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白朮聽了倪悅的一通嘮叨後撓撓頭,身體一側繼續在缺了個腳的搖椅上“嘎吱嘎吱”地來回晃盪。倪悅看他這副德行心裡實在鬱悶,上前挑起那白嫩的笑臉用力一掐,“你不是死人嘛!怎麼會不知道?”
“放手放手!我只是比較特殊一點。”
“特殊?”倪悅放開了白朮,蹲下身子用詭異的打探目光上上下下掃描了一遍,最後說,“白朮啊,你也知道我和你這關係已經滿親厚了。可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我以前以爲你死得悽慘所以沒問……但現在你說你很特殊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有多特殊?”
“呃……”白朮斜睨了眼倪悅,“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如果你勉強的話就算了,我不強人所難。”倪悅擺擺手,但那雙充滿求知慾的眼睛卻還是閃亮亮的。可憐的白朮被她看得受不了,身子一彈坐正後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了震撼山河的話,“我是玉帝和王母的小兒子。”
說這話的時候白朮表情肅穆認真,雙眼迷茫地望着窗外的血池湖水像是透過那猩紅回憶悠久的往昔。
只是……
“噗……”倪悅嘴裡含着的水不負衆望地噴在了白朮的臉上,白朮僵住,狠狠地在臉上擦了一把後怒道,“倪悅!你丫找死!”
“咳咳,誰叫你在人家喝茶的時候說笑話呀。”倪悅抹着自己的嘴巴,咳嗽了好半天后摸摸白朮的腦袋,“沒發燒阿。”
“啪!”白朮打掉倪悅的手,翻了個身說,“滾滾滾,不信就算了。”
倪悅撇撇嘴,看着背對着自己的白朮做了個鬼臉,“那我去找楚江王回話了。”
沒人答應,倪悅輕嘆了口氣,隨手變了條毛巾丟給裝聾子的白朮後,轉身出了門。
十殿閻王殿地處偏僻,周圍沒什麼綠樹紅花,也沒什麼高樓小攤,所以大老遠的站崗小鬼們就發現了從遠處走近的新任黑無常。
倪悅走到門口,還沒說話其中的一隻小鬼就搶先開口道,“大人是來找楚江王的吧?”
“你怎麼知道?”倪悅看他有些臉熟,雖然這地府所有的小鬼長相都沒是一樣的凶神惡煞,但細微處總有各自的差別。例如有的多長了根角,有的少長了張眼,聽說他們的本體是人死去後殘存的執念,因此剛出生時就有着心智和低微的法力。
先天條件那麼好,後天修煉自然也方便。而隨着修煉愈加深厚他們的長相也會逐漸接近於人。
倪悅偶然見過幾個鬼王,那相貌英姿放到人間個個都是偶像派的。
那小鬼現在已經初見人形,三角眼倒吊着一臉和善地看着倪悅說,“楚江王大人早猜到您要來了,正好閻羅王大人也在裡面,要不要小人帶您進去?”
“不用不用。”倪悅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這大殿雖大但住這兒的每個建築的樣式都跟着主人的脾氣各不相同,因此也不難找。而且她也記起了這個小鬼就是上次帶自己進去的那個,當時的尷尬倪悅可沒興趣再領教一次了。
還是一樣的白色哥特式小洋房,一樣的在臺階處鋪着玫紅色的小地毯,一樣的大門半掩,一樣的能聽到裡面傳來的閻羅和楚江王兩人的談話聲。
不一樣的是這次倪悅直接打開門光明正大的出場。
聽到聲音,楚江王擡頭對她莞爾一笑,緊接着他身側的空地上突然出現了張白色的小沙發,正對面的臺几上也多出了杯冒着氤氳霧氣的碧色茶水。
倪悅熟門熟路地坐到那小沙發上,喝了口茶,接着簡明扼要地把范蠡的身份點破。
兩人聽後的表現充分說明了各自的性格。
楚江王雖然從頭到尾都是笑眯眯的,不過抿茶時的手卻在聽到秦廣王名字的時候頓住至少三秒以致水流從他的嘴角溢出些許。至於閻羅王則是先愣住半晌然後撓撓自己的鳥窩頭馬上就恢復了過來,嘴裡呢喃着,“這蔣子文還真不是省油的燈,下次地府聯歡晚會咱們就讓他當男主角算了。”
“啊?”
“演戲演了幾千年都沒穿幫,這就是演技啊!”說完,閻羅王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眼神一瞬間又暗下來,“這答案……回去之後丁寧恐怕還是饒我不了。”
“呵呵。”楚江王突然笑了,順勢右手掩住嘴角那眉眼間盡是曖昧之態,“大人你到哪都是紅粉佳人簇擁,嘖嘖,在下真是羨慕得緊!”
