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麒麟劫
正盡皆無言之事,寶姐姐忽而起身笑道:“想是寶兄弟待得煩悶了,這纔過來湊趣。來者是客,邢姐姐,咱們去迎一迎。”
這生兒宴爲邢岫煙而辦,又放在了蘅蕪苑,於是寶姐姐與邢岫煙都算半個地主,合該一道兒去迎。
邢岫煙笑着應下,起身與寶釵一道兒迎出來,擡眼便見寶玉已然領了兩個丫鬟進了內中。
寶釵便蹙眉說道:“寶兄弟病中該好生將養纔是……若是姨媽知道了,一準兒不肯的。”
寶玉訕訕一笑,又見邢岫煙當面,趕忙作揖道賀:“邢姐姐,祝姐姐:芳華映日輝,好日永相隨。”
邢岫煙緊忙斂衽一福還禮,隨即又是一禮——蓋因今兒個也是寶玉的生兒。
那湘雲遙遙便道:“愛哥哥可是給邢姐姐送賀禮來了?”
寶玉頓時愈發訕訕。他全然不知今兒個是邢岫煙的生兒,又何曾預備了賀禮?更尷尬的是,人家邢岫煙早間便打發篆兒送去了一副女紅。
寶玉急切之間也沒想起作詩詞來,只紅了臉兒道:“來的急切了些,明兒個再補。”
邢岫煙就笑道:“寶兄弟來了便是一份心意,快快入席吧。”
寶玉拱手應下,這才隨着兩女進了堂中。
因坐席早定,寶玉便只好挨着迎春、探春落座,擡眼便見陳斯遠身邊花團錦簇,黛玉、邢岫煙、寶釵……寶玉頓時心下不是滋味兒。
他早知邢岫煙與陳斯遠之事,因是倒沒想旁的。只是……這擡眼看過去,林妹妹看也不看自個兒一眼,寶姐姐更是忙着與主座的邢岫煙竊竊私語,時而二人還會一併瞧着身旁的陳斯遠掩口而笑。
雖探春舉杯,借花獻佛也似,邀着大夥兒一道也爲寶玉賀了生兒,可寶玉心下念及往年與今日,便愈發不是滋味。
從小到大,每逢四月二十六,寶玉都是當之無愧的主位。偏生這會子敬陪末座,便是祝壽也是借花獻佛。
這心下不對味兒,寶玉暗自蹙眉,便一杯接一杯地飲起了酒來。一旁探春眼看其連飲了三杯,忙勸道:“寶二哥何必喝得這般急切?”
寶玉只笑着道:“口渴了,想喝一些。”
不想恰被寶姐姐聽了去,於是開口道:“再是口渴也沒這等喝法,媚人、秋紋,快看着些,免得寶兄弟飲多了。”
寶玉本就憋悶,聞言頓時惱道:“我連多飲兩杯都不行了?”
寶釵只道:“多飲傷身,寶兄弟病還沒好呢。”
餘者都瞥過來,那目光刺得寶玉一陣心痛。他哪裡不知,衆人是怕他喝多了酒再胡鬧起來?
有心發作,卻見陳斯遠笑吟吟一直盯着自個兒,雖不曾言說,但目光中威脅之意溢於言表;再看寶姐姐,一雙眸子清冷,竟滿是厭嫌!
