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裡的一場雪,洋洋灑灑的下了三天,大年初四的清晨才終於看見了陽光。
上官愛此刻卻赤着腳站在窗前,青絲散在腦後,身上只披着一件雪白的披風。身後的火盆偶爾發出噼噼啪啪的細響,這便是房間裡唯一的聲音了。
院子裡很安靜,可是卻並不是沒有人,大家都在小心翼翼的做着各自的事情,卻害怕打擾了她。
第四天了,自從初一那晚她醒來叫蓮子離開之後,她便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把積雪都掃了吧。”蓮心吩咐道,“小心點兒,別吵到小姐。”
“是。”
“妹妹,小姐的藥熬好了麼。”蓮子從外面回來,手裡抱着許許多多的東西。
上官愛知道那些都是這幾日別人送來的賀禮。池氏已經擋掉了許多,能拿進來的,都是她用得着的。
“好了。”蓮心說着便招手喚來喜兒,“你去把小姐的藥端來,這會兒估摸着應該醒了。”
“是。”
蓮子不由得一嘆:“小姐從未這樣過,皇上也真是的,好端端的……”
“姐姐。”蓮心小聲制止,“這些話不是我們能說的,在小姐面前也小心些,知道麼。”
蓮子聞言點點頭:“我去把東西放下,再看看小姐醒了沒。”
“嗯。”蓮心應了一聲,回首看着那片梅樹,樹下都是厚厚的積雪,便喚了單嵐的幾個手心:“你們過來,把這兒掃掃。”
上官愛見狀,目光落在了那些積雪的梅樹上,若有所思。終於轉身走向了門外。
門,被一下子打開了,倚坐在門口的阿璃嚇了一跳,見她出來,一愣:“主子。”
衆人聞言,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回身看她,一時間偌大的庭院那麼多的人,愣是一動不動,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上官愛似乎看不見他們一般,赤着腳就走進了雪裡。蓮心率先反應過來,連忙驚道:“小姐您怎麼不穿鞋子。”說着就要過來制止。
上官愛卻微微擡手,然後輕輕一揮,示意他們全都下去。
“可是……”
女子卻再沒有什麼動作,只是拖着裙裾走向那些梅樹,在雪地裡留下一串模糊的腳印。
化雪的清晨,格外的清冷。
上官愛微微仰着臉,看着堆雪的枝丫,遠遠的還以爲已經開滿了梅花,可是觸手卻一片冰涼。
她就這樣站在雪地裡許久,直到腳被凍得通紅,先是麻,然後是疼,最後到沒有知覺。
“小姐。”蓮心見她這樣,不禁有些哽咽,“您別這樣,會好的,不是麼。”
她不知道,如今她什麼也不知道了。
“公主。”單嵐匆匆進來,一眼便看見上官愛赤腳站在雪中,頗爲驚訝。
阿璃見她冒冒失失的,不禁瞪了一眼:“怎麼了這是。”
“不……不好了。”單嵐一臉擔憂的看着上官愛,對方亦看了過來,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在說,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好的。
單嵐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硬着頭皮說道:“皇上已經下旨,二月初二龍擡頭,慶王殿下和秦王殿下同事完婚。”
聞言,衆人皆是吃驚又擔憂的看向上官愛。
只見女子蒼白的容顏映在雪光裡仿若透明一般,下一刻便能羽化成仙。
攀着梅枝的手驀然落下,驚起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慢慢融化。看見她忽然輕輕的笑了,那麼的淡薄,彷彿這是此生最後的笑容一樣。
下一刻,她便腳下一軟跌坐在了地上,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哈……”沙啞的聲音是那麼的蒼涼而絕望。
二月初二,二月初二……明明不是這一年,明明婚期只要再晚一些她就還有一絲希望!
慕容淵,你告訴我,我要如何才能翻出你的掌心!
