?就是你看到!”夏氏沒好氣瞪了那婦人一眼,隨後又閉上了眼。
“認得認得,旁人教或許不認得了。可夫人教怎麼能忘得了呢!”三旬婦人嘻嘻賠笑,又道:“那這二太太孃家是怎麼了?明明都已經辦下來了,做什麼都不說,真……”
可話還未說完,就像被人掐了脖子似戛然而止,瞪着手裡幾張戶帖臉色大變,“夫人,這,這是什麼意思?怎麼都分開來了,怎麼都是辦下女戶?”
給夏氏揉着太陽穴老嬤嬤也一個愣登住了手,雖不識字,可還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婦人手裡幾張紙,想看出些什麼來。
夏氏苦笑,睜開眼睛,揮了揮手,“怕是想讓三姑娘三爺和我們家撇清關係了。”
“什麼?”秦氏立馬翻了一遍戶帖,登時氣得橫眉倒立,連連跺腳,“天底下哪有這樣道理?三姑娘三爺姓是顧,跟她計家有什麼關係?”
外頭車伕聽得跺腳聲,還以爲怎麼了,一拉繮繩,秦氏險些摔倒。
夏氏並楊嬤嬤也是一個踉蹌往前頓了一下又往後仰,幸好後頭靠墊夠厚,纔沒出什麼大事兒。
緩過氣來,楊嬤嬤和車伕說了聲,馬車才又行進起來。
夏氏捂着胸,瞧着秦氏又好笑又好氣,“我也覺着奇怪呢,你今年都三十三了,兒子都討了媳婦了,馬上孫子也該有了,怎麼好似還是沒長多少腦子,還是這麼說風就是雨性子。依我看啊,也只有你們家方和才受得了你。”
原來這三旬婦人就是秦管家女兒秦音,這回爲了顧家二房事兒,一過完年,就從徽州趕過來了,大前天才剛到。
“這不是夫人面前麼,哪有要我動腦子地方。”秦氏又緊着夏氏坐了坐,“再說了,我家方和可是說了,再沒有人能有像我這樣好性子了。”
話音剛落,夏氏和楊嬤嬤就算心情已是壞到了十分,還是笑了出來。
“罷,罷,我腦殼疼,你再是別來招我了。”夏氏好不容易止了笑,連連擺手道。
秦氏見狀,一臉擔憂,“我瞧着夫人現如今這頭疼比以往頻繁多了,還是請個大夫好好瞧瞧纔是正經。”
“阿音幫着勸勸夫人,奴婢勸過多少回了,可夫人總說不礙事。”楊嬤嬤皺着眉頭瞧着夏氏道。
“你們別急,我這也算是了,自己身子自己心裡有數,不是什麼大事兒。”夏氏坐起身來,含笑道。
“呸呸呸,夫人呸掉,什麼久病成良醫,無病無災纔好呢!”說着又滿嘴唸佛。
“你什麼時候又這樣忌諱起來了?”夏氏好笑,撫了撫鬢角,又道:“這怕是要落雨了,所以纔不得勁。不過這會子已然好些了。再說了,這些年了,瞧過多少大夫了,也沒見好,我是再不信那起子藥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用些藥總歸好過些。”秦氏放下手,努了努嘴。
“才這麼點年紀,不僅犯忌諱,怎麼竟又這樣瑣碎起來了?”夏氏瞧着秦氏小女兒態,笑啐了一口道。
“剛剛還嫌我老了呢,這會子倒又是嫌我小起來了,您也是個難伺候。”秦氏嘟囔道。
“左右不用你伺候,你少操心。”夏氏白了秦氏一眼。
秦氏還是嘟囔,“還不都是您不要我伺候。”見夏氏挑起了眉頭,忙賠笑了兩聲,復又正色起來,“夫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計家到底想幹什麼?”
“我看啊,計家是真想把三姑娘三爺攏到他們家去。”夏氏嘆了一口氣,心下想着,等回去了就立馬去信去關外。
鳳梨話:好幾天了,我種子還沒發芽,怎麼有種不好預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