不知爲何,寶玉立時心灰意懶。任憑兩個丫鬟將面前酒杯換做茶水,悶頭飲了一盞,便推說王夫人還在等他,起身逃也似的倉惶而去。
他才走,黛玉便嗤的一聲笑了,道:“難爲他長進了些。”
寶姐姐則與陳斯遠對視一眼,隨即會心而笑。堂中復又熱絡起來,待酒宴過半,又有湘雲踩着椅子來行酒令,文的、武的都行了一遭,便是陳斯遠都多飲了幾杯,餘下姑娘們更是面上酡紅,雙眸朦朧。
那湘雲更是將椅子倒轉趴伏其上,嘴裡嚷着熱,胡亂扯了半邊衣袖,竟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膀子來。翠縷、侍書兩個湊上前爲其遮掩,湘雲還不耐煩,如同囈語般嘀咕一番,竟又將衣裳扯開了。
眼看鬧得不像話,寶姐姐與邢岫煙計較一番,便張羅着大家散了。
待陳斯遠回返清堂茅舍,業已過了申時。內中紅玉不在,想是去尋了平兒慶生去了。
陳斯遠年歲漸長,酒量也見長,只吃了兩盞釅茶,待晚點時分便緩和過來,於是又去書房中讀書。
本道這日再無旁的事兒,誰知夜裡紅玉回來,去尋了陳斯遠求告道:“大爺,不知大爺能不能求了二奶奶,好歹放彩霞一馬?”
陳斯遠撂下書卷玩味道:“是平兒請託的?”
紅玉搖頭道:“這卻不是……是琥珀姐姐。”
紅玉與鴛鴦、琥珀、紫鵑、襲人、彩霞等年歲相當,前後腳一道兒進府學了規矩這纔打發到各處。先前紅玉爲寶玉房外丫鬟,不過與鴛鴦、琥珀等臉兒熟。這二年來了陳斯遠房裡,逐漸成了房中大丫鬟,這才與鴛鴦、琥珀等熟絡起來。
那琥珀與彩霞一家不過是前後院,受不得請託,又信了平兒的話,這才求了紅玉。
紅玉見陳斯遠沉吟,又道:“前日太太見彩霞大了,二則又多病多災的,因此開恩打發他出去了,給他老子娘隨便自己揀女婿去。誰知轉天便讓來順給纏磨上了,彩霞氣得要投井,她老子娘沒了法子,只得求到琥珀姐姐跟前兒。”
一旁的五兒打了水來,聞聲也道:“大爺,彩霞是個老實人,若能幫襯一回,便幫襯一回吧。”
陳斯遠笑道:“彩霞可不見得是個老實的啊。”
紅玉納罕道:“大爺何出此言?”
前番陳斯遠便從平兒嘴裡得知,那物件兒大抵便是彩霞放在鳳姐兒枕頭裡的,這幫着趙姨娘險些害了鳳姐兒性命,又豈能是個老實人?
也就是王夫人順勢故弄玄虛,不然這事兒捅到衙門跟前兒,害人的趙姨娘與幫兇彩霞只怕都難逃一死。
這等事兒不好與紅玉、五兒說,陳斯遠便笑而不語。紅玉見此,便抿着嘴兒不說話了。她心下自是知曉,自家大爺素日是個好說話的,可一旦拿定了心思就再難改易。
誰知過得半晌,陳斯遠又與紅玉道:“這事兒本不該我管的,難得你張一回口,回頭兒我與二嫂子說說,遠遠的將彩霞打發了就是,沒必要這般磋磨人。”
紅玉頓時歡喜不已,鬆了口氣道:“這會子才知另有內情,偏方纔我多飲了幾杯,架不住她們幾個攛掇,想也沒想就應了下來,剛剛正琢磨着如何推拒了呢。”
頓了頓,又蹙眉道:“往後須得留個心眼兒,免得人家奉承幾句,我自個兒就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
陳斯遠便笑着扯了紅玉的手兒,讓其靠坐自個兒懷中。紅玉在丫鬟裡出身可是不低,爹媽都是府中管事兒,又早早送去了寶玉房外伺候着。也就是襲人等聯起手來防着,不然紅玉早就出彩了。
待來到陳斯遠身邊,紅玉因行事周全、能說會道,這才一展所長。這先前的憋悶便成了如今的恣意,也不知是平兒還是琥珀做的局,多灌了紅玉幾杯,便哄着不明就裡的紅玉應下了此事。
都說朝堂上人心叵測,實則便是丫鬟之間也是如此。當面姊妹相稱,暗地裡一肚子算計……
這些話紅玉自個兒就能想明白,因是陳斯遠也就沒多費口舌。
這一夜相安無事,待轉過天來,先是春熙來告知,說是陳斯遠談定了的那位先生總算是登門了。
此人大名府人士,博學多才,奈何每每科場失意,二十年間教導出了三個秀才兩個舉人,教導之能不用多提,所以陳斯遠纔等了足足月餘光景。
陳斯遠緊忙往稻香村而來——大嫂子李紈相求,如今可算辦成了,總要告知一聲兒。
誰知纔出清堂茅舍,便在沁芳亭撞見了素雲。
那素雲見了陳斯遠,緊忙上前斂衽一福,道:“遠大爺這是往哪兒去?”
