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宮的藥庫是個好地方,是天堂,是樂土。
阿珩是這麼認爲的,並且只差在藥庫裡築巢搭窩了。
阿珩很開心,公孫景覺得自己老得很快。
富貴悠閒的生活本就養人,加之公孫景本身就是個醫者,當年與清相交時,學了不少養生的知識,因此公孫景的年紀雖已過五旬,但看上去卻很年輕。與他同樣年齡的唐王,雞皮鶴髮,他卻滿頭濃密的黑髮,臉上也沒幾根皺紋。
這幾日,公孫景發現自己在掉頭髮,五十多歲快奔六的人掉頭髮是很正常的事,男人年紀大了,髮際線自然會上升。只是貴族爲了保持體面,會用假髻假髮,因此頭髮看上去仍舊濃密。公孫景最引以爲豪的便是,快奔六了,他的頭上一根假髮都沒有,全是自己頭皮里長出來的。
清晨綰髮時瞅着伺候綰髮的奴僕手裡拿着的象牙梳上的髮絲,公孫景肝都在疼。
蘇珩你個神經病究竟什麼時候走啊?你早點走人我好早點回封地繼續養生啊。
“年紀大了,脫髮是很正常的事。”對於公孫景的憤懣,阿珩很是不以爲然。老兄你都快奔六了,掉頭髮是很正常的事好不好?覺得不正常你就去欣賞一下年紀比你還小几歲的唐王,腦門那裡的頭髮稀稀拉拉的,只是成日裡戴着冕冠看不出來而已。
冕冠於九州帝國時是什麼人都能用的東西,到古洛國時期才變成貴族專用的常用冠。天子佩戴十二旒的冕冠,諸侯是九旒的冕,上大夫是七旒的冕,下大夫是五旒的冕。到如今略有改變,國君佩戴十二白玉旒的冕,儲君是九白玉旒的冕,列侯與三公是九青玉旒的冕,卿是七旒的冕,大夫是五旒的冕,士人的冕沒有旒。
不管有沒有旒,這樣的冕佩戴在腦袋上,前額肯定會被遮住,若再加上冕前後掛着的玉串,別說前額沒有頭髮,就算髮際線退到頂了,別人也看不出來。除非特意去揭,但那等於找死。
阿珩不用去揭,只看唐王的年紀與身體狀況便能推測出來。
“你若真那麼心疼頭髮,便用何首烏、芝麻這些養髮的東西弄些藥膳吃吃。”
“你若是走了,我的頭髮便不會掉了。”
“唐王不會吃我的。”
“他快死了。”
“用了我的藥,一年之內肯定死不了。”
“一年之後呢?”
“一定死。”她可從沒說過跟唐王既往不咎。
“這算什麼治療?”
“我沒來的話,他最多再活一個月,我讓他多活了十一個月。”
“他會想要活得更久,十一個月,未必能滿足他。”公孫景不認爲唐王會感激阿珩,這兩位的過節太深了。
“太子申是雲晞。”
“啊?”
“太子申前些年一直都在辰國。”
公孫景茫然。“啊?”
“那些年我還不知道他是太子申,但我敏銳的覺得,他對我有恨意。雖然我想不清楚自己哪裡得罪了他,但這不妨礙我以防萬一。”
“所以?”
阿珩悠哉的道:“我請他吃了一些東西,唐王若是敢吃我,他兒子將是我的第一個殉葬品。”
公孫景想想唐王這些年的心黑手狠,再瞅瞅阿珩,忽然覺得,碰上阿珩,說不定就是唐王最大的報應。
有這麼個把柄在手,唐王還真不可能吃阿珩。
唐王是個人渣,這一點毋庸置疑,後宮的女人與庶子,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他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全殺了。但對於先王后與太子申,他卻是極珍視的。並且,他之前已經證明過了,四個庶子還在心裡醞釀,都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呢,只是他們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太子申繼承王位的路,唐王就先下手爲強將四個庶子給殺了。
那年收到消息,公孫景也忍不住冒出了一個想法:四位公子是野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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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細思又不可能,君王的後宮除了君王與君王尚年幼的公子,是不允許任何男人進出的。哦,那些寺人?寺人雖然不少,但那些寺人算不得男人,缺了最重要的二兩肉,做不了什麼。
四位庶公子妥妥的唐王親子。
雖說嫡庶尊卑,但哪個男人真能做到僅憑嫡庶區分對待親生骨肉?若真如此,歷史上也不會有那麼多嫡庶之爭了。嫡庶之爭,固然有庶公子不甘心屈居人下的原因,但讓他們真的動手的還是君王的態度。君王對儲君的態度變化,最關心的莫過於庶子,因爲關心,所以總能第一時間發現與抓住機會。
唐王算是君王裡的一株奇葩了。
