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日子過得怎樣,年節都很快就到了,人族各支的年節時間都不同,比如辰國便是以孟冬之月爲歲首。其它國家更是什麼月爲歲首的都有,價值加之肥冬瘦年,時人重視冬至勝過年節。習俗加現狀,辰國的這個年更是過得食不下咽。列國相互征伐不是一回兩回了,因爲禮和士氣的關係,開戰之前都會找個藉口,但那些藉口,瞎子都看得出來有多不走心,真要說起來,那些藉口一句話就可以概括:老子要吞併你的國。
辰國這一回用的藉口,太好也太損,散播瘟疫啊,很多人都還記得前些年千里無雞鳴,白骨路於野的慘狀。本來鼠疫的事就夠讓人鬧心了,結果被告知有人故意散播鼠疫,整個辰國上到王侯下到奴隸都瘋了,民怨沸騰莫過於此,不過怨的對象不是本國的王,而是別國。至於別的國家,雲洛爲了取信於人,那些細作都沒殺,派了使臣將細作挨個送回了本國,附贈供詞一份連同開戰書與譴責書一起拍君王臉上去了,就不信消息傳出去,民間還能有士氣。
事實也的確如此,辰國羣情激憤,民間自發提供軍糧,青壯從軍,別的國家卻出現了大規模的百姓遷徙,兩相比較,辰國的勝利是必然。然而堯陽國的地理位置太特別,典型的戰略必爭之地,一下子引去了太多的國族參戰,別看實際出兵的只有十幾個國家,但出了糧食的國家卻有百餘,否則雲洛這個時候估計都凱旋迴來了。
戰事打到這份上,已經膠着了,就看誰的戰爭潛力更深厚,辰人雖不後悔開戰,但也擔心前線的親人是否安好。因此在這個時節,也只有阿珩還有心思過年了,肥冬瘦年,冬至祭祖是重中之重,但比起祭祖,她更想掘了自己的祖墳,自然不可能有興趣祭祖,每年的這段時間,心思都放在了過年上。
藥廬裡掛上了燈籠,每個人都做了兩身新衣服以及一件裘衣,廚房天不亮的時候便開始準備雞鴨鵝以及豬羊。
阿珩給三七換上了一身色彩鮮豔的新衣,美其名曰,新年就該穿得鮮豔一點,但瞅着紅彤彤的橢圓丸子,所有人皆無言,這還真挺喜慶的,活似一團火。
阿珩自己也難得的換下了跟喪服似的素衣,換上了綠色的深衣,難得的透出了三分屬於少女的朝氣,讓以前見過阿珩穿綠色衣服的季越人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以前是焉巴巴的毒絲瓜,現在看着倒是鮮活起來了。”儘管仍舊是毒絲瓜。
阿珩瞧了眼到藥廬來過年的季越人,沒說什麼,雖然不太好聽,但那是事實不是嗎?別人是衣架子,她也是衣架子,不同的是,別人穿什麼都好看,她穿什麼都能穿出詭異的味道來。
阿珩問:“三七呢?”給三七穿了新衣後便沒再見到三七了。
季越人回道:“他之前嚷嚷着要掛自己掛燈籠,不過他那個體型,你也知,大家都不放心,就不準,他就鬧了起來。恰好廷尉那時來了,將他抱了起來掛燈籠,過會就該掛完了。”
阿珩聞言一怔,雲晞這些日子來藥廬還挺勤的,每日都會來喝一杯茶,也因此,她之前招惹的貴族沒一個敢來找茬,雲晞的名聲太過兇殘,無人敢惹。雖然明白雲晞這麼做是因爲雲洛的囑託,但阿珩仍有種異樣之感,總感覺雲晞有些古怪,雖然雲晞隱藏得極深,但阿珩不是一般人,察言觀色的本事她或許不如這些人精子,然一個人演技再好也無法改變心臟的頻率與血液的流速。只要阿珩有心,她完全可以通過一個人的心臟頻率與血液流速來知曉這人的態度是否心口如一。每次雲晞來拜訪自己,雖然面上的態度很溫和,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沒有半點瑕疵,但阿珩還是聽得出,雲晞的血管都快爆了,內心得多激烈才能令得血液流速增加到這個程度?