陳斯遠道:“尋的那位先生可算來了,正要去告知大嫂子一聲兒。”
素雲驚奇道:“卻是巧了,我們奶奶也有事兒要尋遠大爺呢。”
“哦?”
素雲四下瞧瞧,見並無人瞧過來,這才低聲道:“奶奶才得了信兒,說是大爺新得了差事,不日便要南下辦差呢。”
陳斯遠納罕道:“何時得的信兒?”
素雲道:“就剛剛,大爺的小廝往前頭送的信兒,碧月去答對的。”頓了頓,又面上古怪道:“也不知是什麼差事,好似大爺急着要南下呢。”
陳斯遠試探道:“李兄……沒惱吧?”
素雲掩口而笑,說道:“非但沒惱,聽說反倒躊躇滿志,只待南下後大展身手呢。”
陳斯遠暗贊,辛苦燕平王了,那李崇明一桶水不滿、半桶水咣噹,要才學沒才學,要品行沒品行,難爲人家燕平王忍了月餘這纔將其打發了……這一萬兩銀子花得值啊。
思量間隨着素雲一路到得稻香村,此時臨近午時,李紈正領了碧月在田間除草。
主僕兩個布衣荊釵,身後又有一羣半大的雞崽兒隨行,瞧着果然有幾分鄉野意趣。陳斯遠見李紈手中鋤頭不停,鬢間髮絲成縷,心下不由得暗歎,這李紈心性可比自個兒強了許多。
陳斯遠自問,若自個兒刻下有了六七萬身家,又哪裡會撒下心來用在田間地頭?轉念一想,李紈寡婦失業的,既不能出府,又不受王夫人待見,可不就要給自個兒找點事兒做?
那素雲上前喚了聲兒,李紈拄着鋤頭觀量一眼,頓時赧然道:“不想遠兄弟竟先來了,卻是我失禮了……還請稍待,我去換一身衣裳就來。”
陳斯遠道:“不過幾句話的事兒,大嫂子何必費事?”
李紈一琢磨也是,便邀了陳斯遠一併進得蓼風軒小坐。
丫鬟碧月奉上溫涼茶水,陳斯遠便先說道:“總算不負大嫂子所託,那周先生業已請到了我那新宅,三姐兒又在前頭騰出一間屋子裡,明日起蘭哥兒便能往新宅去讀書。”
李紈大喜,忙道謝不迭:“唷,那可多虧了遠兄弟。”她一笑,一雙桃花眼頓時神采奕奕,惹得陳斯遠也禁不住流連了兩眼。只是這歡喜過了,李紈又蹙眉道:“只是……那私學也不好不去,可否讓蘭兒讀過了私學再去?”
李紈這是還不曾與王夫人提起?
陳斯遠蹙眉說道:“大嫂子容我多嘴一句,蘭哥兒纔多大年紀,每日往私學去就要四個時辰,回來時業已身心疲憊,便是那先生再高明,蘭哥兒又哪裡有心思聽得下去?
