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琦聽見一陣窸窣碎響, 一個人向她靠了過來。白琦往一邊挪了挪,一個鬆軟的物什被塞進她的手心。
白琦一捏,饅頭, 是那個少年, 於是也沒有拒絕, 便將饅頭揣了起來。這次少年沒有立刻離開, 而是在她身邊坐下。
白琦將手中的指環還給少年, 少年卻不收,白琦不想弄出聲響,便沒有堅持。
過了一會兒, 白琦聽到身邊響起少年深長而平穩呼吸聲,自己也犯困, 便也睡了過去, 也不知這種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白琦以爲少年會先忍受不了這樣的境況, 畢竟他一看就是那種沒有吃過苦的世家公子,卻沒有想到在車廂裡連續有人病倒的情況下, 少年連吭都沒吭一聲,默默忍受着。
那些生病的少年被拖了出去,就再也沒有看到他們回來過。沒有人知道他們被帶到哪裡,也沒有人想知道。
白琦與少年很有默契地配合着,一個引開大黃牙的注意, 一個趁機低調搶饅頭。少年也慢慢學精了, 搶饅頭的時候要低調, 頭要壓得低, 伸手要快, 下手要準。搶到饅頭後別亮着,要趕緊藏起來。
白琦這輩子都未曾這般狼狽過, 雖說西陵郡清貧,卻也從不缺她這位小王爺的口糧;後來到了公主府,更是跟着段鳳鸞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而如今她卻淪落到連乞丐都不如的地步,可是既便如此,她也要活着。
大概過了十幾天的樣子,一直平穩趕路的馬車突然開始顛簸起來。趕了半天的路,車上的人被顛得暈頭轉向,車廂內甚至瀰漫着一種酸臭味,恐怕是有人扛不住,吐了。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馬嘩啦一聲被打開,刺眼的光線中大黃牙和阿杆走了進來,他們向一旁讓開,一個戴着黑色斗篷的人走了進來。
他緩緩走進車廂,目光掃過全場,長着黑色指甲的手指了幾個人,說:“這幾個留下,其他的處理掉。”他的聲音略帶沙啞,白琦能聽得出他在刻意掩藏他本來的嗓音。
少年們驚恐地睜大了雙眼,大黃牙似乎對他極其忌憚,點了點頭,抽出腰間的大刀,立刻手起刀落,靠他比較近的一個體弱少年已經命喪他手,血腥味立刻在車廂中瀰漫開來。
車廂裡一片尖叫。帶斗篷的人右手一揚,泛着黑光的飛刀出手,幾個驚恐大叫的少年當即斃命。
大黃牙提着大刀向白琦走了過來,方纔那人選中的人沒有她,意思就是說:她必須死。
一個身影撲過去,擋在白琦身前,大聲喊着:“不准你們殺他。”
白琦心中一震,是那個少年。
戴斗篷的男子明顯不悅,正要擡手,少年立刻開口說道:“我的姐姐乃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蘇貴妃,你說你們要什麼?想要什麼都給你們?”
斗篷男子挑了挑眉頭,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次的貨源真好。”
斗篷男子向阿杆示意一下,阿杆上前拉住那少年。他們沒有要殺少年的意思,可是並不代表願意留着白琦。白琦知道在自己逃不過,便走了出來,明媚的陽光打在白琦的臉上,她坦然問道:“在臨死前,你們能告訴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嗎?”
戴斗篷的男子有瞬間的失神,大黃牙正在等着他下令,半天等不到迴音,不知是殺還是留,手中的大刀緊了又鬆,喚道:“司大人。”
司大人馬上回過神來,細細打量了一下白琦的面容,“聽你的口音不像是京都人,你是哪裡人?”
白琦擔心他識破謊言,便老老實實地回答:“西陵郡人士。”
“那你可認得白景明白將軍?”