誠然,見到自己時血液流速與心臟頻率加快的人也不是沒有,雲洛就是個活例子,但云洛的血液流速與心臟頻率只是略微增加了一些,偶爾會有些紊亂,但云晞,從頭到尾都是高速與高頻率,也不怕身體吃不消。顯然,這兩位絕不會是因爲同樣的原因而導致的身體內部變化。
還有云晞看着三七時,心臟與血液流速都很正常,但他的態度卻不正常,對三七太過寵愛。雲洛雖然也寵孩子,但該抽熊孩子的時候絕對不會手軟,該教育時也會毫不猶豫的將孩子送去軍營減肥。而云晞對三七的態度阿珩覺得很熟悉,多年前那個一邊對自己好一邊琢磨怎麼吃了自己親爹的畜生對自己便是這般。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哪怕是被當馬來騎也不介意。
阿珩揉了揉眉心,待雲洛歸來,她真的有必要問問他這個侄子是怎麼回事。
過年要吃年夜飯,但藥廬裡都是孤兒,沒有家可歸,便是陳皮,這爺倆之前也是大街上的乞丐,更沒家可歸,因此所有人的年夜飯放一塊了。藥廬的藥圃佔地面積廣大,足夠塞兩三千人,阿珩令人將食案拼接着擺在藥圃裡。
雖是冬日,但藥圃裡也有不少植物仍舊常開不敗,豔麗如火的紅梅,潔白無瑕的雪蓮......其中不少是有毒的,也不知阿珩是如何將這些植物給湊一塊的。
雖非藥廬中人,但他是三七的堂兄,也是名義上的長兄,因此與阿珩一起坐在主位的食案前。食案用的都是大案,可以圍坐六七人,藥廬兩百餘人,因此拼了四十餘張食案,雞鴨魚兔豬羊鹿狗蛇豨虎牛鱷龜蝦蟹,烤、蒸、油炸、燉、燜、膾.....各種烹煮法都用上了,每張食案都是滿滿的。三七跑了好幾趟纔將每一樣菜都給取了幾筷子,回來後將蔬菜分給阿珩,葷菜則分成兩份,自己與雲晞各一份。
雲晞一怔,之前看三七像小蜜蜂似的忙來忙去,他可沒想到這隻肉丸會是在幫自己夾菜。“謝謝三七。”
三七理所當然道:“阿父說你是大兄,我得對你好點。”
阿珩想捂臉,雖然她不懂雲洛怎麼就腦有恙的讓三七這個做弟弟的對雲晞這個當哥的好點,自古以來都是兄長照顧弟弟,怎麼到三七與雲晞這裡卻反過來了?好吧,介於雲晞有云氏血脈卻來歷不明的背景,估計這傢伙以前的經歷不怎麼好,所以讓做弟弟的讓一讓也很正常,可兒子你這麼憨真的好嗎?你就沒看出來你老子讓你對雲晞好點,卻從未說過讓你信任雲晞的話嗎?
三七滿意的帶着自己的葷菜回到了阿珩懷裡,靠着阿珩舒舒服服的坐着吃肉。
阿珩將一筷子菘菜沾了點醬遞到兒子嘴巴前。“別淨吃肉,也吃點蔬菜,對腸胃好。”
吃肉吃得正歡的三七:“......”阿母你忒掃興。
阿珩含笑問:“吃不吃呀?”
三七苦着臉以吃□□的表情將蔬菜一口吞下,嚼都沒嚼一下,阿珩無語的給小東西倒了一爵溫着的酒,三七一口飲下,喉嚨裡的食物都嚥下去了。“這是酒?”
“我釀的青梅酒,味道如何?”
“酸酸甜甜的,很好喝,可你不是不准我飲酒的嗎?”三七問。北地的人族都有飲烈酒過冬的傳統,去年開始降溫的時候雲洛便給兒子飲烈酒暖身子,被阿珩發現後,阿珩什麼都沒說,乾脆利落的下手了。沒人知道阿珩下的是什麼,反正雲洛一直到現在只要沾着酒就會嘔吐不止,不將黃疸水吐出來就不會停。北地人都好飲,雲洛雖不好杯中之物,但做爲一個生於北方,長於北方的人,閒暇時飲一樽酒是習慣,如今......只能可憐兮兮的跟着阿珩一起飲茶。鑑於雲洛的前車之鑑,三七便明白了一件事,喝酒不好,死不了人阿珩也要整掉你半條命。
阿珩頜首。“是不準啊,不過我想了想,北方的冬季太過嚴寒,不飲酒,沒幾個孩子受不了。便專門研製了這給孩童飲的藥酒,叫垂髫酒,這種藥酒不烈,喝不醉,也可暖身子。”她其實也不是反對孩童飲酒,飲酒的確有好處,不過小孩子的身體沒成人那麼好,飲多了容易酒精中毒而死,就算死不了,也容易損傷腦子。專門研製的藥酒則不然,酒的含量不高,不怕喝出問題,加之加入的藥材,對小孩子的身體很有好處,是很好的養生之物。
見阿珩不反對,三七又飲了一爵酒,好喝。
阿珩笑吟吟道:“雖然我不反對你飲酒了,但也不能喝多哦,喝多了的話,我就拿雪給你擦身體。”
正要飲第三爵的三七委屈一指拿酒爵飲得不盡興,換了容量更大的酒樽的衆人。“你怎麼不攔着他們?”