若依着我,那私學不去也罷。”
李紈爲難道:“道理是這般道理,只是……遠兄弟也知我情形,寡婦失業的,實在怕人說道。”
因不受王夫人待見,李紈纔不敢去尋王夫人說道。她自是能求了老太太做主,可這就等於跟王夫人撕破臉了……
陳斯遠思量一番,便說道:“大嫂子既爲難,不若回頭兒我尋了老爺說道說道?蘭哥兒這般讀書種子,若是耽誤了,實在可惜。”
“這……那就有勞遠兄弟了。”李紈心下感念,又赧然道:“我這邊廂卻還有一事要求遠兄弟。今兒個一早哥哥來了信兒,只說要去南面當差,什麼差事卻隻字不提……遠兄弟可否代我掃聽一番?若是尋常差事還好,就怕——”
“好,這兩日我往王府走一趟就是了。”
李紈無以言表,只得起身又是一福。此地人多眼雜,陳斯遠不好久留,談定了兩樁事便告辭而去。
那李紈又去田間地頭,便有換了衣裳的素雲道:“奶奶,遠大哥可是幫襯了許多。”
李紈苦笑道:“我也不知如何謝他——”心下忽而想起一事來,道:“是了,遠兄弟家在揚州,待回頭兒我做些三丁包送去,也算聊表心意了。”
素雲頓時笑道:“奶奶做的三丁包可是一絕,蘭哥兒前兩日還吵着要吃呢。”
李紈便抿嘴笑道:“不過多費些功夫,也未必有小廚房做得好,值當什麼?”
……………………………………………………
待轉過天,陳斯遠果然去了一趟王府。路上眼看大部京營浩浩蕩蕩進了內城,陳斯遠還當是聖人打圍回返了,掃聽了才知敢情是禁軍換防。 這大順吸取前明教訓,由衛宿京師的京營輪流入內城充任禁軍,又有京營充邊,邊軍返京之規,以此強幹弱枝。
陳斯遠只道尋常,待大軍過了境,這才騎馬往燕平王府而去。
明明眼瞅着燕平王回了王府,誰知陳斯遠求見,卻只是典膳正丁道隆答對。甫一見面,那丁道隆便埋怨道:“誒呀陳孝廉,王爺爲了那一萬兩銀子可是吃足了苦頭啊。”
當下絮絮叨叨說起李崇明所作所爲來。既爲王府清客,燕平王總不好避而不見,偏這李崇明沒什麼本事還喜賣弄。
一日王爺領着衆清客遊逛花園,偏李崇明不知好歹,做了句大煞風景的詞來,惹得燕平王敗興而回;偏這位李崇明一無所知,轉天又對王府大事小情指手畫腳起來。
燕平王煩得不得了,乾脆避而不見。衝着那一萬兩銀子的份兒上,忍了月餘光景,昨兒個才尋了個由頭打發其往鄭和島看顧膠乳林。
陳斯遠好一番賠笑,這才遮掩過去。轉頭去見了李崇明,這位老兄果然躊躇滿志,一副南下要大幹一場的模樣。
陳斯遠心下哭笑不得,暗忖這位能老老實實到鄭和島就算不錯了。當下也不曾戳破其官兒迷夢,順着話茬遙祝了一番,又將李紈一早送過來的兩千兩銀票程儀送上。
那李崇明感念不已,心下早拿陳斯遠當友人了,信誓旦旦說來日若其發跡了,必不忘今日之恩云云。
陳斯遠嘻嘻哈哈應下,心中全然不當回事兒,問起李崇明何日啓程,卻說也是五月初一。
這卻不巧了,李紈不好出門,陳斯遠那日有事。陳斯遠與其實話實說,又耐着性子說了半晌,這纔回轉榮國府。
陳斯遠本待尋了賈政提一提賈蘭外出讀書之事,奈何這幾日賈政早出晚歸,也不知在衙門裡忙個什麼。隔日小廝慶愈送來邸報,陳斯遠只掃了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其上頭一條便說鐵網山打圍時,第三日夜裡有一營京營異動,虧得武毅營察覺不對,不曾請命便攔住了武威營去路,其後又有五軍部、兵部入營彈壓,事敗的掌旅吞金自盡,此事方纔略略平息。
那武威營乃是隨着老將軍馮唐遠征西域的京營,出了這檔子事兒,聖人自是震怒,隔日便將馮唐嚴加看管,其後命刑部、大理寺嚴查此案。
其後又在小報上看到一條,說那掌旅乃是賈家親兵出身……陳斯遠這才恍然,無怪宮中元春惶惶不安,什麼都不說便讓賈家去打平安醮,敢情是怕被此事牽連啊。
細細思忖,莫說是賈家,只怕四王八公,連帶那王子騰都要惶惶不安!王子騰那差事便是要拿賈家親兵開刀,漏了這麼個有異心的反賊,你王子騰是有異心啊,還是無能啊?