倪悅看到那水漬沒了。
再說那閻羅聽了這話也不辯駁,只是抽了抽嘴角,冷哼一聲大力地拍了下桌子。
他的手下是幾捆散發着銀光的小草,不用他點名倪悅就知道這必定就是所謂的忘憂草了。好奇地接過左右觀察,暗歎到底是天上的東西你看這色澤多贊啊!
“倪悅你先行退下,我還有事和這隻老狐狸說。”閻羅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倪悅點點,正想離開卻突然頓住,然後想了想復又坐下十分認真地看着楚江王說,“大人,我想問您件事。”
“說。”楚江王點頭,直接無視閻羅的暗示。閻羅見狀不好多說,只能氣悶地翻了個白眼,這地府他真是一點影響力都沒有,連個黑無常都比他重要了。
倪悅對閻羅吐舌討好地笑笑,清了清嗓子後把那日的奇遇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臨了問道,“你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爲什麼不去問白朮呢?”
“他說他也不懂。”
“唔,也是,他不算個人。”
“咳咳……”倪悅被楚江王這句聽似認真的話給嗆到,“什麼?”
“黑無常你可死過?”
“……”倪悅滿頭黑線地搖頭,閻羅“哼”了一聲鄙視地看着楚江王,楚江王則點點頭,“既然這樣那你知道你上輩子的事嗎?”
搖頭。
“其實你上輩子是個強盜,殺人放火□□擄掠無惡不作。”楚江王平靜地喝了口茶,倪悅聽罷嘴角一抽,閻羅不贊同地皺了下眉,“季歷你瘋了?”
“你原來生於官宦之家,父嚴母慈,家境殷實。但偏偏有個小人嫉妒你父親深受皇帝賞識,於是他暗地裡下了個套給你父親鑽,致使他對名利愈加渴望逐漸走向了不歸路。最後那小人見你父親深陷泥沼就又向皇帝告發了你父親通敵賣國,於是全家抄斬。”
楚江王看倪悅一臉不信,繼續說,“不過你命好,你父親生前有個好友正是那主斬官。他看你年幼懂事就買通關係讓個小囚替你死了,那小囚原先只是犯了偷盜罪,關兩天就能放出去的。”
“胡說八道。”倪悅心裡有些悶,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閻羅這時有些耐不住了,瞪了眼楚江王說,“夠了。”
楚江王不理他,嘴角翹起嗤笑地說,“可你啊,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逃走後仗着自己學的保命功夫四處搶劫偷盜,還建了個山寨當大王,這下可好四周的村民全都遭了殃。最後你做事太離譜,竟然搶了整個村子的女孩進山寨。那縣令原先不敢惹你,現下自己的女兒也被你擄去只得報告上級,這世事就是那麼巧,朝廷派出兵馬圍剿你時帶兵的便是你爹好友的兒子。”
“……”聽到這裡,倪悅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一樣,難道自己以前還真的是那樣的人嗎?
“你被抓住了,朝廷下發官文叛你死罪,這次的主審官照舊是你父親的老友,只是他已認不得你了。”
“故事不好聽。”倪悅起身,管他夫差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這可不是故事,若是不信黑無常大可上三生石上去看看季歷是否打了誑語。”
倪悅走了。
閻羅不解地看着楚江王,“這真的不是故事?”
楚江王但笑不語。
……
倪悅在奈何橋上左顧右盼,她的前面站着身穿杏黃色曲裾的夷光。
她們都在看着站在三生石上回顧前世今生的王興,那些往事就像被做成了舊電影一樣放映在那石頭上。倪悅看到西施的表情木然卻又帶着絲譏諷,最後畫面暫停了一下,那時恰是越王勾踐死去的時候。
這時王興現在就像是被抽去了靈魂般沒有了五感,他呆滯地看着那塊石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孟婆。孟婆對倪悅笑笑,然後遞了杯湯給王興,那湯紅豔磣人散發着絲絲腐臭的氣味。
但他卻毫不在意地一口飲盡。
倪悅看着突然覺得有些心酸,到底是認識的人,遇到這種情況還是會有白朮說的那種“婦人之仁”。
夷光見狀轉身準備離開,倪悅拉住她說,“再看看。”
被拉住的夷光奇怪地看了倪悅一眼,隨後眼角的餘光在不經意間掃過三生石時變得驚詫莫名,朱脣輕啓發出了一聲類似嗚咽的低呼。
那石頭上的人物如今換成了范蠡,那刻正是他年老死去的景象,在他閉上眼睛牀邊衆人痛哭之時他的魂魄飄了出來。
那張臉是秦廣王的臉,那張臉淡然沒有任何的不適,他淡淡地瞥過躺在牀上的屍體,連一句嘆息也沒有發出就這麼離開了。
“對不起,夷光。”
倪悅最後看了眼雙眼盡失神采的夷光,轉身走了
現在她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打擾。
倪悅想,她似乎有些明白夫差的那句話了,也有些明白秦廣王對西施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