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後的仇家很多,怎麼個多法呢?這就得提一下靈後的倒黴經歷了。
靈後原爲杞國的公主,兩國聯姻,嫁的對象是青國的太子,結果......有人告訴青靈王,太子婦美若神人,青靈王動了色心,然後設計讓太子出使睢國,待太子回來時準新娘已然成了靈王的妃子。
世人皆覺得太子夠倒黴的,卻無人考慮被迫嫁給未婚夫的老子的杞國公主倒不倒黴,一方面是因爲杞國公主是女子,世道待女子不公;另一方面,杞國公主的生存能力不錯,在最初天崩地裂一般的崩潰期過去後很快就提起了精神,婚事黃了,人還得活呢。
杞國公主不僅生存了下來,還生下了一位公子,再讓青靈王廢了王后,自己當了新王后。再之後,太子與青靈王的矛盾日益嚴重,太子被青靈王所殺,杞國公主的兒子本該成爲新太子的,奈何青靈王年紀實在是太大,殺了太子沒多久就跟着死了,杞國公主從王后升級爲太后,尊稱靈後。
列國王族不成文的祖制:繼承人必須滿了三歲,身子骨長得差不多了,沒那麼容易夭折了才能確立。
很遺憾,杞國公主的兒子雖是嫡子,卻還是襁褓中的嬰孩,連週歲都沒有,讓青國的公卿們同意立他爲新君顯然是不可能的。靈後也明白這一點,因此扶持了青靈王諸子裡年紀較小且性情軟弱的公子池爲新君,自己當王太后垂簾聽政。
沒錯,垂簾聽政,雖說古往今來,女子爲王的不少,最有名的便是上古六帝中的炎帝、青帝、白帝以及赤帝,不過捭闔時代,母系氏族的遺風衰落,女子爲王,只有極少數的個例,不再似上古時代那般常見。可幾千年的個例加起來也不少,然以太后之身垂簾聽政的,靈後是頭一位。
雖然靈後處事公正,但她的女子身份始終是硬傷,而公族裡想要自己當王的亦不少,一句話:危機四伏。
然而再怎麼想將靈後拉下去,公卿公族們也沒輒,靈王晚年時,身體很差,政務幾乎是靈後代爲處置,靈後學習能力挺強的,確切說,她學了兩年,比靈王幾十年都做得好。當了攝政太后後,靈後的手段與眼界愈發成熟寬闊,單從朝政上,他們還真抓不到靈後的毛病。
明的不行便來暗的,但趁着圍獵調動軍隊來對付她,這還是暗的嗎?
明眼人雖無語,卻不能否認,效果不錯,打了所有人一個不及,唯一的問題是:靈後死了,國內大亂,誰有本事鎮住朝堂扛住周圍環飼的虎狼?
雖然總是拿牝雞司晨來指責靈後,可真到關鍵時刻,公卿們悲哀的發現,公子們連牝雞都不如。反應過來這一點後,公卿們麻溜的行動了起來找靈後,靈後您老什麼時候死都行,千萬別這個時候死,也別以這種方式死,靈王諸子都擺開車馬準備內戰了,青國會完蛋的!
靈後在哪裡?
靈後自己也不知道,但情況不太對是可以肯定的。
也是,任何人自昏迷中醒來發現有人拿刀子對着自己比比劃劃的,都不會覺得正常。
靈後到底是見慣了各種場面,沒被嚇得驚慌失措,而是觀察起自己如今是個什麼情況來。
這是一間極普通的茅草屋,但茅屋裡的擺設,誰家屋子裡的裝飾品是完整的人類骸骨?還有各種保存在透明的水晶罐子裡的器官。
茅屋的主人是個年輕人,瞧上去二十餘歲,容顏清俊,目光銳利,瞧着靈後的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倒像是在看玩具,很有意思的玩具。
許是注意到了靈後的憂慮,年輕人道:“我不會殺你,你死了,我可就沒法觀察了。”
靈後有種不太好的感覺:“觀察什麼?”
年輕人說:“我新研製的蠱,不確定效果如何,你出現得挺好。”
靈後大怒:“你大膽。”
年輕人無所謂的道:“你想說你是貴族嗎?觀你的服飾,身份應不低,那又如何呢?我弄死的貴族,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多你一個不嫌多。”
生命可貴,靈後決定暫時忍一忍。
這座山間小院有三座茅屋,年輕人將靈後安排在了書房裡,這裡是唯一能住人的地方,別的地方,對於普通人而言卻是不太安全。倒不是擔心別人有事,年輕人是擔心自己的東西有失。
夜裡的時候山裡下起了雨,靈後本就睡得淺,加之雨聲與些許奇怪的聲音,更睡不着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看看,否則今天晚上也不用休息了。出了門她就知道那奇怪的聲音是怎麼回事了,年輕人倒在了另一間茅屋裡,抱着一條腿,一臉生不如死的模樣,不遠處還有個藥瓶,丸藥灑了一地。應是之前取藥時沒拿穩,藥瓶掉地上,灑了。
靈後猶豫了下,將藥瓶撿了起來。
年輕人如狼般警惕的瞪着靈後,靈後無視那兇狠的眼神,問:“需服食幾丸?”
