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姨給新到的主人端來了一杯咖啡後就下去了,這家的保姆也很懂規矩,主人不睡她也不去休息,而且也不多嘴,彷彿對我們的講話一點也不感興趣,但時刻觀察我們的動向,隨時上前來摻茶倒水。
這時候程思泯的舅舅把桌子上的盒子打開,裡面原來是裝裱好了的一幅畫卷。打開一看,紙張黃黝古樸,我感覺這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古畫。他把畫掛到牆上,我們三人都湊過去看,各有各的心思,我想盧教授是在鑑定真僞,我和程思泯卻是在看希奇。
只見畫面高山峻嶺,山坳白雲飄渺,林木繁茂。山底房舍散佈,幽篁籬牆,山腳平溪一泓,臨水有樓亭水榭,水中一舟載客泛遊。左上腳題有詩句:“自移森木名園改,岸逐朱華翠蓋浮,珍重複翁詩句好,特將殘墨畫山丘。”落款是壬寅上元日作,西唐山人高翔題。
“這詩做得差勁,不但韻律上有問題,意境也平庸!”程思泯皺着眉頭,一本正經的點評着說道。
“你小子懂什麼,再說又不是叫你來欣賞他的詩詞的,這揚州八家本來就不是什麼詩家詞人。老爺子你看這是不是高翔的真跡?”程思泯的舅舅說道。
“你是知道的,我對書畫的考證並不見長。這高翔是康熙年間的人士,與那具有大明皇室血統的石濤是忘年交,他取法弘仁和石濤,特別是受石濤影響很大,以畫山水著稱,其人用筆洗練,構圖新穎,風格清秀簡靜。除了工於山水,還是個畫梅高手,與羅聘齊名,後人對他的評價是‘簡括秀雅’。你看這下筆手法上山石皴染並施,林木勾點結合,構圖高遠,用筆圓潤,意境清幽!但具我所知,這《溪山遊艇圖》只有一幅,現在保存在北京故宮裡面。所以我覺得你這個也是贗品,但這樣的贗品價值也應該是很高的,模仿者定是名家,亦不是今人所作,很是上心在臨摹。”盧教授搖頭晃腦的點評着,我瞪着眼睛,真是佩服他的學識了。
“什麼,贗品?我可是花了高價錢買來的,幾個道上的朋友都說是真跡,故宮裡面有一幅?我怎麼沒有聽說!”程思泯的舅舅有些坐耐不住,神色激動。
“難不成故宮的是假的,你的倒是真跡了?高翔同時畫了兩幅一模一樣的只待留你一幅?”盧教授皺着眉頭說道,我看着他父子二人的表情,有想笑的意思,回目一看,程思泯恰好正在偷偷的壞笑。
“算了算了,我明天還是去找市書畫協會的人看看再說,我今天本來還是興高采烈的,結果是問道於盲……”這位盧先生氣急敗壞的捲起了畫,然後給我們作別後就下樓去了。
盧教授望着去人,搖着頭說道:“貪嗔癡,三毒俱全,色受想行識,五蘊常在。販夫走卒,販夫走卒啊!你說這人如此,佛菩薩也救不得了。”一聽老教授這樣說他的兒子,我不好去接話,只得跟着笑笑。
這個時候,一看手錶,我突然的慌了神,因爲我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半了,這樣的深夜還在打擾人家是很冒昧,何況於對方是一位需要早睡早起的老人。我連忙給盧教授道歉,起身就要告別。程思泯說太晚了叫我不要回去,晚上和他睡。盧教授也是這樣的意思,說很歡迎我住在這裡,還說一點也沒有打擾他,和我這樣的年輕人聊天,他很是開心。
我謝絕了祖孫二人的好意,執意要回去,程思泯有些不高興,自己下樓去了。我給盧教授告別,並給他道謝。他喊我常來玩,我應着下了樓。貴姨把我送到門口的時候,一輛淺藍色的跑車開到了我們面前。我本來想說我自己打車回去的,但一看到程思泯陰着的臉話到嘴邊都吞了回去。
車上那小子一言不發,我不知道他是哪根筋出問題了,就問他怎麼了。他說:“難道叫你在這裡住一晚上降低了你的人格嗎?”聽了他這很是沒有由頭的話,我一下愣住了,他繼續說道:“這麼晚了誰想出來送你!”我知道他這是小孩子脾氣犯了在說氣話,也不和他計較。
途中的時候,我們都不說話,感覺有些尷尬。我想緩和一下氣氛,於是笑着說道:“我們這樣的人,住王子殿下高貴的房間怎麼行呢!在古代這是要是殺頭的,我還是回去睡我的狗窩塌實。”
我說這話本來是句玩笑話,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哪知道這小子卻更加的犯橫了,車突然的停了下來,然後只聽到冷冷的一個聲音:“下車!”我搖了搖頭,叫他回去小心點,我的本意就是自己打車走,不好意思太晚了他還要送我回去。剛一下來,車“哄”的一聲就開走了。
我打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只管握着自己的方向盤,並不和我擺談。深夜的街道很寬闊,完全沒有了白日的擁擠和喧譁,甚至感覺有些寂靜。我摸摸胸口,那個玉蟬還在裡面,我想着今天盧教授的話,又想着這最近的一切事情,感覺思緒一團的亂,不知道該如何的去整理,只覺身心疲憊。
回到家都已經過了十二點了,阿黑本來是睡着了的,但看到我回來馬上就跳了起來,我知道它餓得發慌,於是找了一大塊蛋糕餵它。躺在牀上,我又開始想着今天盧教授說的話,琢磨了半天,很多東西百思也不得其解。我又看着自己臥室頂石灰抹白的天花板,回憶起盧教授家的豪宅。想想這世間的錦衣玉食與粗茶淡飯,儘管有很多的人削尖腦袋想去過前面的這種日子,可到頭來還不是同樣的在打磨時間!