忽而想起日前所見禁軍換防……陳斯遠蹙眉暗忖,只怕此次換防之後,太上便只能榮養了吧?
若賈家識趣,這會子就合該安分下來。奈何賈母有些見識卻不多,賈敬避禍城外,賈珍行事恣意,賈赦貪鄙,賈政迂腐,只怕事與願違,這心下惶惶,怕是要與東宮牽連更深啊。
陳斯遠心下唏噓,又暗自警醒。他如今不過是個舉人,這等奪嫡站隊的事兒,還是少沾爲妙。
到得四月二十八日,這天鳳姐兒來了趟清堂茅舍,說初一便要打平安醮,如今也不見賈璉迴轉,那賈芹、賈菖兩個又都不是周全的,便請陳斯遠代爲先行走一遭。
這等事兒自有下頭的管事兒仔細辦理,陳斯遠不過是拿個總罷了,因是爽快應下。不待鳳姐兒告辭,陳斯遠便道:“二嫂子,我有一事要與二嫂子商議。”
鳳姐兒笑道:“這倒是巧了,我也有一樁事要尋遠兄弟商量呢……那不如遠兄弟先說?”
陳斯遠思量着說道:“那彩霞歸了家,來順多有攪擾,紅玉回來說,彩霞鬧着要投井呢。”
鳳姐兒眯着眼冷笑道:“好好兒的親事,怎麼就要鬧到要死要活的?莫不是這彩霞在太太房裡當過幾年差,心氣兒眼界也高了?”
鳳姐兒認定錯非上回陳斯遠識破玄機,只怕小命便要交代了。只因王夫人阻攔,鳳姐兒不好明着報復,便只好用這等陰私手段。
陳斯遠笑道:“不過是個被人當了刀子使的丫鬟,二嫂子何必與這等丫頭計較?若依着我,不若遠遠打發了就是。”
鳳姐兒訝然道:“怎麼?是有人求到了遠兄弟跟前兒?”
陳斯遠笑着拱手:“實在推脫不得啊。”
鳳姐兒咬了咬銀牙,忽而展顏一笑,道:“這話換個人說,我定要啐他一口!不過既是遠兄弟說的,那我便大人有大量,回頭兒將那一家子打發到莊子上就是了。”
陳斯遠趕忙道:“多謝二嫂子成人之美啊,不然我真不知如何與人交代。”
鳳姐兒心下納罕,正要問起到底是誰請託了陳斯遠,忽而平兒來尋,道:“奶奶,老太太急着尋奶奶呢。”
鳳姐兒略略蹙眉,嘟囔道:“瞧瞧,這大事小情都要尋我,我便是三頭六臂只怕也不夠使喚的。”
陳斯遠笑道:“所謂能者多勞,府中好不容易有個能管事兒的,老太太與太太可不就要使喚着?”