“認得。”不僅認得,而且關係匪淺。
司大人點點頭,對大黃牙說:“他可以留下。”便轉身離去。
白琦不知那人爲何突然改變主意,可到底鬆了一口氣,回頭正看到少年向這邊望了過來,於是感激一笑。他原來姓蘇,是江南蘇家的人。他的姐姐是皇帝當寵的蘇貴妃,也就是江南蘇氏名門之女蘇流言,那個與鳳鸞公主齊名的女子。白琦沒見過這位蘇貴妃,那麼這個少年便是蘇氏唯一的獨子--蘇木生,可他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
白琦來不及細想,就有人過來給他們上綁,用粗糙的麻繩將所有人串連在一起,最後還在所有人頭上蒙了一塊黑布。
大黃牙在後面推讓着,“動作麻利點。”
有少年腳下一亂,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刀劍如肉的聲音,有溫熱的液體撒在白琦身上,白琦嘴脣發白。
大黃牙惡狠狠地說:“誰再敢耽誤老子的時間,都掂量掂量你們的腦袋。”
大家都知道方纔發生了什麼事,卻無人敢吭一聲。白琦被蒙着雙眼,雙手被俘,被推上一輛馬車。馬車駛動,速度很快,卻不甚顛簸,只是五六個人要擠在一起。
白琦能聞到上等香料的味道,猜測這恐怕是一輛上等馬車。也不知他們是在躲什麼人竟這般逃離。是大夏國的追兵?還是什麼人?白琦知道照這樣的速度,已經趕了十幾天的路程,這時恐怕已經快出梅城,一出梅城,便不是大夏國的地兒,這些人當時恐怕更是囂張。
“喂,你們這幫混蛋,從哪裡弄來一羣臭烘烘的東西?把他們都給我推出去,推出去。”一個男子的聲音怒吼着,白琦愣了一下,這個聲音她似乎在哪裡聽過。
“小主,你就先忍忍,回了漠北城,你想幹什麼都成,就是你要小的這顆腦袋當凳坐,小的也會親自給你砍下來。”那個戴斗篷男子的聲音從簾外傳來,可是聲音渾厚,沒有一點分散,這人的內力絕對不弱。倒是沒有人真的過來將白琦他們推下馬車去。
“哼,你們這幫有娘生沒娘養的混蛋,快給本公子解藥,看我有力氣還不毒死你們。不,不能讓你們那麼痛快的死,我要下毒,讓你們先是全身皮膚潰爛,皮肉一塊一塊往下掉,可就是讓你們死不了,然後再下藥,讓你們的腸子一點一點爛掉......”聽到這裡,白琦打了一個寒戰,這個時候再不知道這位狠角色是誰就說不過去了。
紅裳,是個暴躁易怒的角色。白琦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在這裡遇見紅裳,並且他中了毒,也受制於這些人。不過紅裳的待遇顯然和白琦他們不一樣,這羣人叫他小主。也就是說紅裳便是大黃牙口中提到的那個難伺候的主兒。那麼紅裳與這羣人是什麼關係?若真的是純粹的主僕關係,這羣人怎麼會對紅裳下毒?而紅裳的態度又怎會如此惡劣?
白琦本來擔心紅裳認出她來,會與她發飆,畢竟上次見面紅裳可是對了她起了殺心。不料紅裳的精力全都放在簾外那些人身上,沒空理會白琦他們。
紅裳將那幫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拎出來問候了一遍,白琦埋頭藏在角落裡,聽紅裳的謾罵,覺得他罵的很是酣暢淋漓,她從來不知道還有人將罵人的藝術發揮的如此淋漓盡致,雅俗共賞。
白琦從紅裳的謾罵中弄清楚紅裳是不小心着了這些人的道兒,被一種叫做“莫忘川”的□□整得全身內力盡失,四肢軟弱無力,這能趴着,所以說紅裳也算是被綁架過來的。因爲這□□的名字很奇特,白琦便用心記了下來,心念着原來還有連紅裳公子都解不開的□□。
一路顛簸,戴斗篷男子的聲音傳了進來,“阿黃,小主口渴了,你去侍候他喝水。”
“啊?”大黃牙驚詫萬分,隨後順從地說,“是。”
大黃牙進來了,紅裳自然轉移了辱罵的對象,大黃牙被罵的灰溜溜地出去。白琦有點想笑,又不敢笑。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了下來,司大人沙啞地說:“小主,到了,請下車。”
白琦眼前的黑布被大黃牙扯掉,看到紅裳正軟弱無骨地癱在羊毛氈子上,半死不活,對司大人的話恍若未聞。
大黃牙一看這樣,推了一下白琦,“上去扶着點。”
白琦踉蹌一下,上前一步。紅裳立刻拿眼橫過來,看到是白琦,眼神一凝,顯然是認了出來,卻沒有揭穿,任由白琦上來扶着,可是口中還是謾罵不斷。身邊的大黃牙被罵的臉紅脖子粗,卻不敢有絲毫反駁。
滿車的少年都被攆了下來。白琦十幾天來第一次看到這般燦爛的陽光,不由有些失神。風中帶着沙子,迷了人的雙眼。北方的天氣微涼,官道寬闊,還沒有出梅城,只是若出了梅城,到時再回大夏,難若登天。
大黃牙催促着,“快點跟上。”
白琦馬上扶着紅裳跟了上去。帶斗篷的等到大家都下來,開始分隊,白琦、紅裳一組,由大黃牙和阿杆看守;而蘇木生則是和另一個少年分到一組,由那個戴斗篷的司大人看着,司大人領着蘇木生兩人坐上原來的馬車沿着官道繼續走了。其他少年兩兩一組,由其他人把守着,向着不同的方向徒步離開。
那個司大人在離開前給每個人都餵了藥,包括大黃牙和阿杆這些他的部下,他說:“想活命,漠北見。”
紅裳看着手中藥丸直笑,他走過去,收回紅裳手中的藥丸,說:“我知道這□□小主看不在眼裡,也對小主完全不起作用。可是小主你應該知道‘莫忘川’的解藥,只有一個人有,而她在漠北城。”
此話剛說完,紅裳便變了臉色,他陰冷地看着帶斗篷的男子,一字一頓地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男子卻並不回答,轉身領着兩個少年,坐上馬車,駕車離開。
紅裳氣得臉色發紫,指甲陷進掌心裡,半晌吐出一個字,“走。”
大黃牙這才反應過來,於是大聲吆喝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