阿珩指了指年齡更小的幾個孩子,她撿回來的孤兒大多過了五歲,五歲以下的極少,年齡太小的孤兒很難生存。“他們不也沒換酒樽。”
“大部分都換了呀。”
“換了酒樽的都是大孩子,你才幾歲?能跟他們比嗎?等你跟他們一樣高了我就不攔你了。”
三七苦了臉,等他長得一般高,那得再過好幾年。
雲晞遞給三七一杯果汁。“飲酒傷身,不如試試果汁,味道也很不錯。”
三七哀怨的接過了果汁,阿珩微微垂下了頭,鼻翼微微翕動,終是沒攔。
見三七接受了果汁,阿珩便一口酒一口蔬菜的吃着自己的食物。
雲晞用割肉刀將三七給自己拿的一條羊腿切成小塊,再以箸夾着吃,羊肉配烈酒,別有一番滋味。不過滋味再好,雲晞也有些食不知味,頻繁看阿珩。這舉動太過明顯,阿珩在吃得八分飽後問雲晞:“想問什麼儘管問。”
雲晞遲疑了下,終是問:“你與唐國有仇?”
阿珩一怔,無奈的問:“唐王又做什麼了?”還有完沒完了?
雲晞平靜的道:“也不曾做什麼,只是唐王近來身體不適,有請你去唐國的打算。”
阿珩皺眉。“若是唐國來人,殺了。”
雲晞不解。“爲何?”
“唐王若是派人來尋我,必定是爲了我的命,我去唐國等於自投羅網。”
“應不至於,我查過了,唐王身體確有其事。”
雲洛動手挺快啊,阿珩心裡對雲洛大爲讚賞,面上卻沒有顯露半分。“你不懂,我與唐王之間,他一日看不開,便一日不死不休,儘管單方面的,只有他要我的命。不過他將我惹煩了的話,我也是會還擊的。”
雲晞扶額。“你與唐王什麼仇什麼怨?”苦大深仇也沒這麼個樣子的。
“我與他妻兒的死有點關係,別誤會,不是我殺的,醫者三誡頭一條就是不殺生,做爲醫者我是不會違背這三條最基礎的戒律的,只是因爲某些原因無意中推波助瀾了一把。雖然我很能理解他死了老婆孩子而遷怒於我的心情,但我絕不會配合。”別人不痛快是別人的事,阿珩自問還沒義務爲了讓別人痛快而去死。尤其是,唐王喪妻亡子深究起來的話還是他自己導致的,阿珩覺得自己最多就是給了一個導火索,可這個導火索沒有她也會有別的,遲早的事,根子在唐王的身上。以前因爲唐王沒切實的將她怎麼樣,她也就不跟唐王計較,可如今唐王動了她兒子,她自然要反擊,算算時間,唐王也該無藥可救了,等雲洛回來了就讓他收手,再用藥,唐王就該嗚呼哀哉了。唐王嗚呼哀哉也無妨,但他的死不能與雲洛扯上關係,不然很容易引起戰爭。趁早收手趁早收尾,收尾越早就收得越乾淨,至於唐王,用了那麼多藥,除非他也是羲和氏的直系,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他,死是遲早的事,只是會推遲一些時間。
雲晞好奇的問:“你推波助瀾了多少?”
阿珩回道:“有個劍客從鐵匠那裡買了一柄好劍去殺了一個人。”
雲晞茫然的看着阿珩,什麼意思?
阿珩飲了一口酒潤喉,這才施施然的補了一句:“我是那個鐵匠。”
雲晞沉默,阿珩繼續道:“所以你說唐王是否有病,人又不是我殺的,至於瘋狗一樣死咬着我不放?”
“死的是他的妻兒。”
“我知道,所以這些年他派人追殺我都沒跟他算賬。”
雲晞道:“我聽說,你當年在離國被離王囚禁,脫困後不久稷陽之亂爆發,數百年的古都毀於一旦。”
阿珩亮若妖鬼的眸子寒涼的瞧着雲晞。“雲洛告訴你的?”
“他用雲氏的力量查了你,而我目前是下一任族長的第一繼承人。”
阿珩忽然明白雲洛爲何會提防雲晞了,血緣繼承製,不論雲洛願不願意,在他有子嗣前,雲晞都是他最合法的繼承人。你不想將家業傳給一個人,偏偏那個人又是你最合法也是唯一的繼承人,也不知雲洛在發現三七前是怎麼頭疼的。更奇的是,這個問題只要雲洛娶妻生子便可解決,他的嫡子的繼承權在雲晞之上,偏偏雲洛我行我素的獨身,這個問題便一直得不到解決,直到三七出現。
阿珩吐出了兩個字:“遷怒。”
雲晞沉默的看着阿珩。
阿珩繼續道:“我因離王遷怒於整個離王族,因而導致了那場災難。遷怒是人的劣根性,也是天性。”
雲晞道:“唐王對你也是遷怒。”
阿珩頜首。“對,可惜他沒有收拾我的能力,只能一直抑鬱下去,直至鬱鬱而終。”
雲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