阿珩將唐王剩下的兒子都給殺了,唐王只怕眼都不會眨幾下,但太子申的命捏在阿珩的手裡,唐王卻一定會投鼠忌器。
“你倒是打蛇打七寸了。”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擔心我,早點離開曲陽吧,你不該踏足這裡。”
公孫景的身份尷尬,早年他不務正業鑽研醫道,唐王很高興,也很放心,但.......現在是不可能放心了。公孫景的醫道與清走的是一個路子,雖不似醫揆那般崇拜清,卻也是追隨着清的步伐。
清是奴隸,所以他混跡鄉野爲人贈醫施藥,很難打出名聲來。公孫景卻不然,公孫景是王族。
同樣的一件事,比如將軍與底層士卒一起吃糠咽菜,若那名將軍出身奴隸,別人會說,某將軍並未因爲飛黃騰達而忘本。可若那名將軍是高門貴族,甚至公子王孫,那麼別人會說,某將軍真真是禮賢下士的明公。
清與公孫景是差不多的情況,清的名聲在醫界與鄉野間很不錯,但在列國的大城與王侯之間卻是小透明,公孫景卻不然,名傳列國,且不管是哪個國家的王侯都贊公孫景宅心仁厚,賢德愛民。
公孫景有這樣的好名聲,唐王只怕想想就覺得睡不着,真不好說他會不會效仿唐懷王,死的時候將公孫景的名字添在殉葬人員的名單上。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公孫景的身世便是他懷抱着的絕世玉璧。
“那你真不會有事?”公孫景還是覺得不放心。
“你留下來,唐王可能以你爲質。畢竟,我的身份特殊,他不能直接對我如何,你卻不一樣。”哪怕唐王要殺公孫景,哪怕用的罪名是莫須有之罪,也沒人能攔着他,因爲公孫景是唐國的王族,是唐王的臣子。
公孫景沉默了許久,還是決定收拾包裹不在這當累贅。
公孫景的包裹不多,事實上他從封地出來就沒帶什麼細軟,只是一輛馬車與足夠的乾糧,乾糧已經在路上吃完了,因此離開也是輕車從簡與迫不及待。
他對自己那位比自己還小几歲的堂叔着實慎得慌,帝王心術學到家了,把人賣了,人都還可能糊里糊塗的幫他數錢。反正,幾十年來,公孫景是沒見過哪個真的信了唐王的人有好下場,不論是後宮的寵妃還是前朝的公卿,一個都沒有。
更可怕的是,雖然所有人都沒好下場,但唐王的名聲始終如白雲一般潔白美麗。
阿珩去送了公孫景,瞅着走得迫不及待,有些逃命意味的公孫景,阿珩不由得無語。
不可否認,唐王的帝王心術的確爐火純青,但如今看來,還沒到完全的境界。阿珩一直認爲帝王心術的最高境界應該是炎帝那個層次,炎帝的名聲雖然譭譽參半,但總體來說,她都是人族歷史上神一般的存在。
炎帝要一個人去死,一定會認認真真的跟別人說清楚,不會用任何心計,嚴格來說,她的坦誠就是心計。
連山氏的祖先就是個活例子,很清楚炎帝給的就是個送死的差,炎帝對此也一點都沒隱瞞,可她還是選擇了接受。
“不過,若非如此,怎麼唐王只是人族一個國族的王,炎帝卻是整個人族的帝君呢。”阿珩理所當然的道。
思維邏輯決定了一個王的成就上限,唐王,也就這樣了。
阿珩很是腹誹。
一邊在心裡腹誹着唐王一邊往回走,然而阿珩便未回到曲陽。
公孫景離開曲陽兩日後,正在曲水的一個渡口村鎮的客棧休息,做了兩日的船,感覺一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歇下沒幾個時辰便被叫醒了。
阿珩失蹤。
公孫景罵人的心都有,不是說不會有事嗎?那現在是什麼情況?
溯游而下遠比逆流而上省時省事省力,花了兩日時間遠離曲陽,回去卻只用了幾個時辰。
唐王正雷霆大怒,公孫景一瞅,不是演的,唐王的蒼老渾濁的眸子裡可以看到血絲,是真氣得不輕。
公孫景愁了,看唐王這反應,顯然不是唐王做的,那麼會是誰做的?
誰敢對阿珩那個神經病出手?雖然阿珩從不自己動手殺人,可惹了她,很容易體驗到比死亡更可怕的滋味。
就阿珩的斑斑劣跡,敢對她下手,必然是有着巨大的利益,當利大於弊,且是暴利時,人才能鼓起勇氣冒着得罪離、辰兩國以及事後被阿珩算賬的危險對阿珩下手。
公孫景第一個就想到了唐王的庶子們,唐王活得越久,太子申的地位越穩,爲了讓太子申繼位,唐王一定會爲太子申清出一條路來。離開國族那麼多年,太子申在唐國境內什麼勢力都沒有,儘管他是嫡嗣,但在唐王有別的兒子時,他能否繼位還真不好說。庶子們各有各的勢力,且拉攏了不少貴族,而貴族是一個國家最頂層的階層,當這個階層拒絕太子申成爲新的首領時,那太子申......反正歷史上沒登上王位的嫡嗣挺多的。
太子申穩定根基是最大依仗便是唐王。
阿珩是唐王的醫者,並且對那些庶公子說過:唐王時日無多,那麼,唐王會不提前安排後事嗎?三五個月的時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