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琦愣了一下, 耳邊鼓膜被震得隱隱作痛,腦海裡一片混亂。牲口?她這是遇上人販子了?這麼說廖總管沒有殺她,而是將她丟給這些人。還有漠北, 這些販子是要去漠北?白琦突然有些絕望。
於是她顧不得嗡嗡作響的耳朵, 開始用身體撞擊着木箱子, 只不過這次沒有人來搭理白琦。白琦的力道越來越小, 力氣漸漸耗盡。不知過了多久, 恍惚之間,箱子被再次打開。
大黃牙那熟悉的嬉笑,“呦, 這不是死了吧?”
白琦閉着雙眼,呼吸微弱。他身邊的同伴也慌了, 兩人對視一下, 各自打了一個冷戰, 連忙手忙腳亂地將白琦拎出箱子,解開白琦手上的繩子。
白琦還有意識, 並沒有昏迷,被灌下幾口難嚥的水後才悠悠轉醒。
大黃牙見她已經清醒,便指着她的鼻子,嚴聲厲呵:“你最好老實點,別想玩什麼花招。”
白琦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同伴將他拉到一邊, 兩人小聲嘀咕了一會兒纔過來。這回, 他們沒有將白琦重新丟進木箱子, 而是將她推進一個大車廂。車廂周圍用厚厚的簾帳遮掩着, 明明外面是白天,卻沒有光線照進來。
白琦在車廂底躺了一會兒, 直到聽到從車底傳來車輪碾壓石子的細碎聲響後,白琦的眼睛才活絡起來。
她的眼睛已經慢慢適應了黑暗,可是還是看不見車廂內的全貌,但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裡並非她一人。
白琦慢慢挪動身體,靠着車廂坐下,靜靜等待着。她一個人不是那些人的對手,對方不僅孔武有力,還人數衆多。來硬的顯然不行,並且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似是做慣了這樣的買賣,異常謹慎。只是不知廖總管與如何與這些人搭上線,還是說他們根本沒有什麼關係,廖總管只是借這些人的手除掉她,不,也不能說是除掉,至少不是在大夏國這片土地上除掉。
白琦方纔裝暈,一方面是想試探對方的底線是在哪裡,想了解對方究竟是什麼人,究竟是爲財?還是害命?一方面是想脫離那個狹窄的箱子。現在看來,白琦目前性命尚且不用擔憂。只是她該如何脫身?
這一刻,她想到了段鳳鸞,可隨即心中一痛。如果說廖總管說的都是事實,那麼她該如何面對段鳳鸞?而段鳳鸞有是否知道這一切?他是明明就知道她的父親是太子一案的兇手,還要在她面前演戲?還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到底是爲什麼要將牽連進他的生活?是爲了解圍,還是爲了戲弄她,算計她,又或者是爲了報仇?
他說廖總管是皇帝派人來監視他們的,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她?難道從此他們就要隔着一個天涯?
白琦越往深裡想,心中越痛,深吸一口氣,暗暗告訴自己:不信,她什麼都不信,她要讓段鳳鸞親口告訴她。所以她現在要活着離開這裡,她要站在段鳳鸞的面前,問問他。想到這裡,白琦精神一振。
沒過多長時間,車門再次被打開,刺眼的光線一下子照了進來,大黃牙出現在光影中,丟進來一籮筐熱騰騰的白麪饅頭,惡聲惡氣地說:“吃飯。”
嗖的一聲,車廂黑暗的角落裡撲過來幾道身影,是些衣衫襤褸的少年,大多數都是十來歲的模樣,臉上的污垢已經看不清本來的面目,一個個如餓狼一般哄搶着,他們行動迅速,搶到饅頭後便往自己嘴裡塞,生怕被別人搶去了一樣。也確實有少年的饅頭被別人搶去了,兩人便因爲一個饅頭打了起來。
大黃牙抱臂站在那裡,看到那兩個人打的是鼻青臉腫,呵呵大笑起來。最後他看到勝負已分,便走了過來。其他少年紛紛往後退,退到角落裡。
大黃牙將得勝者踹倒在地上,將那少年的手踩在腳下,用力慢慢地碾,少年手裡拿着饅頭不鬆手,最後連饅頭都變成了爛泥。白琦看得心驚,卻不敢貿然插嘴。
可那少年像是完全不知道疼,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饅頭。
“黃牙,你在幹什麼?”大黃牙的同伴這時趕了過來,正看到這一幕,於是出聲提醒着,“喂,悠着點。”話語中沒有一點怪罪的意思,看來這種事情已經見的多了,又或是這車內人的性命並不重要。
大黃牙收回腳,悻悻地說:“玩玩,也就是玩玩。”說着拎起空籮筐,往車外走出,在經過白琦身邊的時候,順便踢了踢白琦,說:“阿杆,這人要真成了死人怎麼辦?”