她不知道,便再也沒有人能知道了。
婚期一定,靈都一下子趁着新年的熱鬧更加的熱鬧起來了。
慶王府一時間藉着拜年來賀喜的絡繹不絕。
慕容霄此刻好不容易打發幾位大人,獨自坐在房間裡漆黑的地板上,手中拿着上官愛的那支靈角箭若有所思。
曾幾何時,她設計住在這裡,卻是爲了趁機偷走他的罪證,自那之後他便一路不順。可是現在想來,他居然能清晰的看見那一日她披着自己的寬大的黑色披風,赤腳站在窗前的樣子,站在書架前垂眸看書的樣子。甚至是坐在自己牀上,一臉茫然懵懂的樣子。
其實自那之後,他時而會看見她在這裡的身影,彷彿她本就是這裡的女主人,只是不知爲何,離開了很久。
如今,她終於要回來了。
雷長送了客,從外面進來,一眼便看見慕容霄坐在那裡,垂眸淺笑的樣子,不有的一愣。
“王爺。”
慕容霄收回思緒,含着淺淺的笑意看他:“都妥當了麼。”
“是。”雷長見他把那支箭收回盒子裡,然後起身放回到書架的頂端,不禁問道:“王爺,皇上這樣着急的讓你娶素安公主,是不是已經下了決心立您爲儲君了。”
慕容霄聞言,道:“父皇心思深不可測,這些年來他從未透露過任何親近過我的意思,倒是皇后一力扶持我和老四。”說着沉吟片刻,又復含笑搖頭道,“不過眼下這些不着急,你幫本王想一想,這新房是放置在這裡好,還是另選一處。”
聞言,雷長微微一愣,還是正經回道:“皇上定的婚期很緊,另選一處恐怕是來不及了。”
“本王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在這裡我怕怠慢了她。”
“這……”
“還有,這院子裡的花草也不好,如今雖然是冬季,一眼看去毫無情致。”慕容霄說着兒看向窗外,也是搖頭。
那還不是因爲您從來不把心思放在這些上面。雷長不說話了。
“她素愛梅花,可是慕容衝送過她一院子,本王怎麼做也是效仿了。”彷彿很是苦惱的樣子。
“……”
“還有這些傢俱也不好,太過沉悶了,她一定不喜歡。”男子蹙眉,“都換了吧,明日……不,還是下午吧,你陪本王出去轉一轉。”
“是。”
“對了,還有嫁衣。”慕容霄想起了一件頂要緊的事情,“她的嫁衣一定要是最好的。”
“王爺,靈都最好的工藝便是金織紡了。”這回雷長終於找到了話頭。
慕容霄想了想日子:“今日已經的正月初八了,下午不去看傢俱了,去金織紡。”說着又怕來不及一般,“還是現在就去吧,備馬。”說着便往外走。
雷長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連忙跟過去:“可是金織紡一向不輕易接單的。”
“放心,金織紡的不接旁人的單子,她的一定會接。”慕容霄大步往外去,卻在門口要上馬的時候,看見武平侯府的軟轎落在了王府門口。
心,驀然一緊。儘管聽說她把自己關在梅園數日,此刻他也希望從轎中下來的人是她。
阿碧挑簾子,小心翼翼的扶下了轎中的柳明月。女子撐着日顯笨重的肚子,一擡眸便看見了準備離開的慕容霄。
“三哥。”
慕容霄有些失落,卻也覺得是自己癡心妄想了,隨即鬆了繮繩走來:“你怎麼來了。”
“我有話要跟你說。”柳明月說着看了看他身後的雷長,“不知道三哥有沒有空。”
慕容霄想了想,約莫這個是來找他也是因爲上官愛的事情,便轉身吩咐了雷長:“你先去吧。”
“是。”
“隨我進來吧,外面冷。”慕容霄說着貼心的上前扶着她的另一隻胳膊,亦如從前一般體貼。
柳明月有一瞬間的恍惚,點了點頭,隨着他進了王府。
不遠處,有人一樣挺着個大肚子,正好看見了這一幕。不由得蹙眉:“柳明月?她來慶王府上做什麼。”
“娘娘,如今素安公主就要跟慶王殿下成親了,兩家走動也是正常的。”
“哼。”上官玥想起這事兒就憋屈,“我倒要看看她有沒有那個命。”說着便不悅的轉身離開了。
原本他攛掇着慕容澈跟慕容霄走得近些,即便不能最終奪下大位,也能拉幫結派的好對付上官愛和慕容玉他們一夥兒。可是誰承想皇帝忽然一道聖旨把上官愛許給了慕容霄!害的他們現在成了一家子,自己的如意算盤全毀了。
那晚除夕夜宴,她猛然聽見這聖旨的時候氣的差點兒就早產了。簡直是豈有此理!
上官玥想到此處,不由得磨了磨牙,要是慕容霄真的是儲君,之後繼承大統,那麼上官愛就會是皇后,母儀天下。她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絕不!
想到這裡,女子又覺得腹部一陣陣痛,連忙扶着侍女,道:“快點回府。”最近還是不要隨便出來走動的好。
慶王府。
剛纔慕容霄裡裡外外嫌棄了一遍的院子裡,柳明月已然落座,抱着手爐,有些侷促。
“我冒昧來找三哥,是爲了小愛的事情。”柳明月開門見山,“想必三哥也知道小愛她自除夕夜宴回來之後便再也沒見過任何人。”
“我知道。”慕容霄擡手端給她一杯熱茶。
柳明月接過來,卻是放在了一邊,然後從給一旁的阿碧手中接過一個盒子,推到了慕容霄的面前:“想必三哥認得這個。”
慕容霄微微疑惑,拿過來打開一看,一愣。聽見柳明月說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對白脂玉龍鳳鐲是姑姑的。”
“怎麼會在你那裡。”
“上次小愛進宮去看望太后,姑姑似乎叫她帶了一些東西給我,這對鐲子便是一起送來的。”柳明月說道,“我想這並不是給我的,只是她不能拒絕,便暫且收下,然後一併給了我。”
慕容霄一雙深邃的眸子看着那對鐲子,不知所想。
“我知道,這對鐲子姑姑一直想送給自己未來的兒媳,但是小愛不要。即便是當下收了,也只是權宜之計,她的性子不會要就是不會要的。”
“你想說什麼。”聲音微沉。
“三哥,你愛她嗎?”柳明月忽然問道,卻不等他回答,說道:“如果你還真心愛她,就放了她,好麼?”
心,驀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