凡事適可而止,千萬別去追求盡頭!人的心臟小的連一隻老鷹也吃不飽,但一個世界卻也填不滿它。我這人別的不行就是心態好,然而用婷婷媽的話說就是懦夫精神、窩囊廢主義、典型的鄉巴佬嘴臉,吃二兩白飯就跟過大年似的樂和。
早上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我給婷婷打電話,響了半天她也不接,我又發了一條短信過去還是不回,我想她是對昨天的事情誤會生氣了。我對她真的沒有別的想法,我就想和她過一輩子,想好好的愛她照顧她……然而這世間,往往事與願違!
我們的一生,或許註定有很多的東西要成爲夢想,因爲這些不是我們所能主宰的。
陳娟照樣的陰着臉上下班,我能隱隱約約的聽到同事們都在議論她,說她這人不知道受到了什麼打擊,現在突然變得希奇古怪的,跟木頭人一樣……我回味着別人的言語,仔細的想了一下,也覺得她變了,彷彿很陌生一個人。我有次在廁所外面洗手檯前的鏡子裡面,看到身後走過的她目光遊離、面色很是蒼白。好幾次我都想去問問她最近怎麼了,但每次找藉口和她打招呼她都擺出拒人千里的姿勢。
我旁邊的程思泯一上午都在埋頭弄着方案書,我過去想看他做得怎麼樣了,結果剛到他的後面他就黑着臉把窗口點成最小化。我想他還在爲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氣,又想到他平時就喜歡亂開玩笑,於是低聲說道:“你小子怎麼就跟個女人一樣的小家子樣啊!我昨天晚上不在你牀上睡是因爲大半年都沒有洗澡,怕油垢把兩個人粘成麻花股子分不開了。不讓你送是想到大半夜的擔心你,這年頭女流氓多,怕你被劫財劫色了。”
我看周圍沒有人經過再壓低聲音繼續的打趣:“哎呀!我們鄉下有句粗話可真是說得好,叫什麼來着,哦,割卵子敬神——人也挨痛了神也得罪了!”那小子不停的在忍着笑,臉都憋紅了!我又一本正經的說:“這俗話說的好,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誰穿我衣服我砍他手足,誰砍我手足我穿他衣服!”
等到程思泯撲哧的大笑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後悔。那小子的笑惹得全辦公室的人都回過頭來看着我們,程思泯的不討男同事喜歡這下連我都跟着受牽連。大家的眼神分明是看不起,認爲我在竭力的討好老闆的關係戶,這下我可真是跳進長江都要把水洗黑了!我訕訕的回到自己的坐位上,程思泯還在那裡沒心沒肺的笑。
中午吃完飯我到樓下給婷婷打電話,她終於還是接了,我給她說晚上過去接她一起吃飯,她什麼都沒說就掛了電話,我又繼續打過去,到後來她接了電話說“哎呀哎呀,你煩不煩,晚上再說”的話,我知道她默認了。
在下自認爲還是比較瞭解女人的,哄、下軟話、死纏爛打,這個是男人剋制女人的絕招!上善若水,水至柔而克萬物。李耳的《老子》,我們不妨可以拿來當成御妻術學。
好不容易捱到了六點,我打了卡就衝去攔出租車,等飛奔到婷婷公司門口的時候,她已經在臺階上站着等了。我拖着她到我們常去的館子吃飯,點了幾個菜,我們都是吃的少,注視對方的多。我把菜夾到她碗裡,她不吃又夾到我碗裡來。吃了一個多小時才吃完,出了飯館後就一起往家裡走,我們手牽着手,十指扣的緊緊的,此時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和脈博的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