鳳姐兒聽得心下得意不已,起身說道:“罷了,我那事兒也不急,待回頭兒再來尋遠兄弟說道。”
陳斯遠應下,起身送別了鳳姐兒。
到得這日下晌,又有管事兒的來請示何時啓程。陳斯遠定下未時,到得時辰便往前頭來,那小廝慶愈早已等候在儀門前。
慶愈正要去給陳斯遠牽馬,忽而便從角門竄出來個小道士來,那小道士行得急切,生生將慶愈撞了個人仰馬翻。
“誒唷唷……”慶愈眼看的新衣在地上擦破了個口子,頓時鼻子都氣歪了,起身便罵道:“你個牛鼻子是瞎了眼了?”
那小道士怔住,不迭打躬作揖道惱,又有管事兒的過來道:“這是清虛觀的小道士,張道長打發來與老太太商議後日齋醮事宜的。”
慶愈這纔將髒話嚥下,只沒好氣兒道:“你且仔細着!”
小道士唯唯諾諾應下,到底被那管事兒的送出了榮國府。
陳斯遠見慶愈哭喪着個臉兒,乾脆賞了其一串錢,命其回頭兒置辦一身兒新衣裳,慶愈這才歡喜起來。待牽了馬來,慶愈又與陳斯遠嘟囔道:“那小牛鼻子懷中也不知藏了什麼寶貝,撞了下小的如今還生疼呢。”
原本沒當一回事兒的陳斯遠頓時怔住,思量一番忽而恍然……那小道士莫不是揣了金麒麟?
越琢磨越對味兒!
依着原文中表述,這金麒麟乃是史家家傳之物,清虛觀的張道士怎會得了去?賈母也姓史,說不得這另一隻金麒麟便在賈母手中。爲了撮合湘雲與寶玉,乾脆偷偷送去張道士處……
шωш _тt kan _¢ ○
嘖嘖,原文中可沒陳斯遠,那會子黛玉還與寶玉鬧着彆扭呢,都說賈母疼愛黛玉,這擡出來史湘雲與黛玉打擂臺,也叫疼愛黛玉?呵,這老太太心思多着呢,誰知是不是存了吃林家絕戶的心思!
當下主僕兩個騎馬出了府,會同兩個管事兒、八個小廝,浩浩蕩蕩便往那清虛觀而去,這且按下不提。
…………………………………………………………
卻說這日下晌,鳳姐兒自榮慶堂出來,便往後頭園子裡尋了寶釵、黛玉兩個,約着二人一道兒往清虛觀遊逛。
寶釵只笑道:“罷,罷,怪熱的。什麼沒看過的戲,我就不去!”
鳳姐兒又問黛玉,黛玉也笑說不去。鳳姐兒便道:“你們不去我去,這些日子也悶得很了。家裡唱動戲,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正要趁這會子熱鬧一回。”
計較一番,鳳姐兒又去尋三春。
黛玉便道:“他也要去,寶姐姐不去?”
寶釵搖搖頭,笑着道:“林妹妹都不去,我又去做什麼?”
到得晚飯時分,鳳姐兒總算問過了一遭。三春自是要去的,原本湘雲也要去,誰知方纔保齡侯府來了人,接了湘雲回侯府,只說過幾日再送來。
鳳姐兒又客客氣氣的問過了邢岫煙,邢姑娘聰慧,情知這平安醮乃是賈家的家事,她一個外姓姑娘不好摻和,便也笑着婉拒了。
於是算來算去,除去陳斯遠這個外人,竟只剩下的寶玉與三春。上頭的媳婦子只鳳姐兒一個,再上頭王夫人惦記着進宮瞧元春,便只有邢夫人要去,再再上頭便只有賈母一個。
這日無事,寶姐姐下晌便與黛玉別過,回了蘅蕪苑避暑。
誰知戌時過半,寶姐姐方纔洗漱罷了,忽而便聽得後院兒撲啦啦聲響。寶釵與鶯兒對視一眼,鶯兒緊忙往後頭去瞧。前頭‘空空空’一陣腳步聲臨近,旋即便有婦人甕聲甕氣道:“姑娘,可聽見什麼動靜了?”