年輕人愣了下,似乎不信靈後會不趁機落井下石,然腿上傳來的痛苦讓他忍不住道:“三丸。”
靈後倒了三枚丸藥給年輕人服了下去,又給他倒了一杯水幫助吞嚥,再將人扶回了竹榻上。
年輕人抱着腿問:“爲何?”
靈後坦白道:“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誰來爲我解蠱?”
年輕人感覺了下,發現這女人竟然沒撒謊,這讓他想起了另一個永遠坦誠的女子,坦誠的令人無語的女子。“你有點像我的師妹,都很坦誠。不過你的坦誠的趨利避害,她的坦誠是本性使然。”
靈後隨口問:“哦,此話怎講?”
“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若與那個男人在一起,便得刖去雙足,可刖去了雙足,以她的驕傲,不會再去找那個男人。師父同她說,只要她不再去尋那個男人,她可以不刖去雙足,她說,那是不可能的,然後她就失去了雙足。”
靈後:“......”她實在沒法想象一個女人爲愛癡狂的模樣,雖然她爲青靈王生下了孩子,但她對靈王絕對沒有半點感情,有的只是爲了自保而衍生出來的算計與利用。
經此一事,年輕人看靈後的眼神正常了些,至少是看人的眼神了。
翌日年輕人取了柺杖撐在腋下。“你家在哪?我送你歸家。”
“可否先爲我解蠱?”
“不可,此蠱尚未成熟,怎可半途而廢。”
“可會危及我的生命?”
“不知,你是第一個被種此蠱的人。”
若是有那份武力,靈後只想砍死年輕人。
“既如此,你送我歸家有何意義?”
“免你家人擔心。”
“你就這麼把我送回去,只會更擔心。”
年輕人撐着柺杖冷冷道:“那等我做完實驗了你再回去?”
“我現在回去。”靈後果斷道,再不回去也不知青陽亂成什麼樣了。先王留下的那些公子是什麼德行,她太清楚了,若這江山是別人的,她自然樂得看熱鬧,可如今,這青國江山是她做主,是她的東西,怎能讓人毀了去?“你叫什麼?”
年輕人丟下了三個字:“趙澤漆。”
下山不到半天,趙澤漆就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了。“你究竟什麼人?”這都第三茬死士了。
靈後也驚訝,趙澤漆一條腿明顯不良於行,發病後一段時間更是隻能拄着柺杖走路,可身手,着實不錯,三波死士全被他拿柺杖拍死了。
靈後道:“我乃青國王太后。”
趙澤漆默然,琢磨着如今殺了靈後能否少點麻煩。
察覺到趙澤漆隱晦的殺意,靈後忙道:“你若送我回宮,宮中藥材任你取用。”
趙澤漆立馬改了主意。“如何走?”
“何意?”
“送你回宮。”
靈後:“......”
靈後回宮,宮裡幾乎是立刻就消停了,靈後執政已有四年,四年的時間,不敢說整個青國固若金湯,然王宮卻是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哪怕她失蹤了幾日也不影響她對王宮的掌控力。不過這些與趙澤漆沒什麼關係,他更關心醫司裡的藥材。
靈後在大局已定後去看過趙澤漆一次,自己身上的蠱必須解決,不過不巧,正好趕上一波刺客。
一柺杖將刺客戳死後,趙澤漆瞅着靈後的眼神頗爲不善,就差動手在靈後臉上刻上“麻煩”這兩個字了。
靈後瞧着趙澤漆身上被刺客刺出來的傷口,提醒道:“你不先處理傷口?”
“傷口?”趙澤漆微愣,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自己受傷了,隨意拿布包紮了下了事。
靈後微微蹙眉,不知是否錯覺,她覺得趙澤漆對於身體的傷害極爲......麻木。“你不疼嗎?”
“這點感覺叫疼?”趙澤漆有點茫然。
靈後訝異:“你不怕疼?”
趙澤漆隨口道:“這點感覺,不算疼。”
靈後:“......”她真好奇這男人以前經歷過什麼。
靈後無視刺客的屍體將話題拉回正題:“可否給我解蠱?”