阿杆瞄了白琦一眼,冷冷地說:“哼,我看他還能硬幾天。你也別管那麼多了,那位小主又鬧起來了,你趕緊過去看看。”
大黃牙一聽這話,脊樑一僵,說:“我不去。”
阿杆冷笑着說:“是司大人讓我來叫你的。”
大黃牙頓時蔫了,繼續往外走,可是嘴裡還是罵罵咧咧的:“就是讓小爺我過去,我也沒法兒啊,那位小祖宗可是軟硬不吃......”說着,順手落了鎖,順便將簾帳拉上,只是簾帳沒有拉嚴,還留了一些空隙,有光線順着細縫照了進來。
這次車子並沒有行路。白琦突然覺得這羣人並非人販子那麼簡單,那個小主,那位司大人,都是些什麼角色?
白琦藉着從細縫裡瀉進來的陽光,打量着這個車廂內的景象。車廂很大,有半間房子那麼大,到處充斥着難聞的氣味。角落裡聚集着八九個,這羣少年雖說衣衫襤褸,滿身污垢,可仔細看,不難發現他們身上衣料的華貴,顯然這些人很多都不是出自貧寒家庭,尤其是被大黃牙踩在腳底下的少年。
那少年身上的布料是上好的雲綢,即便已經被磨損的不成樣子,依然可以看得出上面的刺繡是蘇氏名繡。現在這個少年正躺在車廂底,一動也不動,只有起伏的胸廓表明他還活着。那個戰敗的少年已經回到角落裡,隱在暗處。沒有人過來問候一聲少年,沒有人願意分他一點食物。
突然一道亮痕從少年的眼睛裡滑落,刺傷了白琦的眼睛,白琦站了起來,走了過去,站在他的身邊,說:“起來。”
少年對她的話恍若未聞,只倔強地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跛着腳走回角落。
嘩啦一聲,簾帳被拉上,車廂裡恢復了黑暗,車轆轆開始行進。
白琦循着記憶中的位置向前摸了過去,不出意外,聽到一聲悶哼,她的手也被撥開,“你想要幹什麼?”那個少年毫不客氣的聲音。
白琦冷聲冷氣地說:“不做什麼,就是想看看你死了沒有。”說着將手中的東西塞到少年的手裡。
少年深吸一口氣,立刻明白白琦遞給他的是什麼,於是立刻狼吞虎嚥往嘴裡塞。
這隻饅頭是方纔他們在哄搶的時候滾落到白琦身邊的,白琦順勢改變了一□□位,將它藏在了身下。她不餓,可是總要有備無患。
少年吃完東西,口中呢喃着:“謝謝。”這聲極低,只有白琦一人聽到。
不過這樣就夠了,白琦在黑暗中拉過他的右手,故意弄疼了他,卻沒有聽見他大叫,於是手上輕了幾分。她本來是想在旁人面前假裝兩人關係交惡的,卻不料這少年這般能忍,便放棄那個想法。反正周圍一片黑暗,那些人又不知她在做什麼。
白琦手上動作輕柔,從身上撕下一塊乾淨的布料爲他包紮傷手,然後靠着身後的車廂壁坐下。
身邊的少年呆坐一會兒,又緩緩靠着白琦坐下,過了一會兒,他將一個物什放在白琦手中。
白琦一模,是一個指環,她覺得有些好笑,正要還給少年。那少年卻已起身,動作麻利地走到另一邊角落裡。
車廂裡一片靜寂,能聽得見人的呼吸聲。車隊一直在趕路,不知是過了一天,還是兩天,又似乎是三天,房門纔再次被打開,大黃牙站在門口,呵呵的笑着說:“開飯。”
餓了幾天的人聽到這個聲音,一下子全都撲了過去。白琦也連着餓了幾天,有些虛弱,可並不願去哄搶。這時她無意間瞥見大黃牙又瞄上之前那個少年,忽然明白大黃牙又要針對那少年,暗叫不妙,於是果斷起身,勇猛地加入搶食大軍。
大黃牙看到一直像死屍一樣躺着的白琦動身,自然轉移了視線,看着白琦好不容易搶來的饅頭不一會兒便被人搶走,於是樂得哈哈大笑起來。
白琦心裡透亮,知道大黃牙不過是圖個樂子,於是假裝沒有聽到那一聲嘲笑,傻愣愣地站在那裡,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彷彿才認清事實,於是又轉身去擠,卻如何也擠不進人羣。白琦的樣子逗樂了大黃牙,大黃牙也沒有空去找那少年的麻煩,臨走時還施捨一般丟了一個饅頭給白琦。
四周又恢復黑暗,白琦吃完手中的饅頭,閉目養起神來,方纔消耗了太多體力,不過那少年似乎也趁機搶到了饅頭,這樣也好。她非善類,只是不希望這個閤眼緣的少年活活被餓死罷了,她摸索着手心的指環,心念着況且這個少年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只是這麼貴重的東西還是要還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