寶釵趕忙道:“園子裡的鶴又來尋蟲兒吃,隔幾日便有的,不用大驚小怪。”
胖大婦人應下,又說道:“若是有事,姑娘只管吩咐我。”
寶釵含混應下,這纔將那‘靠山婦’打發了。
少一時,後門悄然打開,鶯兒便將一條黑影引了進來。寶姐姐蹙眉迎過來,嗔怪道:“怎麼又來了?”
陳斯遠一身皁衣,只瞧着寶釵笑吟吟的不言語。
寶釵只道他是想自個兒了,頓時心下一酥,緊忙扯了其去了書房。
鶯兒乖覺的躲進了西梢間裡,獨留了他們兩個說體己話兒。
寶釵這時纔打量了他一身裝束,頓時掩口笑道:“穿一身皁衣,莫不是想偷香竊玉?”
陳斯遠故作無賴模樣,略略湊近嗅了嗅,便讚道:“好香。”
寶釵赧然紅了臉兒,嗔了句‘又沒正經’,面上卻也噙了笑意。
因酷暑難耐,房中放置了冰盆,又有井水鎮過的涼茶。寶釵見其滿頭是汗,便倒了一碗送來。陳斯遠也不客氣,接過來咕咚咚牛飲一番,抹了抹嘴,這才道:“今日撞見一樁奇事,心下實在憋悶不住,這纔來尋妹妹說話兒。”
寶姐姐蹙眉道:“是何事?”
陳斯遠說道:“這卻不忙着說,我且問妹妹一樁事……那雲丫頭貼身可有什麼獨特飾物?”
寶姐姐怔住,情知陳斯遠必有因由,便思量一番說道:“若說獨特的……是了,雲丫頭給我瞧過,她貼身戴了個金麒麟。”
陳斯遠一合掌,說道:“着啊,這就對上了!”說着略略招手,寶姐姐便身子前傾、側耳過來。
陳斯遠低聲將今日情形說了一遭。那小廝慶愈被小道士撞了個跟頭,損了新衣裳,自是懷恨在心。待到了清虛觀,陳斯遠尋了處偏殿吩咐管事兒的四下查看,那慶愈得空便四下亂轉。
誰知好巧不巧,正瞧見那小道士鬼鬼祟祟往大殿而去。因着張道士正與陳斯遠說着話兒,那小道士便乾脆在大殿中等候。
慶愈悄然湊近,一腳將那小道士踹翻,正要咒罵一番,誰知便從那小道士懷中掉落了個金麒麟!慶愈只當是小道士從榮國府偷來的,捉了小道士嚷嚷着要報官。
吵鬧聲惹來了陳斯遠與張道士,張道士上前分說一番,這纔將二人分開。金麒麟乃是賈母送來的,張道士趕忙含糊其辭一番,示意陳斯遠不可聲張。
此事與陳斯遠無關,他自無不可,於是乾乾脆脆應了。
待陳斯遠將前後因由這麼一說,寶姐姐聽得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蹙眉說道:“老太太好心思!”
府中誰人不知老太太有意撮合雲丫頭與寶玉?奈何雲丫頭年歲實在太小,全然不知男女之事,寶玉又只當其是個能耍頑到一處的妹妹,老太太瞧在眼裡便只能乾着急。
王夫人私下暗自得意,只道老太太這一番指望又落了空,誰知轉頭兒老太太又搬出個金麒麟來。
仔細一想,寶姐姐頓時後怕不已!
若薛姨媽還對那金玉良緣心存指望,只怕此番老太太定要變着法兒的約寶釵與薛姨媽同去。到時候張道士明晃晃送出金麒麟來,這讓薛姨媽與寶釵的臉面往哪兒擱?
想明此節,寶姐姐後怕不已,禁不住握了陳斯遠的手道:“虧得咱們先行一步……不然只怕來日便是一遭劫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