“我研製此蠱時日太短,尚未有解法。”
靈後:“......”真想下令將此人拖下去剁成肉泥。
靈後換了個話題。“你醫術不錯,可會治眼疾?”雖然無語於趙澤漆詭異的價值觀,但靈後也發現了一個事,這人的醫術是真高,她之前受得傷不輕,可用了他的藥,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想來再過兩日便該好透徹了。而這,換了別個醫者,她不好好養一兩個月是不可能的。
“哪一種?”
“十月懷胎時被下了藥散所致。”
“胎毒?那得先看看是什麼情況,嚴重與否。”
“那你隨我來。”
“做甚?”
“見病人。”見趙澤漆不動,靈後不由皺眉:“你難道連這點醫德都沒有?”
趙澤漆反問:“醫德?那是什麼東西?”
“宮裡收藏着一株千年何首烏。”
趙澤漆繼續配自己的藥,完全無視了靈後的話語。
“一株千年肉芝。”
趙澤漆立馬放下了手裡的秤桿。“病人在哪?”
靈後:“......”
病人是公子澤,靈後親子,懷孕時被人給下了藥,孩子險些沒保住,但生下來後也先天不足,好不容易養得大了點,靈後悲痛欲絕的發現兒子竟然什麼都看不到,氣得她大權在握後將當年害她的那些妃嬪一股腦揪出來夷了三族。縱然如此,也換不回兒子的眼睛。
公子澤已經四歲,靈後美得傾國傾城,公子澤也繼承了母親的美顏,粉雕玉琢的,瞧着便令人喜歡。然而那雙墨色的眸子卻沒有半點光亮,宛若一塊絕美的玉石上多了一片瑕疵。
趙澤漆扒開公子澤的眼皮瞧了瞧。“裡面已完全壞死,沒得治。”若是沒有壞死乾淨,他還能想想辦法,但公子澤這情況,他也沒輒。
靈後默然,公子澤安慰道:“母后不必憂心,澤並無不適。”
趙澤漆繼續道:“雖然眼睛我沒輒,但你這先天不足的身子骨我倒是能調理一二。”
靈後:“果真?”
公子澤:“先天不足也能治?”
自古以來,先天的毛病一直被認爲我不治之症,竟也能治?靈後與公子澤的驚訝是相同的,甚至靈後都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
趙澤漆道:“能。”
趙澤漆沒瞎說八道,他是真的能,他那個倒黴師父是被人從母腹裡剖出來的。羲和氏直系,長生藥藥引,世人垂涎,然而沒有哪個母親願意自己的孩子被人給製成藥吃掉,因而心性果決的話,母親是會做出一些難以想象的事的,比如......扼殺自己的孩子。然而她低估了人性的兇殘,也低估了王侯對長生藥的貪婪,竟活剖了她的肚子取子。
倒黴師父雖然因爲被及時剖出來而活了下來,但這麼個出生法,先天不足是必然,爲了長壽,他也是拼了,花了數十年的時間琢磨如何治理先天不足。小師妹剛被撿來時被發現天生體弱,他與差不離負責照顧孩子時,蒼凜順手將這方面的醫學知識教給了兩個弟子免得把孩子養死了。雖是數十年前的事了,但趙澤漆記憶力不錯,還沒還給蒼凜。
因着孩子,靈後與趙澤漆的接觸多了起來,也不怪罪他對自己下蠱的事了,因爲她發現,跟這麼個傢伙計較,只會氣死自己。這男人的眼裡根本看不到醫術以外的東西,甚至,不知是否靈後的錯覺,趙澤漆對於醫術,有興趣,卻也沒太多的熱情,只是一種近乎本能的習慣,好像除了醫術,他就不知道做什麼了。
“趙先生,你爲何學醫?”
“師父只會醫術。”頓了頓,趙澤漆又補了一句:“還有毒術。”認着講,他手裡救人的醫術多是自己琢磨的,蒼凜教的大多如何利用醫毒之術殺人,救人什麼的,蒼凜也不是很擅長。
“那你可喜歡醫術?”
“不喜歡,也不討厭。”
“既如此爲何不換一行?”
“師父只會醫毒之術。”
“那換個師父。”
“換不了。”
“爲何?”
“我生下來左腳短一截,因而四歲時被家人所棄,是師父撿了我。”師父能退徒弟的貨,徒弟卻退不了師父的貨。
靈後難得的對人生出了一絲憐惜,公子澤亦先天有疾,可她永遠都不可能拋棄自己的孩子,只能說,趙澤漆太倒黴。